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自是悲痛不已，又怕额娘一旦……，自己再没了得窥真相的机会，——她那个乳母，对额娘忠心耿耿，没有她的授意，是断不会告诉我真相的，因此我咬牙狠心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彼时额娘犹不愿意告诉我，架不住我又是哀求又是磕头，到底将真相告知了我，还劝我现下并非与那人翻脸的时机，那怕我心里再多恨，亦要等到自己羽翼丰满的那一日再报仇不迟；又逼我发誓，切不可轻易找那人报仇，否则便让上天罚她于九泉之下亦不得安生。”
“我不敢有违对额娘的承诺，更知道自己还没有力量对抗那人，因此心下十分憋屈，遂趁着送皇额娘梓宫去遵化的机会，求了皇阿玛恩旨，准许我留在遵化为皇额娘守灵三月，实则却偷跑到了我亲生额娘的故里扬州来。不想额娘的故里我未寻到不说，人还跌下山崖受了伤，又失脚掉进了河里，若非有姨父与姨娘相救，这会子我焉能还有命哉？”
胤禛长篇大套的说完，别说深知佟皇后人品的贾敏已信了十成十，泪水连连的哭着她苦命的佟姐姐，又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连黛玉这个在现代看多了勾心斗角宫廷剧的人亦信了九成九，须知古人都是十分迷信，深信因果报应的，佟皇后既然敢用自己的阴灵来逼着胤禛发那样儿的毒誓，显然并没有撒谎，德妃确确不是胤禛的生母，且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如海亦是一脸的叹服：“皇后娘娘待阿哥，真真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了！”
因又笑问：“阿哥可知道令慈故里的大概方位，明儿我也好遣可靠之人去打问？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又吃了那么多的苦，却未能得偿所愿罢。再者，早点子让阿哥得偿所愿，指不定你心情一好，身体也恢复得更快，到时便可以早点子回遵化去，省得被有心人知道了，又生出事端来。”
一面又暗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京城却并未传来丢了阿哥的传闻，皇上亦没有密令他们通政司的人四处暗寻四阿哥，可见他是有意将此消息瞒了下来，事不宜迟，自己过会子离了胤禛眼前，便写密折去。
胤禛本已在暗自后悔此番自己确实太莽撞，若是因此丢了性命，又何谈为亲娘报仇？闻得如海这么一提点，更是悔愧不已，因忙道：“但凭姨父安排，胤禛再无不从。”
如海点点头，道：“如此我少不得要僭越替阿哥拿拿主意了。”又道，“你大病初醒，身子还虚得很，倒是好生将养歇息的好，咱们便不打扰你了，明儿一早再来瞧你，你且再吃一次药，便捂得严严得睡上一觉罢。”遂命人取药去，又令林管家今晚留下亲自值夜，再挑两个妥帖的小子睡在外间，预备胤禛要茶要水或是有什么其他要求时，能最快速度的达成。
虽则胤禛的心里极是愿意与如海一家尤其是贾敏再多相处一会儿，那种夫妻父母子女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温情，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将近十二载以来，所从未感受过的，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他终究才大病初醒，身子还很虚弱，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且他原也非那等不知进退之人，不愿意让本就已为他辛苦了几个日夜的如海一家再受累，因忙点头道：“那姨父与姨娘还有妹妹，也都早点子歇息罢，连日来你们为着我，也够累的了，明儿待我好些了，再好生拜谢你们。”
闻言贾敏忙嗔道：“这孩子，又说生分话儿了。”因又细细嘱咐了林管家一席话儿，方依依不舍的离了外书房，同如海黛玉回了上房。
如海记挂着要写密折尽快送进京，回至上房便随意指了一个借口去了后院儿的小书房，又令贾敏只管早点歇下，不必再等他，他今晚便歇在那里了。贾敏令两个婆子提了灯笼送他出去后，想着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大没意思，遂笑向黛玉：“咱们娘儿两个也好久未在一起睡了，今晚玉儿就跟我睡可好？”
黛玉心里整好儿有几个有关佟皇后的问题想要问贾敏，闻言正中下怀，忙笑道：“玉儿也正有此意呢。”
贾敏闻言，十分喜悦，忙令丫头服侍自己卸了妆换了衣衫，又亲自动手与黛玉盥洗毕，自己再洗了，娘儿两个方躺到了被窝中。
因如海不喜有丫头上夜，久而久之，贾敏亦习惯了，故丫头们熄了灯后，便鱼贯退下了，倒是为黛玉省却了请贾敏屏退她们的口舌，她遂开始有意无意将话题往佟皇后身上引：“娘亲，世人皆知皇后娘娘是个最美丽最和善不过的人，她真个有那么好吗，比娘亲还要好吗？”
许是黛玉的问题牵动了贾敏心底最深处那根弦儿，她很快陷入了对久远往事的回忆当中，半日方轻叹了一声，旋即状似自语般说道起来：“要论佟姐姐的美貌，自然是天上仅有、地下无双的，然容貌还是其次的，她的才情与品德，才真真是天下无双呢，当年我与她好得似一人时，曾暗自感叹过，她那样儿神仙般的人品，这天下间，也就仅有那一个同样有着神仙般容貌、才情与品德的人能配得上了。”
“只可惜，她与那人却终究是有缘无分，虽说一个在宫里为妃，一个在御前当差，却是咫尺天涯再难相见，真真是造化弄人啊！她必定是受不了那般的煎熬了，才会在那人前脚刚走，后脚便卧病不起，直至香消玉殒的，如今想来，这未尝又不是另一种解脱呢？至少她终于可以与那人相见相守，而不必再强颜欢笑的去面对另一个男人了！”
贾敏犹梦呓般低语着，黛玉却早已神游天外了，原来佟佳氏心里竟一直有着另外一个人，根本就未曾真正爱过康熙皇帝！至于那个男人是谁，贾敏都已说得那么明显，她若再要猜不出，可就算是白看了那么多清穿文了。想想也是，若佟佳氏本身真有贾敏说的那么出众，还真与纳兰容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是后世不论小说还是电视剧，都说纳兰一生最爱的女人是他的表妹，康熙帝的惠妃吗，难道这种说法有误，纳兰真正爱的是佟佳氏？小说与电视剧真真是害人不浅啊！
她忙凝住心神，继续听贾敏说道：“说来佟姐姐也真真是个痴人儿，换了别的女子，能一进宫便被封妃，之后更是累加至仅次于皇后半级，实则却执掌了凤印、权倾六宫的皇贵妃，怕是早就忘了前情儿，只管安享自己的尊荣与富贵了！不然凭她与皇上自小的情分，再凭她的容貌才情，但凡愿意在皇上跟前儿稍稍作小伏低状，又何至于一生仅得一女，偏还早夭，又何至于直到临终前一天，才被皇上正式册为了皇后？”
这话儿是不是意味着佟皇后因为不能与爱人相依相守，因此对康熙素来不假辞色，对皇宫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所以才会没有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胤禛早早报了仇？不过康熙毕竟是皇帝，历来被人追捧惯了，一次两次面对佟皇后的冷脸倒还没什么，次数一多了，必然会厌烦，转而去宠爱其他顺从他的女人们譬如为其生了最多儿女的德妃宜妃等，佟皇后再执掌凤印再权倾六宫又如何，毕竟不能与康熙的宠妃硬碰硬去罢？
可是，最关键的还是那个问题，康熙那样精明敏锐的一个人，孝庄太皇太后更是洞察世情，睿智过人，德妃到底是怎么瞒过他们的耳目，李代桃僵的？难道事后他们就没有那怕一点点的怀疑？
不知不觉间，她竟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及至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贾敏已然生了疑，道：“你小人儿家家的，那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黛玉闻言，心里一慌，暗悔自己不该问出这般寻常成人尚想不到的问题，正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方能补救，贾敏却笑了起来：“不过你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见地，也算是个难得的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很差了一截儿呢。要不明儿我让你爹爹与你请个西席回来，专门教你读书习字？”语气间竟很有一股子自家孩子终于成材了的欣慰与感叹。
黛玉方悄悄儿舒了一口长气，暗道“好险”，却是再不敢追问贾敏方才的问题，而是顺着她的话以撒娇的口气说道：“扬州城内那里还能找出比爹爹娘亲更博学的人？玉儿仍跟着爹爹娘亲学也就罢了，何苦去白花那个钱？敢是娘亲嫌玉儿这个学生太拙了，不愿意再指点了？”最重要的是，她可不想天天面对贾雨村那副丑恶的嘴脸，没的白恶心坏了她！
贾敏笑道：“我不过是白说说，好不好，还得问过你爹爹的意思，以后再说罢。”又道，“不过方才你那个疑问，我倒是大概知道原因。皇上与太皇太后两位圣人虽则都是睿智精明绝顶的，四阿哥出生前后那几年，却正是‘削藩之战’最关键的时期，两位圣人连处理军国大事尚且来不及了，又那里顾得上去追究如此小事？何况四阿哥确确又是皇上的骨血，至于生母是谁，什么要紧？据我看来，皇上之所以将四阿哥养到佟姐姐名下，永寿宫那位当时身份低微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只怕就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