第2章 突然的政变(2)
第一章(2)
“仲颖!不要乱言!”张奂生怕这个直肠子道出几句不入耳的话招惹是非,“平心而论,纪明他用兵在我之上。你们可还记得,延熹三年他带兵出塞两千里追击得胜,还有前年在湟中反败为胜的那一仗,当今朝廷众将谁有这等本事?让人不得不服呀!昔日是皇甫规向皇上推荐我,我才能侥幸位居纪明之上……就算到了今日,每当想起这件事来,老夫还觉得于心有愧呢。”张奂显得十分谦逊,缓缓坐下,“纪明这个年纪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我也有意效仿皇甫公让位于我的旧事,上疏朝廷让位给纪明。”说着他托起胸前斑白的胡须,“我这把年纪,也该退一步,让年轻人也抖抖威风了。”
这几句话真犹如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一样清亮,使得满营将官心悦诚服,有的连声赞叹、有的不住点头、有的不胜感慨。
“老将军!”董卓猛然一声呐喊打破了众人的议论,只见他腾地站了起来,拧眉瞪眼,脸上凶悍的横肉一个劲儿乱颤,“老将军让位于段颎,怎么不让位于我?只管叫他人高官得坐骏马得骑,我董卓何日才能抖抖威风?”
“放肆!”张奂顿时大怒,“匹夫安敢如此无礼!来人!”两个士兵应声而入。“把这厮拉出去,先打四十军棍再说!”尹端连忙跪倒求情:“大人息怒!仲颖立功心切才口无遮拦,实在是别无他意!况他久在军中,广有功劳,望将军饶他这一遭吧!”紧接着,满营将官乱哄哄跪倒一大片。
张奂憋了许久的火气全被董卓勾了出来,哪里听得进劝阻,随手自帅案上拿起一支大令:“朝廷用人自有章法,岂可擅论是非大放厥词?若有为他求情者,与他同罪论处,绝不姑息……”
“报!”帐外一声报事声打断了张奂的虎威。“进来。”“禀报将军,皇上驾崩了!”“什么?你再说一遍?”张奂怀疑自己听错了。“皇上病笃,昨日驾崩于皇宫德阳殿。”……董卓的事霎时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满营上下坐着的、站着的、跪着的全都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张奂才缓过神儿来,踱至大帐中央耷拉着脑袋道:“传令下去,班师回朝!”尹端诧异地问道:“这仗不打了?”“还打什么呀?”张奂白了他一眼,“这个节骨眼儿再打下去,你就不怕曹嵩、段颎告咱们拥兵自重有意谋反吗?”说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大令,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曹嵩之忧
司隶校尉曹嵩是受段颎嘱托才千方百计挤对张奂的,可当答谢的黄金摆在眼前时,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换皇帝了,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汉桓帝刘志在昏迷中结束了他三十六岁的生命,在最后时刻守在他身边的只有皇后窦氏父女和光禄大夫刘倏。由于没有子嗣,选立的新皇帝刘宏是解渚亭侯刘苌之子,大行皇帝的远房侄子,年仅十二岁。立这么一个小皇帝,窦氏明摆着要专权。现在皇后之父窦武已经一跃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家族的其他成员也纷纷登堂入室成为新贵,窦氏专权已是铁的定局。
曹嵩身为宦官曹腾的养子,多年来一直秉承养父的传统,与宦官势力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每逢朝廷有什么大事商议,他自然而然会站在阉人这一边;自己得了什么外财,也得首先孝敬王甫、曹节这些大宦官。总之,宦官势力就是曹家的大树,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如今窦武要砍倒这棵大树了。
窦武是关西儒士出身,与太学生过从甚密,一心想为党锢的士人翻案,那他怎么能容得下王甫、曹节那些阉人横在眼前呢?现在他将与宦官矛盾最深的老叟陈蕃尊为太傅,又起用被党锢罢免的李膺、杜密等人,宦官生死已经悬于一线了。可如果王甫、曹节他们翻了船,那无疑又会勾出他曹嵩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贪赃枉法,索要贿赂,交通诸侯,结党营私,玩忽怠政……许多项罪名飘在曹嵩脑袋上面,只要宦官一完,他们马上就会把这些罪名扣到自己头上。
现在去向窦武投怀送抱还不算太晚!但那样自己是不是卖的太贱呢?而且窦氏能宽容接纳自己吗?曹嵩越想越觉得可怕,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真恨不得身边有个人能为他指条明路。他已经派人请本家弟弟曹炽速来,哥俩得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处境。
就在这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曹嵩本来就心里烦,抻着脖子朝屋外望了望,没好气地嚷道:“哪个混账东西撒野?大中午的鸡猫子喊叫什么?”
“是大少爷!”一个仆人快步走进书房回禀,“少爷他中风了!”
“是吗?”曹嵩听说儿子中风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又中风了!最近怎么老是中风呢?”说着竟然笑了起来。
“少爷就躺在地上,老爷……老爷您去瞧瞧吗?”
“嗯。”曹嵩愣了一下,起身就往外走,“还得我亲自走一趟。他怎么中风的?”
“刚才小的们正伺候大少爷读书呢!后来……”
“读书?读的什么书?”
“是……是《中庸》。”
“《中庸》?哈哈……”曹嵩笑出声来,“中的什么庸?简直就是不中用!他要是知道念书我就不长白头发了!你给我实话实说,刚才你们玩什么呢?”
“老爷!”那仆人憨憨一笑,“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了您呐!刚才小的们正陪着大少爷在后院斗鸡呢,后来管家来说午后本家二老爷要来,这话还没说完少爷就栽倒了。可把小的们的魂儿都吓没了,正要打发人去寻医呢?”
“行了!寻哪门子医?”曹嵩早就乐不可支了,“他得的是贪玩病,中的是厌学风,这病得我给他调理!”说着已经走到了后花园。
只见一个顶多十一二岁的男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斜着眼歪着口,嘴里还一个劲儿往外淌口水;往身上看,一身缎子衣裳早就滚得满是黄土,弄得脏兮兮、邋遢遢的,有一只鹿皮靴子也甩出去半丈多。那孩子斜着眼瞅见父亲来了,越发地抽搐起来。
曹嵩含笑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就这样笑了好一会儿才发话:“管家!看来阿瞒是真病了,快去找个大夫来……对啦!你顺便告诉庖人(厨师)们中午不必准备什么酒菜了,方才我那本家兄弟又差人来说他突然有事,今儿不来了。”
话音刚落,那孩子如服良药,竟然一下子直挺挺地坐起来了。只见他嘴也不歪了,口也不斜了,手脚也不抽搐了,用衣袖使劲一蹭,把满脸的鼻涕口水都抹了去。这下子分明换了个样儿,圆圆的小脸,浓浓的眉毛,透着机灵气儿的大眼睛——好个小精豆儿!
“刚才怎么了?”阿瞒问身边的仆人,“我怎么会躺在地上?”
“少爷,您刚才又中风了。”
“又中风了!”阿瞒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最近是怎么了?”
“最近你二叔经常来。”曹嵩一语中的,“只要他来就又要骂你贪玩、劝你读书,你听不进去就装病对付他,我说得没错吧?”
阿瞒听了连忙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然后一躬到地,煞有介事道:“原来惊动了父亲大人!孩儿这边见礼了!”
曹嵩看了儿子这一系列的表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上前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用自己干净的衣袖拭去他脸上的灰土。他总是那么溺爱儿子,即使阿瞒做得不对也要护着。这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固然有父子天性的缘故,但更重要的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小时候太缺少真正意义上的父爱吧!他明白儿子贪玩厌学,而且性子也太过张扬。但曹嵩认为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能有个好仕途,就不愁儿子将来没好日子过。所以今天与往常一样,他的溺爱之情又占了上风,忙唤仆人:“德儿在哪儿?”德儿是曹嵩的小儿子,是小妾所生,比阿瞒小四岁。
“小少爷在房里读书呢!”仆人答道。
“快把他领来。”
“小少爷脾气硬,读书时不准我们进去。”
“也是个牛心古怪的脾气!你就跟他说是我叫他出来。”曹嵩吩咐道,“这么好的天儿,应该让他们在花园里多玩会儿。这个不懂念书,那个是书呆子,小小年纪总闷在房里,别再念傻了!”
不多时那仆人便领着胖乎乎的德儿来了,兄弟俩就在花园里捉迷藏;曹嵩也不忙着写表章了,干脆坐在他常坐的那块大青石上笑盈盈看着俩儿子玩耍。他实在是太爱孩子了。小时候养父从不哄他玩儿,后来长大成家又接连有三个儿子不幸夭亡,好不容易留住这俩,可他们的母亲又先后病逝,阿瞒和德儿就是他的命根子,真真疼爱得如同掌上珠心头肉一般!德儿虽小却喜欢读书学习,懂得谦虚礼让,小大人的模样;阿瞒一心贪玩可是聪明伶俐、随机应变,倒也难得。
曹嵩想起阿瞒装中风的事儿,实在是有意思。半年前的一天,曹嵩正在会客,他堂弟曹炽跑来说阿瞒中风摔倒了。曹嵩忆起前三个儿子死时的情景可吓坏了,跑去一看阿瞒坐在屋里安然无恙。在此之后又有两次同样的情况,曹嵩很疑惑,阿瞒一脸委屈地说:“不知为什么,叔叔很不喜欢孩儿,总在您面前说孩儿的坏话。”
从那以后曹炽再来对他说阿瞒病了、阿瞒不爱读书、阿瞒在外面惹祸之类的话,曹嵩就全当耳旁风了。日子一长这招儿不灵了,阿瞒又戏法儿翻新开始明着装病,硬是不让他叔父开口,真是狡猾透了!曹嵩逐渐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但没责备阿瞒,反觉得十二岁的孩子能这么机灵实在不同寻常。
此时此刻,曹嵩脑海中突然不断涌现着“十二”这个数字。他回忆着自己十二岁时是个什么样子:生下来就被人抱去当了宦官的养子,童年自然是暗淡无光的。记得也是在自己十二岁那年,养父曹腾因为援立先帝有功升任了大长秋,并且获得了费亭侯的爵位,那真是曹家从未有过的荣耀与耻辱。说荣耀是因为父亲赫然崛起,日益受到几位先帝的宠信直至去世;说耻辱是因为父亲这个爵位得来颇受人非议。虽然当时自己还小,但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据说孝质皇帝是被“跋扈将军”梁冀鸩杀的,而父亲偏偏在此事之后以定策之功加官晋爵的——总会有人以为他是杀害孝质皇帝的帮凶!当了这样一个宦官的养子怎能不受世人的白眼?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学会了隐忍,忍父亲的管教,忍世人的白眼,忍同僚的非议,忍丧妻失子之痛,忍许多许多事情……一直忍到现在,而且将来还要继续忍下去。
曹嵩拍了拍脑门,责怪自己不应该想太多,提醒自己搪塞住窦武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回过神来再看儿子们,立时愣住了:小孩就是好,整天无忧无虑……咦?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两个孩子捉迷藏,这会儿怎么变成三个了?
他揉了揉眼睛,只见阿瞒和德儿身边又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穿着脏兮兮的衣衫,腰里系着根破麻绳,跟他们一块玩。
“你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怎么进来的?”曹嵩赶忙站了起来。
“呸!”曹嵩恶狠狠啐了他一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由得你这样的野孩子随便跑进来玩?还翻墙进人家院子,你爹妈是怎么管教你的?快给我滚!”
不想这句话没说完,阿瞒却颠颠跑了过来:“爹爹别怪他,我去他家玩的时候,也是翻墙头进去的。”还说人家孩子,自家宦门子弟也没教育好,这可把曹嵩闹了一个大红脸:“阿瞒,他到底是谁呀?”“他叫蔡瑁,我们常在一起玩的。”曹嵩不知道蔡瑁是何许人也,又见他一身邋邋遢遢,自然以为是穷人家的孩子:“滚!以后不允许到我们家来,什么野孩子,再把我们阿瞒带坏了。你要敢再来,我告诉你爹妈,叫他们收拾你!”那孩子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告诉他们去,他们都在襄阳了。”曹嵩听了也糊涂,哪儿有自家住襄阳,十几岁孩子自己跑到洛阳来玩的道理?还未及多问,管家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老爷,大司农张大人家的几个仆人在外面要人。”“要什么人?”管家回道:“他们说他家大人的内侄出来玩,一时没看住,跑到咱们府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