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事你倒是上心,到底也该注意身子要紧。”贾夫人笑笑,将琴谱放到一边的高几上,把手中的一个大红帕子包着的物件放到了黛玉的说中,“这是娘亲给你的礼物,虽然有限,但却是娘亲一针一线缝制的,你留着吧。”
黛玉接过来,打开帕子,只见是一个石榴红绫缝制的肚兜,上面绣的荧光碧桃花栩栩如生,热闹的枝头却飞舞着一双玉色凤蝶,翩跹而飞,就像活了一样。
“好漂亮啊。”黛玉惊叹道,她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绣工,便是肚兜的边沿,亦用浅粉色的丝缎做成了小拇指大小的朵朵桃花,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仿若落英飘摇一般的美丽,再看桃花凤蝶,无论是丝线的配色,还是图样的布局,无处不见细致的用心,流光溢彩的桃花凤蝶映着盈盈的烛光,简直比真的还美丽百倍。
“却是费了娘亲好些功夫呢,如今再做却不能了,一是没那个娴静的心思了,再就是,娘这身子也越来越不济了。好歹你收着,将来若是娘亲不在了,也是你的一个念想。”贾夫人轻轻的笑着,似乎说着家常话,却把黛玉给唬的落下泪来。
“娘亲,你这是说什么呀?!”黛玉说着,便扑进母亲的怀里,自从一路劳顿到了扬州,母亲的身子越发的弱了,一直请着太医诊脉,药也没有断过,可娘亲的病,就是不见好。
“没什么,娘亲不过说说罢了,你何必当真。天晚了,你也早些睡吧,玩了一天了,还不累吗?”贾夫人慈爱的抚摸着女儿的头,看着她躺进被子里,然后又亲自给她放下帐子,才带着丫头离开。
王嬷嬷带着丫头送出去,贾夫人又嘱咐了一些话,便回房去了。
然第二日,黛玉浑身便懒懒的,应是昨日玩了一天,吃饭时受了些冷气,又劳累的缘故,请了太医来诊脉,只说先天就生的单弱,昨儿又累着了,依然是用人参养荣丸进补,慢慢可好。
林如海的公务亦繁忙起来,每日晚间才回,贾夫人料理家务,又兼着外边的生意,每日亦是劳苦不堪,身上的病便更重了一层。
窗外丝丝冷雨,打着旋儿落在庭外梨树间,正是春意浓时,层层梨花装成白雪一般,装扮着那棵粗大的梨树,清风吹过,点点花瓣纷纷飘摇,树下边堆积了胭脂雪,渺渺幽香透过茜纱窗,更添清冷寂静,反倒是更有一层清幽的质感。
黛玉的闺房里,花梨木的家具透着极致的典雅和淸贵,一架紫藤蔓惠绣屏风十分的醒目,看着极尽优雅,那边条案上一架小小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发出规律的声响,让这屋内的主人不由得淡淡的发着感慨:“弹指红颜老。”
“姑娘,小小的人儿,怎么说这样的话?小心太太听见了,生气呢。”王嬷嬷在外间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梅花式雕细小托盘,上面一站素胎莹白骨瓷盖碗,里面盛着红枣桂圆粥。
“随便说着玩呢,妈妈,外边的雨听着越发的紧了,爹爹还没回来吗?”黛玉从瑶琴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一树梨花,问道。
“老爷已经叫人回来说了,怕是晚上回来时要过了晚饭的时候了,太太说,一会儿叫姑娘到前面去,和太太先吃晚饭呢。”外边小丫头正好进来回话,倒是解了黛玉的疑问。
“爹爹这样忙了,哎!”黛玉轻轻的一叹。
“姑娘,老爷做了官,自然是要忙起来的,姑娘烦闷,可是因为平日读书少了伴?”王嬷嬷一边将桂圆粥递到黛玉的面前,又拿着大汤匙喂她。
黛玉自接过了汤匙,吃了两口粥,又道:“请来的先生讲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爱听,况他又一心自己巴结往上,全没把我的功课放在心上,今儿只怕有去游山玩水结识什么达官贵人去了,素来我的身子弱,倒成了他偷懒的借口了。”
“姑娘不必生气,读书不读书的,有什么要进,姑娘文才那样好,如今又学琴,还要学刺绣,功课便是放放也不迟,正经的,咱们又不指望着去赶科考,博功名,那么认真做什么?”王嬷嬷见黛玉不吃了,便又拿起汤匙,喂了她两口。黛玉便将粥碗推开,转身去拿了一本闲书来看。
“姑娘,络子打好了,你看着这样可好?”雪雁因在她自己的屋里给黛玉打络子,所以刚才不曾在这里,因见王嬷嬷在,又跟她问了好。
“拿来我瞧瞧。”黛玉便放下了书,接过了雪雁手中的络子。
“哟,这么雅致的颜色,却是做什么用的?”王嬷嬷见雪雁将一根葱绿色间杂这一点银线的攒心梅花络子递到黛玉手中,便惊喜的问道。
“把那日得的那块同心瑗笼住。”黛玉满意的看着手中的络子,颜色和样式都是自己喜欢的,便从随身的荷包里将玉瑗取出来,交给了王嬷嬷。
王嬷嬷忙接过来,比量了一下,笑道:“这个颜色配这个玉,是极雅致的,姑娘的眼光竟是这样好,老奴原还想给这玉打个络子呢,总没想出什么合适的颜色来配,多以耽搁了这几日。”
“恩,这个颜色素雅些,我还想要个艳丽的,妈妈可否帮我?”黛玉满意的看着王嬷嬷手中玉瑗已经和络子结在一起,轻声说道。
“姑娘什么时候跟老奴也这样客气起来。”王嬷嬷将结好的玉瑗交到黛玉的手上,笑道。
“呵呵……”黛玉天真的一笑,“妈妈,再要一个桃红的配一点金线,结了朝天蹬的结子配这玉瑗,妈妈说如何?”
“恩,很有胆气的颜色,老奴是不敢想的,但姑娘说来,想是效果不错,晚上老奴就打来。”王嬷嬷便思索着说道。
“恩,这玉瑗,就挂在帐子里面吧,带在身上很不方便,没的丁零当啷的,倒是不小心碰坏了玉瑗。”黛玉说着,又把玉瑗交给了雪雁,雪雁便上了黛玉的镂空雕花花梨木的床,挂在了里面的帐子上,浅紫色的帐子,配这个颜色,正好很鲜艳。
黛玉满意的看看,便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外边的雨小些了吧,咱们出去走走如何,总是在这屋子里闷着,喘气都不舒服了。”一边说着,便往外走。
雪雁忙拿了披风跟上,雪鹭又忙撑起了一柄大大的玉生堂的二十四骨乌木伞。雨过天晴颜色的绢面纤尘不染,映的黛玉的面色更加粉润温熙,仿佛提炼了千遍的万般纯净的美玉。
“梨花都落了。”黛玉抬起头来,看看这棵高大挺拔的梨树,轻轻的叹了口气。
“姑娘莫恼,这梨花落了,可不就有了香甜的果子?”雪鹭天真,一边笑道。
“是梨子吧?”黛玉年纪虽小,可也知道丫头们的避讳,她们都是王嬷嬷熏陶教育出来的,所有的不吉利的话,都不准带出口,而黛玉此时心中有事,却明知其理,还是故意的说了出来。
“姑娘,莫不是有了什么心事吧?”王嬷嬷在一边,瞧着黛玉的脸色说道。
“辰玉的生日快到了。”黛玉只说了这一句,眼睛里便满含了泪水,剩下的话,已经如鲠在喉,说不出来。
“姑娘别伤心了,让太太听见了,又徒增烦恼,与太太和姑娘的身子都无益,过去的事情,便都过去了,少爷此时或许已经早就托生到了大富大贵之家,姑娘还只管这样念叨,他亦是听不见了。这是何苦来?”王嬷嬷说着,便拿了帕子给黛玉拭泪,又劝了一车子的话,又引着她离了这棵梨树,往那边玫瑰从中去了。
玫瑰却已经是新结了花苞的,偶尔有一朵两朵的已经开了,但却依然是半开半放,犹如娇羞的少女,带着或红或粉的面纱。
“姑娘,瞧今年的玫瑰,都是扬州府台叫人送来的外国的品种,瞧着花儿开的多好。”王嬷嬷一边指着这娇艳的玫瑰,一边夸赞着。
“对了,这玫瑰还有名字呢,叫什么来着……”雪雁听了王嬷嬷的话,突然想起那日扬州府台夫人跟自家太太说话的时候提及了此花,正好自己在跟前,当时听了觉得奇怪,还好生背了几遍,回来说给了姑娘,就忘了。
黛玉轻声一笑,轻轻的抚摸着跟前的一株红玫瑰,说道:“这个,叫做‘萨曼莎’是一个叫做女儿国的地方传到咱们这里的玫瑰。”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萨曼莎’亏得姑娘记性好。”雪雁便高兴的笑道,“当时我还想,一个花也这么蹊跷,取了这样一个难记的名字,不过如今看来,倒也不枉它有这样刁钻的名字,花却是真真与众不同的。”雪雁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去嗅着玫瑰的清香。
“叫人剪下几只,插到屋子里去,就用那只青花折枝瓜果的六万瓶储满了水养着。”黛玉一边看着玫瑰,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