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备战黑七月 (3)
2000年春节前,教育部为了给中小学生“减负”,发了个“紧急通知”,要求全国各地在寒假时不得随意开设各种“辅导班”。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但效果并不明显,因为家长们一下急坏了,孩子在家干啥?整天看电视?一年一度的高考、中考春节一过就又“硝烟四起”,考不好谁管?教育部管吗?不管。它哪管得到千家万户?所以说还得有辅导,于是一时间全国各地的教师成了今春寒假最抢手的一族。以北京为例,所有中学教师几乎被“订销”一空,稍有点名气的名牌中学教师的家教费涨到每小时80~100元,就是这样的高价,依旧忙不过来。某中学的一位物理教师告诉我,他从1月20日正式放假开始,每天安排的家教时间高达9个多小时,春节的几天里也只有大年初一那天没有学生来上课。他说在放假的近一个月里,所挣的家教费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日均收入在600元以上。面对如此火爆的意外收入,这位教师不亦乐乎。我走访了几个外省的高中班中学,他们多数是在春节后其他行业的职工上班时间,就开始了全日制的“补习”。这种名为补习、实为开学的目的,仍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赶教新课,抓紧高考前的每天时间备战黑七月。
赶课赶时,其实早已成为中国高中教育阶段的普遍现象。学校的反映是:我们也不想这么干,但高考压力实在太大,学校不为应届生争取更多的复习时间,就难以保证考生成绩。家长基本全部支持。理由是:学校有经验,老师知道应该用多少时间先学完高中课程,再用多少时间进行复习,以对付高考。只有学生感到太苦太累,因为3年的课程要在两年完成,等于每天24小时必须干完36小时的事。这么一赶,全中国的学生,全中国的老师和全中国的家长,便一下全都感到有做不完的题,用不够的时间,干不完的“加班”。于是备战高考的火焰越燃越烈,直到举国上下都觉得烫手烫脚……
分班又分流--对不起你的绝招
也许中国人太多的缘故,一旦有什么大事需要处置时,总会将人分为一二三类,三六九等。你看,进行阶级斗争时,把人分为地富反坏右;搞政治斗争时,又有左派、右派、中间派一说;搞国企改革时,便出现了编内编外、分流下岗等等,总之人太多太杂,便得按高矮胖瘦,划出个优劣好坏,这样似乎方能循规蹈矩地推进某些历史进程。这些本来都是属于科学管理的有效手段之一二种,但若统统什么事都这么分来分去,可就坏菜了。
高考的事太多,能否考上大学和升学率的高与低,对考生和学校来说都是成败在此一举。将应届学生分类,也就成了备战大考的必须手段。于是最热闹的一招,莫过于考前的分班与分流之战。
按理,学生从来都有好差之分,即使在同样环境下也有好学与不好学之别,尤其是大学的专业几百近千种,文理科之分在所难免。但问题偏偏出在这必须分的过程中,常常因分班分流而发生了学生与老师、老师与老师、老师与学校、学校与家长、家长与老师和学生与家长之间的种种激战。
在恢复高考的前几年,高中阶段没有分班分流一说,那时到高三下学期才为了便于报考上大学的志愿,要求学生有重点地进行文理侧重复习。但到了8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高考压力的逐年加大,分班已成为趋势。从人才培养角度考虑,进行专业性的文理分班无可非议,尤其是中国的教育从小学到高中的12年课程里,一直采用的是灌输式教育,很少能发掘个人智力潜能,因此有专家认为在高考前一两年,应该实行必要的文理分班。起初的分班根据上述理由,但现在完全是另一种分班,即各学校为了取得高考录取率而将同学科的学生们以成绩好、中、差来进行高考前的大分档。成绩好的第一档,学校和老师认为有可能取得高考好成绩的被编入了A班,这是老师和学校内定的必保生,他们是决定学校年度高考录取率的“主力部队”;第二档是那些成绩中游水平,推一下可能考得上大学的“二梯队”,被编入B班;第三档是完全没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差生,被编入C班。也许除了一些在教育部挂上名的全国著名中学外,几乎所有的中学都这么做,有些分得还要细一些,如A、B、C、D班,叫法不同而已,但分班的实质则完全一样。
“不分班不行啊。你想,学生总是有优良差之分,而高考又是死死的一道门槛,小学和初中,好生和差生同在一个班级大家不会有太多意见,可到了高考时学生和家长们便不干了,老师也不会干的。比如一个班本来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有希望考上大学,但就因为班上有几个差生总是拖后腿,课不能往前赶,必然会影响好学生的进步。所以一到高二后,学校就顶不住来自家长们的压力了。有一年我们稍晚了一些分班,成绩好的那些家长就联合起来把校长整整围了一天,要求他必须答应分班,家长说否则孩子考不上大学就拿他是问。有人说得很激烈呀,说你学校要是耽误了孩子考大学的前程,我就把你学校和你校长的家全砸了。你以为家长们说说就是了?想错了,他们真能干得出来。有一年一个学校就自以为顶住了‘分班风’,结果有两位成绩不错的孩子没有考上大学,学生后来对自己的家长说,全是因为班上有几位差生拖了他们的后腿,家长一听火了,把班主任和学校校长打得屎尿拉了一身。被打的班主任和校长把打人的家长给告了,结果处理此事的法院院长的孩子也在前两年吃了没分班的苦头而在高考时没考上重点大学,人家法院院长明确告诉那被打的班主任和校长:你们这是活该!瞧瞧,你不分班试试?可分班当然高兴了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和家长。其实学校也是极愿意分的,因为利于教学,同时还能确保高考的升学率。可是哪那么容易分呀!那些被分到C班的差生们感到自己是被学校划入‘下等公民’,干脆不好好学习了,成天捣乱不说,弄不好反过来会让学校下不了台。那年我们学校就出现了一个分到C班的学生后来在高考时考了全校当年高考分数的第三名,这位学生在拿到大学入学通知书后,与家长一起跑到原来的班主任家用了一桶粪去‘感谢’,说是要有意臭臭那有眼无珠的老师。你说这老师冤不冤?这老师后来一个学期没有好好上班,精神受了剌激。问题最难处理的是那些被分到B班的学生,对他们有时很难界定。我就碰到一个家长很难缠地问我凭什么把他的孩子分到了B班?我说是根据学校规定的三次摸底考试成绩低于多少多少分这么分的,那家长提出你能保证那些所谓好成绩的学生中就没有人是靠作弊而获得的?我说那谁也说不准。他说这就对了,你教师既然这都说不准,你就更没有权利用三次简单的摸底考试来把我家的孩子分到B班去。最后我只好投降,说你只要能在年级教研组长那里说得通,我就让你孩子归位到A班,后来他真的做到了,可那孩子到了A班不出三个月就自动要求退到了B班,因为他觉得A班进度太快,课听了仍等于没学。所以说高考前的分班是最热闹的,也是最难弄的事,但每个学校又必须这么干。不干谁都不得安宁,你校长不想分,要是当年全校高考录取率下降了,你校长日子就不好过;老师也愿意分班,不分班家长天天跟你磨,弄不好脑袋上给人砸个包出来,当然分了班也会不小心被人在你家里放把火。你作家可不要笑,真有这样的事啊。我们邻近的一个县的一所中学,就因为有个老师在分班时得罪了某学生,高考结束后,这老师在乡下的两间房子突然起火,好在村上的人抢救及时才避免了大灾。事后有人说看到是那个落榜生所为,但谁也没有证据,再说那学生后来到南方去打工,几年不回,被害的老师有苦难言……”现在正在北京当文化“高级打工仔”的王先生,有声有色地给我讲了他过去在宁夏县级中学当中学老师时的亲身经历,让我听后深感高考前的分班所带来的阵阵惊涛骇浪。
不能不承认分班教学的优点,它可以让那些比较有把握的学生接受更良好的方法,并向更高的目标努力;它也可以使那些本来有些吃力但在方法得当时又能迅速赶上的学生获得上大学的可能;而那些本来离高考录取分数线有较大距离的学生也可免受备战之苦,踏踏实实坐下来学些真知识。然而分班备战高考,客观上使学生们在还未进入高考的决战时,就开始经历了一场心理考验,有人因此得意,又常常发展到忘形的地步。有位家长颇有切肤之感地对我谈起在一所名牌学校A班的儿子的变迁过程:他儿子原来在班里是前十名水平,分班时进入了A班,小孩高兴得一下子从家长那儿获得了两千块的“奖励”--这是他老爸早先许诺的。在两千块钱拿到手进入A班后,他不是更加努力了,而是听了老师的一句“A班就是大学的预科班”,以为自己进了A班就可以稳拿大学录取通知书了。不出一年,这位学生由于对自己要求不严,成绩跟不上,被逐出A班,沦为B班。这下子他受不了啦,在学校里受到同学们的白眼嘲讽,回到家又被老子狠狠地揍了一顿。如此几方面的压力下,这学生从此开始厌学,最后又降到了C班,成了彻底的差生。高考自然没有他的戏可唱,高中毕业后他父亲想为他再出钱弄个社会大学上上,但儿子说什么也不愿意,现在只能在一家装饰公司做苦力活。这位家长还不是最倒霉的,上海某中学学生张雯的家长更心酸,他们的“千金”张雯在前九年义务制教育时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同学、教师心目中的宠儿。可到了高中后成绩下降了,老师和她父母都着急,张雯自己更着急,为把成绩突上去,她真的几乎达到了“头悬梁、锥剌股”的程度,但日久天长,身体跟不上了,记忆力也差了,在高二时她被无情地分到了差班。分班名单公布的第二天,张雯没有来上课,她给父母留下一张字条后在家割脉自杀了,她在遗书上对父母说:“……女儿实在无颜面对你们,无颜面对老师和同学,也无颜面对自己。既然无法抬起头做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像张雯这样被高考备战时的分班所击倒的何止一个两个!东北某市1997年10月就发生过一起7名女中学生集体出走的事件,她们在留给学校和家长的信中直言不讳地说:“是分班的残酷现实使我们不得不远离屈辱之地……”可见,不得不进行的分班教学,是高考前很多学生必须面临的一次十分残酷的考验。
分班带来的战火并不仅仅烧在学生身上,教师之间也常常因此而战火不断。
某校刘、王俩位女老师原来是少有的好姐妹,她们是同一所师范大学的同班同学,又一同分到了同一所中学且同带一个高中班。本来俩人你有事我就帮你代课,我有事叫你一声绝不会说不字。但进入高二时,刘老师被学校安排教了A班,而王老师则安排到了C班任课,这种差异让王老师无法接受,她怎么也思忖不过来,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一定被“姐姐”相称的刘某算计了,因为她知道校长对刘有好感,于是王最后认定是刘为了达到能任教A班而不惜在校长面前“献身”,结果把她作了垫底。王越想越无法忍受这等耻辱,尤其让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是每当上课铃声响后,刘某总是笑嘻嘻地朝她打招呼,而且比平时更加亲热。“假惺惺的,少来这一套!”王心里骂得咬牙切齿。差生本来就叫人头痛,王心里不舒畅,再加上班里学生老出乱子,校长不时在大会上批评她,而对教A班的刘某则大加赞美,这使得王更加认定:刘出卖了她,刘与校长有见不得人的事。王如此忍气吞声地干完了高考前的C班教学,高考下来,她的班全军覆没,刘的A班则大出风头,有个学生还考了市第一名。不用说,王与刘俩人在学校里彻底地成了优差两类教师的代表,刘成了全校的红人,而王则自我感觉正是由于刘的大红大紫,才使校长把她打入“冷宫”。一气之下,王用了一夜功夫,写下了30封状告刘某与校长通奸的诬陷信,并发到了市委、教育局、报社等几十个单位。这事闹大了,检查部门派人一调查,纯属诬陷,王因此被开除出校。当她离开学校时,已经原谅她的往日好姐妹刘老师前来为她送行,王搂住刘泣不成声地忏悔……
王走了,但学校新一年的分班工作又开始了,校长说得非常明确:不这么做,谁也确保不了学校的高考率,与其让一些人感到难受,不如让更多人在考上大学和考上重点大学后好受。
校长还说,我们仅仅只是分班,要是搞分流那才真叫绝招。
什么是分流?分流即把一些根据平时学习成绩、参照每年高考的录取分数线进行测定的完全没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分流出校,这样做往好听里说是为了学生未来的前途考虑--智力和能力差别确实存在,让他们免受高考之苦,明知跳不过龙门,就赶快抓紧时机另寻出路,如考高职呀,念私立学校呀,再在别的学校蹲班复读呀,总之得离开本校,另谋出路。分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1995年时,教育部曾发过通知,针对那些很难考上大学的学生,学校可以将其在高考前分流“出局”。这个通知精神当然有它的积极意义,首先是发通知前,教育主管部门没有对分流一事有过任何意见,但分流在各地的学校中已成事实;第二是分流确实能减少高考对全民的压力,使学生、家庭和学校三方面都避免不必要的浪费。然而分流本来就存在很多人为因素,当不少学校借此作为手中的一根权衡自身利益、调节高考升学率的魔术棒时,分流便成了备战高考的一场非常残酷的“战争预演”。另外,当时教育部下发允许采取分流的通知曾明确规定:“必须经本人和家庭自愿”的原则,问题恰恰就出在下面并没有注意这个“自愿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