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美妙的东西,例如金银以及其他东西,都有它们的诱人之处;肉体接触的快感主要带来了怜悯心,其他感官同样对物质事物有着大同小异的感受。富贵、权力、地位都有一种荣耀,由此便产生了报复的渴望。但即便如此,获得这一切,也不应该脱离你、违反你的教义。我们赖以在这世上生存的生命,通过另外一种形式的美,并且与其他一切较差一些的美相匹配,同样具有它的魅力。人与人之间的友谊能够把多数人的心灵结合在一起,由于这种可贵的联系,才显出这样的友谊是温柔甜蜜的。
对于上述一切以及其他相像的东西来说,如果毫无克制地向往追求这些次要的美而扔掉了更好的美,扔掉了至善,扔掉了你、我们的主、天主,扔掉了你的真理和你的法律,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世上的事物真的能使人欢悦,但却并不像你、我的天主、创造万物的天主,正义的人能从你身上得到快乐,因为你是心地正直者的欢乐。
假如探究一下人之所以犯罪的根源,一般都认为是为了追求并担心失去上述所谓次要的美而犯罪。虽然这些东西和天上的美好相比,就会显得微不足道,但确实有其美丽诱人之处。某个人杀了人,那么是出于什么动机而杀人呢?也许是由于觊觎别人漂亮的妻子或丰厚的财产,也许是为了继续生活而偷东西,也许是因为害怕别人夺去自己的东西,也许是受了伤害而愤然复仇。那么到底存不存在毫无理由的杀人,只是因为喜欢杀人而杀人呢?有谁会相信这一点?据说有这么一个毫无心肝、残忍至极的人,凶恶残暴成性,但也有人指出其中的原因:“他担心闲呆着不动,手臂和精神都会麻木。”但为什么担心呢?他之所以胡作非为,是由于在夺取罗马城后,荣耀、权势、财富就可以唾手可得,再也不会因手头不宽裕和犯罪后良心不安而担心经济困难和法律制裁了。所以卡提里那也并不是喜爱罪恶本身,而是喜爱通过犯罪而企图达到的目的。
唉,我十六岁时所犯的偷盗罪行,这时可怜的我到底爱你什么呢?既然是偷盗,难道还会有美丽动人的一面吗?我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我们所偷得的果实是美丽的,因为它们是你创造的,我的好天主、万物中的至善至美,万物的创造者,我的至善,我真正最可珍贵的宝物。确然如此,果实是美丽的,然而我可怜的心灵却并不想占有那些果实,因为我有比这更多更好的;我采摘这些果实,不过是为了偷盗,因为我得手后就把它们都扔掉了,我只是在饱尝自己的罪恶,享受犯罪的快乐。即使我留下了一两个,这也不过是作为罪恶的调剂品而已。
现在,我的主、天主,我要问为什么偷盗会使我感到快乐呢?这其中没有任何动人之处。我并不是说在平等和明智中所看到的那种美,或者是在人的思维、记忆、感觉和生长中所看到的美,也不是在说天上的星光灿烂的美,或是充满着繁衍不息的动物的大地和海洋的美,它连骗人的罪恶所具有的虚假之美都没有。
骄傲在模仿伟大,只有你、天主凌驾于一切之上;人们贪婪地追求权势和荣耀,但尊荣却永远只属于你一人;有权势者妄想以暴虐使人恐惧,但只有你、天主才能让人尊敬、畏服,一人置身于何时何地,使用何种手段、依靠何物才能超出你所拥有的权力呢?轻浮的花言巧语想搏得怜悯,可什么也比不上你的慈爱更具有安抚的力量,比不上你至高无上的真理更有实益地值得爱恋;对事物的好奇心好像在探求知识,你却洞察万事万物的源泉。愚昧无知也挂上纯洁质朴的招牌,但有什么能比你更纯粹、更纯洁呢?因为你的行动与罪恶是完全格格不入的。
懒惰被美其名曰为恬静,可除了主以外,还有什么是真正的恬静?奢侈竟以充盈富裕为美名,但只有你才是蕴涵一切而永不腐朽的无穷宝藏。奢侈赢取了慷慨大度的称号,但只有你才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宽绰的施主。吝啬希望多所囤积,可只有你拥有一切。妒忌妄想超人一等,可有谁能超过你呢?愤怒渴求报复,可有谁能比你的报复更公平公正呢?恐惧害怕意外的事故损坏心爱的物件,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对你来说难道也会有不测的遭遇吗?也会使你与所爱的东西分离吗?除了在你身边,还有比这更可靠更安全的吗?悲伤是由于丢掉了所贪求的事物而表现出的憔悴,它企图跟你一样不会有所丢失。
这样,灵魂背叛你而贪图享乐,要在你身外寻找洁净无瑕的东西,可这些东西只有在你身边才能得到。人们远远离开你,狂妄自大地反对你,也就是倒行逆施地效法你。但即使只是这样效法模仿你,依然表现出你是大自然的创造者;因此,绝不存在使人彻底脱离你的办法。
可我在这偷盗中到底爱上了什么呢?是否我在此事上错误地、倒行逆施地效法主呢,是否想违犯法律但却无所作为,就自欺欺人地想仿效囚徒们的虚假自由,荒唐地曲解全能的你,想要犯法而又不愿受到惩罚呢?看,这样一个逃避主人而追逐阴暗的奴才;唉,真是臭不可闻!唉,真是荒谬的生活,死亡的地狱!竟然能够只为犯法而犯法!
我回顾过去的往事,心灵能做到无所忧惧,“主啊,我如何才能报答你的恩德?”我要热爱你、感激你、歌颂你伟大的的圣名,因为你免除了我许多罪恶。我的罪恶之所以消失殆尽,都是因了你的赏赐予仁爱,而我之所以能够不再犯罪,也是出于你的恩泽,因为我既然能够只是为了罪行而喜爱罪行,那么任何坏事都能干得出来。
我意识到不管是我自己主动犯的罪,还是因为你的指引而避免不犯的罪,都已经被赦免。谁会联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敢把纯洁天真归于自己努力的结果,敢少爱你一些,仿佛你对待悔过自新者的宽容与慈爱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又有谁肯于听从你的召唤,应声而追随你,避免了我因回忆而向你忏悔的罪过?请他不要嘲笑我病后受到这位良医的治疗而病愈;他之所以不得病,或者说不得这样的重病,也要归功于这位良医;希望他看见我罪恶的顽症能够大病痊愈,看到自身没有沾上罪恶的污垢,也能同样爱你,并且能更加热爱你。
从那些直到现在想起来仍然会使我面红耳赤的往事中,特别是从这次因喜欢偷盗而干的偷盗中,这个卑微的我又得到了什么结果呢?任何东西也没有得到,因为偷盗本身就是虚无的;这只不过是更加显示出我的可怜罢了。但如果我是独自一人,我就不会这样——据我所能记忆,我当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的——我独自一人,肯定不会干这种勾当。由此可以得出我还欢喜和同伴们狼狈为奸,所以说我是爱偷盗而不是爱其他,这是不对的,但也可以说是对的,因为狼狈为奸也仅是虚无而已。
可到底怎样呢?除了驱除迷雾、照亮我心灵的天主之外,还有谁能指导我?谁能促使我研究、分析、思考?如果我对所偷的果实感兴趣,想吃这些果实,那么为满足我的要求,我独自一人也能干这勾当,不需要同伙的相互勉励,激起我的贪心,使我的心煎熬难忍。可事实上我并不喜爱这些果实,所以我所喜爱的是罪恶本身,是聚众合作的犯罪行径。
这是怎样的心情呢?当然是卑鄙下流的,带有这种想法的人真是可耻。可到底是怎样的呢?“谁能了解罪恶?”
想到我们可以蒙骗那些不可能想到我们会有此种行为并且竭尽全力反对我们这样做的人们,我的心似乎忍不住想笑了。可为什么我单独干的话就不会感到这样兴高采烈呢?是不是因为一个人不容易兴奋呢?确实一个人的时候不容易发笑;但即便是单独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在旁边,如果他看到或想到特别可笑的事情,也会忍俊不禁而笑的。但是假如我是单独一人,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肯定不会做的。
我的天主啊,我的灵魂在你面前作出这般悔过自新的回忆。我独自一人不可能干那次只是因为喜欢偷盗而并非为贪图赃物的偷盗勾当。我独自一人肯定不会喜欢这种勾当,也肯定不会去做的。唉,坑人的友谊成了不可想象的思想诱惑,从游戏玩笑开始,从而产生了因为自己无所拥有而不是因为报复的损伤他人的欲望:只要别人说一句:“走,干一下!”就会惭愧自己竟然还会有羞耻之心!
有谁能够洞察其中错综复杂的内幕呢?真是丑陋不堪!我是再也不愿去想它、去看它了。我现在所需的是你,具有圣洁光芒的、让人乐此不疲的、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的正义与纯洁,只有在你身旁才存在无比的恬然安逸与自由自在无所忧虑的生活。一旦谁投入你的怀抱,“进入主的福乐”,就不再忧虑,就会在至善之中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我的天主,我年轻时远离了你,远离了你的扶持,误入歧途,我使自己进入了一个“饥饿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