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债
陈夫人若知道她斥了一个六岁孩童几句便赔了六十多两银子的话,恐怕这一顿寿宴她是一口吃不下。
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县令夫人都看入眼中。
吴夫人自也看到,心里对陈夫人那一副商贾小家之气恨到了骨子里。
因为陈夫人能得请柬,也是她从中穿了线,县令夫人自当把陈夫人与她划至一起,可如今来了便丢人,她的脸上也跟着火辣辣的烫。
没出息!商户做买卖的人家,就是鼠目寸光!
吴夫人心中腹诽,可见县令夫人的神情格外玩味,她不问,自己总不能主动解释,否则不惹了一身腥?
如坐针毡的滋味儿很不好受……
二胖把刚刚县令赏赐了“岳书坊”的笔以及经历的事都讲给了张夫人,张夫人搂着他便好一通亲,“乖儿子,莫说你想吃猪肘子,你就是顿顿吃,娘都高兴!”
张县尉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斥他没学识,是个大老粗,大儿子习武,学文是已经晚了,小儿子才跟着杨主簿一个月就能得夸,这可是大大的增光。
“怀柳姐说了给我做肘子!”二胖指向梵音,张夫人斥道:“你这臭小子,平日里让杨家小姐护着你还不够,连吃食都让人家做,好没羞的厚脸皮!”
“怀柳姐做饭好吃。”二胖笑眯眯的巴结,梵音也笑着道:“若愿意吃,尽管送来就是,我不嫌麻烦,终归家中就我一人,文顾在,我也有个伴儿。”
张夫人顿了下,道:“往后你家中的吃食用度都由我来做主,你就不必跟着操心,回头我送去个丫鬟帮你打杂,若挨了欺负尽管说,往远了说我不敢应承,在庆城县谁敢欺负你,我都能为你做主!”
张夫人的话并不是寒暄,梵音自当听的出来,“谢张夫人体恤,只是……丫鬟就不用了。”
“那怎么行?你总得有个帮手。”张夫人执意要送。
梵音尴尬的摸摸头,“不是我不想,而是家中没地方住。”
张夫人呆愣片刻,二胖道:“先生家是很小,没地儿!”
“那……那等有地儿了再送。”张夫人笑着便给梵音拿点心。
梵音也没有客气,接连吃着桌上摆着的果品点心,寻常在家,这些可是吃不着也买不起的。
寿宴很快便开始了。
方县令很低调,并没有设那些拜寿、洒赏的流程,只是得方静之磕了三个头,献上一碗长寿面便算罢了。
可方家的下人们仍旧坚持齐齐叩拜,算是将寿宴推上了高潮。
拜寿过后,便是众人饮酒吃席,女眷这一方,县令夫人举杯道谢,众人同饮一杯,随即便各吃各的、各聊各的。
张夫人没吃上几口,便被其他夫人请过去私谈。
梵音和二胖吃的很欢快,别人的嘴都在聊,她们二人的嘴在不停的填。
二胖吃的满嘴流油,梵音很斯文,尽管她吃用的速度很快,但该有的风雅仍然能够保持着。
杨志远今天初次放开了,不但替县令大人挡酒,反而还能应酬得当,让方青垣好一通夸赞。
吴县丞坐在一旁就像是石雕一样,无喜无悲,只闷声的喝茶,滴酒不沾。
今天的杨志远太出风头了,他的风头让吴县丞不饮自醉,心中更燃起了无比的愤霾,眼见众人对方县令和杨志远逢迎拍马、讨好巴结,偶尔还拽上两首庆贺的诗词赋对,杨志远都能接连回上,这不更是耻笑他的功名不如人?
这八品的县丞当的着实窝囊!
杨志远,我不会再让你留的长久了……
吴县丞自饮一杯,便以醉酒不适告退,吴夫人和吴灵娅也跟随一同离去。
吴灵娅今日很生气,这里原本应当是她的地盘,可孰料杨怀柳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的节奏。
看着方静之过来后直接去向县令夫人和杨怀柳敬茶攀谈,将她无视于一旁,吴灵娅的心里好似浇了油,恨不能将杨怀柳的脸给挠花!
可惜这种鲁莽的行为也只能想一想,起码在县令府上,她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寿宴过半,已经有人陆续的告退,虽说是摆宴贺寿,但说到底前来送礼才是关键,至于这个酒能喝到什么份上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方县令印象中有这样一个人,那便是目的已经达到了。
杨志远喝多了,脚步略有轻晃,好在他很有自知之明,到最后不管别人再怎么劝,他也是打死也不肯喝了。
张县尉今儿的兴致也很高,他的小儿子能露脸与杨志远父女是分不开的,杨志远不肯再喝酒,他便吩咐人上茶。
品茶与品酒不同,品酒时说些荒诞过分的话语无人忌讳,但品茶时若再无章无度,那便会被人记恨,或许还会结了仇怨。
杨志远深懂这个道理,所以酒未彻底清醒时,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方青垣有些疲累,众人也知趣的很快就散了。
梵音吃的很饱,杨志远找她时,她连走路都不免多打了几个饱嗝。
二胖也累了,每日下午他都要睡一会儿,今天玩的也累,吃饱之后没精打采,只与梵音摆了摆手,就跟随张夫人上了马车。
杨志远父女要走,孰料张县尉突然过来,悄声道:“你发现今天少了一个人吗?”
“少了人?谁?”杨志远的酒醒了一半儿。
“孙典史。”
张县尉说罢,杨志远才想起这个人。
今日到县衙时,他跟随自己同来,可在前堂露了一面之后,他就没影了。
杨志远明白了张县尉的意思,点头道:“我会多多注意,谢张兄!”
张县尉大牙一龇,转身摆手,吼着马车道:“走了走了,累死老子了,回家睡觉!”
送走张县尉,杨志远的神情多了几分慎重。
梵音也听到了张县尉刚才的话,可此地仍旧人多耳杂,她也没有问,只把今儿在书阁与齐陵鸿那个老头的纠葛、与陈家母女见面时出的事都讲给杨志远。
说至齐陵鸿时,杨志远露出几分不屑,但说至陈家母女时,杨志远的脸不免尴尬起来。
“还是得早些把欠的银子还上,然后咱们搬家。”
杨志远说完,梵音沉了下,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父亲,您给陈家小姐当先生,她们不给束脩吗?笔墨纸砚、吃食用度才多少银子?怎么会一下子欠下近百两的资助?”
会不会是被蒙了?
最后这一句,梵音只在心里嘀咕了下,没有说出口。
杨志远摸着她的小光头,“我女儿越来越聪明了。”
“您早知道?”梵音见他没有分毫的惊奇,不由得更是惊讶。
“如今还的不是银钱,还的是情分,当初为父身无分文之时,还是陈家聘先生搭救了为父一把,还是那一句,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若觉得百两银子就能抹消那一份恩情,那我就还上百两银,从此两不相欠,这岂不是更好?”
杨志远的话让梵音不知说何才好,一直以为自己这位爹是糊涂人,其实他心中都很明白……
“可是陈家四处张扬,您的名声可不好,还有哪一家乐意与您结亲?”梵音笑眯眯的说出这样一句,杨志远不由得“嘶”了一声,“任他们传吧,免得都找上门来更麻烦,为父要为你母亲守一年,这个誓言是不会违背的,何况,现在我们没有钱……”
最后一句才是真实原因吧?梵音这样想。
父女二人也不再多说,便这样的溜达着回了家。
梵音拿出县令夫人赏的珠子和手串,只嘀咕着这个东西不知能卖多少银子?要是能当了,把陈家的银子还上该多好……
可这也只能是臆想,县令夫人若知道的话,岂不是会生气?
唉……
这一天也甚是疲累,父女二人回到家也便各自洗漱过后休息了。
陈夫人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直接追到了吴县丞府上。
吴夫人侍奉过吴县丞休歇后,才回到正厅见她,未等陈夫人开口,吴夫人便斥了一顿:
“瞧瞧你今儿闹出来的事,见了县令夫人你提什么杨志远,提一句就罢了,反而还说出那一番不招人喜的话,让县令夫人对你印象极差,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惹到了张县尉的头上,你知不知道,那张县尉连县令都要让三分、我们老爷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我也没想到那个孩子是张县尉的儿子……”
陈夫人也起了急,“那张夫人也真够泼辣的,当着县令夫人就敢喊打人。”
“她有什么不敢喊的?你当她只是吓唬吓唬你?”
吴夫人冷哼一声,也知道这件事推脱不开,“明儿你还是备一份厚礼送了县令夫人那里去,也别抠抠搜搜的送些拿不上台面的,她是京中大户人家出身,瞧不上那些金银之物,这件事你办妥之后就先不要找杨志远的麻烦,这是我们老爷的吩咐,你们自己掂量着。”
陈夫人只觉得肝疼,那些拿得上台面的,可比单纯的金银贵多了!
银子她咬牙送了,但总不能就这样一句便被打发了……
“杨志远也便罢了,他家的那个闺女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话说出,吴夫人还能不明白何意?余光不屑的睹她一眼,“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之前还真高看了你,我自会出手教训她,你只瞧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