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劫煞变飞煞(1)
查文斌不送何老去火葬车,他只要等在家里完成最后送上山的仪式便可,折腾了这么多天,他也累了,想去何老生前住的小屋里眯一会儿。
却听见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喊道:“查先生,查先生,你赶紧起来去看看吧。”
查文斌双眼通红,披着衣服便跟了过去,被人带到了胡长子家。村里有老人见他来了便推开那虚掩的一道门示意查文斌去看看。
只见床上有一人正在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查文斌见状立马闪了进去,一把掐住胡长子的人中,喊道:“快,马上去抓一把筷子来。”
胡长子的媳妇这会儿完全没了主意,好在有几个看热闹的是热心肠,没一会儿筷子便送到了。
查文斌把筷子往胡长子的嘴里一横,然后掐住人中的手指一放,胡长子便一口咬住了那把筷子死不松口,那股狠劲像是要咬断它似的。
“都别围在这儿了,里面的人都出去!”村长吼道。这王庄村长可对查文斌佩服得紧,当初王卫国一家多亏了他查文斌出面。在他眼里,查文斌就是他们王庄的大恩人。
轰走了围观的人群,村长便凑了过去问道:“那个查先生,他是刚从安徽那边送信回来的,一到家就成了这副模样,是不是被何老给冲了啊?”
查文斌翻开胡长子的眼皮仔细看了看,摇摇头道:“不是,我给你们村里看过,自从那件事后,咱们王庄这几年都不会再死人了。何老并不算是王庄的人,虽然他年轻的时候也在王庄,但这些年吃的早已不是王庄的粮食,喝的也不是王庄的水,只是在这里发丧罢了,只能算是落叶归根。这根虽然归到王庄了,但是叶子却是在省城落下的。仙桥昨晚也过了,路我也送了,他的死是不会冲人的。”
“那他咋的?是羊痫风发作了吗?”村长那叫一个急啊,这几年王庄就没太平过一阵子,不是这家倒霉就是那家出事的,他这个村长当得也不轻松。
查文斌本身是懂点医术的,一般小毛病都能自己开中药解决,他第一眼看也觉得是羊痫风,但翻开眼睛一瞅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这屋里还点着灯,正常人的眼球在灯光下会折射出一层光,哪怕是生了病的也会。但这胡长子的眼睛里压根没有半点儿光彩,这是典型的中了邪才会有的征兆,人无魂则无光。
“魂丢了。”查文斌淡淡地说道。
“那可咋办啊?查先生你可得救救他啊,这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爹娘,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就这盏电灯泡是唯一的电器,婆娘又刚生了娃娃……”没等村长诉完苦,查文斌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你放心,我有法子的,但现在弄不了,一会儿你派人去王家拿上三荤三素三水果三主食,外加三杯酒,用托盘托好了带到这里来。这活儿我白天干不了,等把何老送上山了,晚上我会过来的。另外,你帮我把村里的屠夫找来,一定让他把杀猪用的尖刀带上。”
村长急忙就喊了外面一个小伙子,吩咐他去找人,没一会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来了,身上一股腥臭味儿扑面而来。
屠夫在村里也算不上是什么有地位的人,那会儿农村家家都养猪,过年的时候村民便会去请这屠夫来杀猪,杀完了请他喝上一顿酒,然后再随屠夫挑上一块肉带走作为报酬。因为杀猪是个体力活,又是脏活累活,所以干这事的多半都是些粗人。
那屠夫往胡长子的房里一钻,然后嚷嚷道:“村长,你叫我?”
查文斌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人的身板还真能跟横肉脸有一拼。那屠夫瞧见胡长子正在床上抽抽,便想走过去瞧瞧,嘴里说道:“哟,这长子兄弟是咋了?”原本一直躺在床上的胡长子立马把身子往后一缩,顿时蜷成一团。
查文斌忙说道:“哎,这位小哥,别急,叫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这屠夫自然是认识查文斌的,王庄谁不晓得他查道士的名号,那可是活神仙。屠夫便一抱拳说道:“俺叫铁牛,查先生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铁牛?”查文斌站了起来,看了几眼,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铁牛啊,一个张飞,一个李逵,今天就劳烦你们两个替我守在这房里,我没来之前不能离开,能做到不?”
“两个?你让我和老村长守啊?我是没问题,就怕他吃不消啊,年纪一大把了。”那铁牛倒是一个实在人,肚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大块头兄弟,你进来!”查文斌对着窗户外头喊道。
没一会儿,一个彪形大汉便低着头进来了,说道:“文斌哥,你叫我?”
这人正是横肉脸,若非要拿他和屠夫铁牛比,这家伙的吨位恐怕还要大上一级。铁牛一看来这么个家伙,也是好生惊叹:“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我没名字,他们都管我叫横肉脸。”说完,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查文斌顿时觉得老这么叫也不是个办法,琢磨过几天给他取个名字,他也尴尬地说道:“你们两个做伴守在这里,铁牛兄弟,把你的杀猪尖刀插在这床头上然后就可以出去了。”
铁牛拔出那插在木头盒子里明晃晃的尖刀,因为这是拿来宰猪的缘故,除了刀上有一层油腻腻的感觉之外,刀身上还残留了已经沁入钢铁的斑斑血迹。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胡长子跟前,“噌”的一声,那柄尖刀便扎了下去。胡长子一个哆嗦,把身子蜷得更紧了。
查文斌又叫人拖来两条大板凳,放在床头,让他们两个一人一边坐在胡长子的两旁,这才把老村长给拉出去,然后带上房门轻轻说道:“等下给他们两个送饭的时候,得找一个九月出生属龙的人,要实在找不到就再来找我,其他人不准进去。”
这老村长马上说道:“哟,我二儿子就是九月出生属龙的,你看他行不?”
查文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您这儿子啊,好命!”然后便快步走回了王庄。
被这么一搅和,他觉是睡不着了,索性就坐在已经空荡荡的灵堂里想着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儿,细细想来,蹊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本来还想跟何老探讨些什么,可是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何老从考古学的角度听查文斌讲述了那些所见所闻和所得,也一时陷入了云里雾里,但是他却给了查文斌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在我们的国家,确实存在一个很神秘的组织,专门收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在他的生涯里,也曾经出土过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但最后这些东西都没在博物馆保存着,而且也找不到它们的去向,更加没有留下任何档案。而这些东西无一例外的都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瓷器等贵重文物,而是一些看似形状十分古怪,像是用来祭祀一类的器物。
如果再给何老一点时间,或许他就能破解那段来自羌氐的古老文字,但是上天到此就已经给他画上了一个句号。临终前何老和查文斌的最后一次谈话就是拜托查文斌在有生之年能够破解其中的奥秘,这或许就是他的遗嘱吧。
正想着呢,外面的爆竹声已经响起了,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喊道:“灵车快到村口了,查先生是不是可以动身了?”
查文斌收起桌子上的家伙,喊了一声卓雄,便匆匆赶往了村口。
凡是和何老生前有亲戚关系的晚辈,一律跪在地上,披麻戴孝。各种花圈、白幡、哭声让村庄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悲伤之中。
打头的超子手捧父亲的骨灰盒,满眼通红,他已经为何老守了整整三天的灵,就那么跪在何老的棺材前面整整三天滴水未进,眼泪都哭干了,嗓子也喊哑了。替他撑伞的是表兄王鑫,查文斌把早已准备好的丧轿差人抬到超子跟前,然后接过骨灰盒放了进去喊道:“一跪天,二跪地,三跪何老入黄泉!”接着手中一把纸钱撒向空中,所有的人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跪着的人们重重地朝着那骨灰盒叩了三个响头。
然后查文斌再喊道:“起!”
一阵鞭炮声中,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骨灰盒,在查文斌的带领下开始慢慢走向坟山。
何老和王夫人是合葬墓,样式也简单,就用几块水泥砖码了个土包,两边修了排水沟。这土是上好的黄土,查文斌抓了一把黄土细细撒在停在骨灰盒上,喊道:“入土!”
接下去便是超子,然后其他亲人一起按照顺序都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撒在何老的骨灰盒上。
查文斌见吉时已到,便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盒,送入了那小小的坟墓里。超子死活不肯,硬要去抢,被卓雄等人死死拉住,一场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着实让人的眼泪成了最好的表达工具。
入了墓,孝子孝孙们便开始最后一次烧纸上香。过了这一次,就得等新年晚上才可以再上山了。挑上来的几箩筐元宝都被人们抢着点燃,查文斌默念道:“何老,您就安心上路吧。”
现场只留下几个泥瓦匠负责最后的封墓,其他人便又结着队哭哭啼啼地下了山。查文斌一个人监督了最后的施工,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他还独自一人待在那儿,或许他也想多陪陪这个忘年之交吧。
查文斌再次回到村里,天已是大黑,摸到王家简单吃了碗面条便要求去睡会儿,也跟卓雄打了招呼,十一点左右叫醒他。超子因为这几日悲伤过度,这会儿已经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挂上了点滴,好歹供点儿营养。
到了时辰,查文斌起床,沐浴更衣,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胡家,那儿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
刚刚经历了大丧的王庄,家家户户都睡得比较早,这些天也确实忙坏了。村子里安静得很,天上布着厚厚的云层,见不得半点儿星光,就连虫子们的叫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和卓雄两人做伴摸到了胡长子家里,家中一个人都没有,那胡长子的婆娘因为害怕,早早就带着小儿跑去了娘家,还未走近,就听见那两个大汉爽朗的笑声和酒杯的碰撞声。
查文斌推门而入,横肉脸和铁牛正喝在兴头上,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想解释,却被查文斌笑着打断了。张飞和李逵哪个不好酒?若是喝了酒的张飞只怕比清醒的时候还得猛上三分,这不,胡长子已经像小猫一般蜷缩在被子那头一丁点的声音都不敢出。
“白天有什么异常吗?”查文斌问道。
“没有,就是没吃饭,俺们喂他吃,他躲都来不及,就跟这儿睡了一整天了。”铁牛答道。
查文斌笑着说:“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卓雄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刀子还留在这儿,铁牛兄弟,你明早再来取。”
两个大汉应了一声,互相搭着肩膀摇摇晃晃地不知道是不是又准备继续找地方去喝酒了。
等卓雄退出去之后,查文斌立马收起了笑脸,而胡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了起来直视着查文斌。
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率先开口的还是查文斌:“好玩吗?要是玩够了,就可以走了,过些天我会上你那儿去看看。”
胡长子咧嘴一笑,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咯”的清脆笑声,然后摇摇头,朝着查文斌做了一个鬼脸。
查文斌无奈地摇摇头,从那已经修补好的八卦袋里掏出一枚不起眼的小疙瘩朝他晃了晃,然后又拿出了一枚符。胡长子立马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
“那你还不走,难道要我送你吗?既然离了人世,早点投胎才是正道,你在这儿逗留,只会害人,我念你年幼才网开一面,但这人鬼的规矩不可乱。”查文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右手慢慢搭到了七星剑上,只要此刻的胡长子稍有不从,七星剑立马出鞘顶着符纸就会烧过去。自从这几件事后,查文斌只觉得自己的道行和之前已经大有不同,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以前做了一场法事得休息一个星期人才能缓过劲来,可现在只要碰见这些脏东西,他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胡长子听完,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慢慢走到查文斌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朝着查文斌“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然后举起手指点点自己的天灵盖,又再次磕了几个头。磕完了,他也不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查文斌。
“你是说被封住了,出不去?”查文斌疑惑地问道。
跪在地上的胡长子使劲地冲着查文斌点点头。
查文斌白天来的时候便看出了胡长子的魂儿被弄丢了,身上附着个东西,但是大白天的人气太旺,他也没精力去多管,只知有他们二人看着,不会有大碍。晚上一进门便发觉是个小娃娃,他先前只是以为哪个枉死的娃娃不肯去投胎,一时贪玩给闹的,没想到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我会帮你去查的,但是你在这人身上待的时间有点久了,再不让他的魂魄回来,怕是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所以你还是先回自己原来的地方,我保证会去看的。”按照查文斌的算法,胡长子的魂丢了应该得有三天了,也就是说他去送丧信那一天便让这娃娃给着了道,这人的魂一旦离开身体超过七天,则很有可能就会和肉身失去感应,再久一点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料胡长子的脑袋又开始摇了起来,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轻轻拍了拍,表情也换成了一副惊恐的模样。
“你是想说你不敢回去?”查文斌只能猜个大概的意思,便问道。
胡长子立马又恢复了笑脸,使劲地朝着查文斌点点头,但是他的表情突然一变,马上又成了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可是查文斌能区别得出,刚才他那是模仿给自己看的,这回却是真的,刚想问他怕什么,胡长子便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然后一溜烟地跑上了床,扯起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门外的卓雄大喊一声:“谁!”
查文斌看了一眼胡长子的表现,急忙一把拉开房门,只见卓雄已经冲到了院子里,查文斌喊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追到院子里的卓雄又返了回来,走到查文斌跟前说道:“好像有人朝这院子里丢了个东西,我追出去一看已经没人影了。”
“丢了什么东西了?”查文斌问道。
“我也不知道。”卓雄回道,“就听见‘啪’的一声,有点像熟透了的西瓜砸到地上的感觉。”
胡长子这家里也真的是挺穷,院子里连个灯都没有,查文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两人朝着卓雄说的方向去寻,只听见“咔嚓”一声,低头一看,一个人的头盖骨已经被踩成了几瓣。
查文斌暗道一声:“不好!”再回头一看,原本房间里那盏白炽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调虎离山!卓雄,快跟我来!”查文斌拔腿便冲了回去,一脚踹开房门,点亮了原本放在胡长子他娘们用的梳妆台上搁着的煤油灯,举起灯一看,那柄原本插在床头的杀猪尖刀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地上,而胡长子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船上的被褥乱七八糟,明显有挣扎的痕迹。
查文斌小心地试探了一下,还有呼吸,连忙和卓雄把胡长子抬上了床,自己急忙掏出一只小碗来,倒了点煤油进去,又顺手从垫被上扯了点儿棉花搓成小长条当作引子点燃放在床头,那绿豆般大小的火苗跳动着,像是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查文斌又从兜里掏出七枚铜钱,按照北斗七星的布局迅速在胡长子身上放了一圈,取出那八卦镜放在窗下小碗的对面,刚好让火苗出现在镜子里,火苗这才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烧了起来。
查文斌松了一口气,对卓雄说道:“明天一早,你去召集村里的人到外头院子里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