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昆虫与蘑菇(第10卷)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球象

在昆虫世界中,赫赫有名的都是草包,名不见经传的倒拥有惊人的才能;才华出众的默默无闻,穿着华丽外表光鲜的尽人皆知。我根据它们的外貌和体格来判断它们的价值,就像我们通过一个人的服装的质地、拥有的土地的大小来判断他的价值一样,其他方面我们都不作考虑。

当然,如果想被载入史册,昆虫最好要有点儿名气,这样不但能够使读者安心,使他们一下子就能确切地了解情况,而且可以使作者摆脱冗长的令人乏味的描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块头儿大容易观察,体态高雅、衣着华丽能引起人们的注意,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不讲排场了。

但更为重要的是它们的习俗和创造性,这些才是在研究昆虫的过程中最富有吸引力的内容。在昆虫的世界里,那些身材最魁梧、外表最醒目的昆虫大都是些蠢材。在其他地方也存在类似的情况,一只闪着金属般光泽的步甲能做什么呢?它除了在已经被杀死的蜗牛的口水中大吃大喝以外,就什么都不会了。珠光宝气的花金龟有什么本事呢?它除了在蔷薇花的花心里打瞌睡外什么都做不了。这些高贵者什么都不会做,它们没有技术也没有专长。

我们想要的是独特的创见、艺术品和巧妙的方法。我们还是到那些常常被人遗忘的低等昆虫中去寻找吧!不要嫌弃我们去的地方。垃圾堆里埋藏着的珍奇连玫瑰也不能与之相比。在不久之前,蒂菲粪金龟不就让我们领略到了它们的家庭伦理道德吗?卑贱者万岁!小人物万岁!

有一种比胡椒粒还小的昆虫叫做“球象”,它将要向我们提出重大的问题;这问题非常有趣,但很可能得不到答案。这种昆虫的全名叫塔普修斯球象。如果您问我这个词的含义,我可以非常诚实地对您说,我不知道。不过这不论对这些名字的提出者,还是对读者来说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在昆虫学里,如果一个名称只代表以这个名称命名的昆虫,而没有其他特定的含义,那么,这样的命名是最好的。

如果用一个含义模糊的希腊语词或拉丁语词来影射昆虫的生活方式,那么,在很多时候,实际与名称会出现很大的差异。专业词汇分类学家比专门针对活昆虫的观察家速度快,它们研究的对象是公墓,所以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和明显的错误常常会影响到昆虫的档案使之逊色很多。

现在批评的矛头指向“塔普修斯”这个词,是因为球象开发的植物根本不是植物学家所说的塔普修斯毛蕊花,而是另外一种叫深波叶毛蕊花的植物。这种植物在南方的公路边生长,不会受到土地贫瘠和白灰的影响。弯弯曲曲的毛蕊花将自己宽大的毛茸茸的叶子铺在地上,边缘有深深的锯齿,多杈的花葶上覆盖着黄色的花,好像胡须一样的紫色雄蕊丝长在中间。

5月底,我将雨伞撑开,放在毛蕊花下,作为采集工具。用拐杖在黄色的花簇上敲打几下,会落下冰雹一样的东西来,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叫做球象的昆虫。它圆滚滚的,像个小球,腿很短。它的衣服看上去还算是高雅,一件网眼衫,烟灰的底色上有黑点做点缀,还有两条宽宽的黑绒饰带,背上一条,鞘翅的底端还有一条,这是这种昆虫的主要特征。这是其他种类的象虫都没有的。它的喙较长,粗壮,弯向胸前。

我注意这个身上布满着圆点的昆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想对它的幼虫有一个深入的了解,我所能观察到的现象表明,它应该是生活在毛蕊花弯弯曲曲的蒴果里,是以坚果里的种子为食物的那一类昆虫。它应该有生活在植物里的习惯。然而,无论何种季节,我剥开那种植物的蒴果时,从来都没有见过球象和球象的幼虫,或者是球象的蛹。这个小小的谜团让我的好奇心更强烈了。也许这个小矮子能给我们讲一些有趣的事,我企图破解它身上的秘密。

恰巧在荒石园里的石头缝里,有几株弯曲毛蕊花开着蔷薇一样的花,虽然不多,但可以作为我用雨伞从野外兜回来的球象的移植植物。

这项工作完成后,从5月开始,我就可以在家门口观察球象的活动情况了,不用再担心羊群路过时会对我产生影响,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观察。

我的殖民地还算繁荣,移民在那些树杈桠上安了家,对新的生活环境很满意。它们在那儿放牧,嬉戏打闹,很多对象虫在进行交配,在明媚的阳光下尽情享受着生活带来的快乐。选择在一起的配偶一个压在另一个的身上,突然开始两侧摇晃引起了震颤,好像是一条弹簧不断地绷紧放松时所产生的震颤。休息一会儿又震荡起来,震荡一会儿又停下来,然后再开始。在由这两者组成的这部小机器中,谁是发动机呢?据我观察,应该是雌性,它看起来比雄性体型稍大。它震动的行为可能是一种反抗的表现,想要摆脱对方的束缚,而对方不管它如何挣扎依旧紧抓不放。不过,它们共同发动的可能性更大,那么,这就是它们洞房花烛夜狂喜的震颤。

那些依旧单身的球象把喙插进花蕾中,享受着一顿大餐。还有的球象在细杈桠上啄出一个个褐色的小眼儿,糖液从这里渗出来,蚂蚁很快爬过来把它舔食干净。目前所观察到的就是这些,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它们会将卵产在何处。

7月,很多柔软的绿色蒴果下面都出现了一个棕色的小点儿,那很可能是球象产卵的痕迹。我抱着怀疑的态度观察,大多数被喙插过的蒴果里都没有东西,幼虫应该是孵化后没过多长时间就离开了这座房子,因为大门根本就没有封闭上,这让它们的出行畅通无阻。新生儿出外谋生,很小的时候就到外面去冒险,这跟象虫科的习惯不太一样,象虫的幼虫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幼虫没有脚,胖乎乎的,又爱睡觉,它害怕移动,它就在出生的地方成长。

我发现的另一个情况让我更生疑团。在有些被象虫钻了洞的蒴果里,有一些橘黄色的卵,每组有五六粒,有可能更多。这么大的数量不可能不让我疑惑。成熟的弯曲毛蕊花的蒴果比同类娇小,其中很嫩的那些里面有卵,柔软的绿色蒴果差不多只有半颗麦粒那么大。在那么小的蒴果里,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供这么多幼虫发育,我想甚至连一条幼虫的需要都难以满足。所有的母亲都很有远见,毛蕊花的开发者不可能在那么小的产房里产下6个甚至更多的卵。综上所述,我最先是怀疑我所观察到的不是球象的卵,随后的观察依旧不能消除我的疑虑。橘黄色的卵开始孵化了,在24小时内从卵中钻出的幼虫离开了产房。它们从那个没有封闭的小孔钻出来,在蒴果上四散开来,薅下了蒴果上的绒毛,这些“草”足够填饱它们的肚子。它们从蒴果上下来,来到枝杈上,将枝杈的皮剥下,然后离附近的小树叶越来越近了,想要去那里继续用餐。等它们长大吧,最后的蜕变将证明,我见到的就是球象。

这些光溜溜的没有脚的幼虫,身体呈现出淡黄色,只有头部是黑色的,除此之外,就是在胸廓的第一节上有两个黑点。它们全身被黏液包裹起来,我用镊子去夹时,它们会直接粘在镊子上,很难被甩掉。当幼虫遇到危险时,就会从肛门里排出一股黏液来,由此推测它身上的黏液就是从那儿来的。

它们在嫩枝上散散漫漫地爬行,把树皮从头到尾地剥下来,露出里面的木质。它们还以枝杈上的叶子为食,这儿的叶子比下面的叶子小很多。当它们找到一块自己喜欢的放牧场时,便在那儿一动不动。

身体弯成弓形,靠身上的黏液把自己与植物粘在一起。它们身体一拱一拱地爬行,用具有黏附力的后部作支撑,虽然没有腿,但靠黏液的黏性依旧能够牢牢地粘在树杈上,就算是树枝晃动也掉不下来。因为它没有能够抓住物体的爪钩,为了在植物上散步时不会跌落,哪怕是刮来一阵大风也不会被卷走,它想出了这种奇怪的方法,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识过。

想要饲养球象幼虫是非常容易的。在一个广口瓶里放上一些能吃的植物嫩枝,它们持续吃一段时间的嫩枝后,就会造出一个漂亮的圆泡,之后一定就会在其中蜕变了。看它们工作,了解它们用什么方法去工作,就是我的研究的主要目的,我没怎么努力,目的就达到了。

幼虫全身上下都是黏糊糊的,无论是背面还是腹部,都裹着一层透明的、具有很强黏性的黏液,用镊子尖触幼虫随便什么部位,都会有那种黏液冒出来,可以拉成长丝。大夏天在火热的阳光下轻触它,依旧会分泌出大量的黏液。油漆能被太阳晒干,但幼虫身上的黏液不会干,这对孱弱的虫子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财富,它让幼虫可以对抗风寒和剧烈的天气变化,可以牢牢地粘在它喜欢的、生长在郊外阳光下的绿色植物上。

想要找到那些分泌黏液的孔其实很容易,只要让虫子在一块玻璃片上爬行,就能看到一种像露珠般拖着丝的黏液从它的肛门位置渗出,让尾端的那个环节保持润滑,这种黏液是从消化道流出来的。它那儿有没有一个特别的黏液配制室?我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现在我的手已经无法像原来一样精准地进行解剖,而且视力也越来越差了。虽然这样,但依旧能够认定,这种幼虫身上裹着一层黏液,即使源头不是肛门,至少也是储存在那个部分。这种黏液是怎么分布到全身上下的呢?幼虫没有腿,它靠后部支撑行走。除了这些特点外,它还有很多节,尤其是背部有一圈圈微微凸起的环节,腹部的情况跟背部是一样的,这样它在爬行的时候显得非常灵活,当它向前爬行的时候,前部弯曲探路,它爬行的姿势就好像是滚滚的波浪此起彼伏,很有秩序。

波浪的源头在后端,逐渐地向前推进,直到头部。随着第二层浪潮沿着同一个方向涌来,紧接着第三层、第四层,不断地依次推进。

波浪从一头推向另一头就是前进了一步。只要波浪没有停下来,那个支撑点也就是肠端的小孔就从原位上,先是向前挪一点儿,接下来随着整个身体向前跃进,尾端被甩在了身后,像露珠一样的黏液就这样依次涂在了正在爬行的幼虫的腹部末端和背部末端,小小的黏液滴就这样涂满了幼虫的全身上下。

它们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把黏液分散涂抹开,这要靠爬行来完成。推进的波浪让它的环节有时候相互靠近,有时候相互远离,当环节相接触的时候,再拉开间隙,黏液就可以慢慢地从毛细血管中渗出,不用借助其他什么特别的方法,幼虫在爬行中就让全身保持满是黏液的状态。每一个向前推进的浪潮,每向前一步都会使紧身衣粘上黏液。幼虫从一个牧场来到另一个牧场时,不可避免地损耗掉的黏液就这样得到了补充,旧的黏液被新渗出的所取代,黏液层一直保持着合适的厚度,不会太薄,也不会太厚。

黏液涂满全身的速度很快,我把一条幼虫放在水里,用刷子将它身上的黏液洗干净。黏液消失了,分解在水中,我把这沐浴水放在玻璃片上,水分蒸发后留下一摊溶解性很差的像阿拉伯树胶一样的痕迹。我把那条虫放在吸水纸上让它快速干燥,然后用草秸碰它一下,它并没有粘在草秸上,幼虫的身体上已经没有一点黏液了。

它怎样才能再一次让自己的身体上裹满黏液呢?非常简单。我让那条虫随便爬行几分钟,用不了多长时间那层黏液就又出现了,幼虫再一次粘在了触到它的草秸上。总而言之,虫子身体上裹的是一层可溶于水的黏液,能快速地在水里分解,而且就算是在烈日下和干燥的北风吹拂下也不容易干化。

得到了这些材料后,我们再来观察一下它要在里面蜕变的那个蛹室是如何建造出来的。

1906年7月8日,我的儿子保尔—我热心的拍档,看我的腿脚不如以往了,便把晨跑时摘到的一枝布满球象的毛蕊花簇送给我。那上面有非常多的幼虫,有两只非常合我的意。当其他的虫子都在植物上吃东西的时候,它俩却不安地到处游荡,对食物也不太感兴趣。别担心,它们是正在找一个适合的地方建造属于自己的包膜帐篷。

我把它们分别放在两个玻璃管里,以便日后的观察。预想到它们需要植物饲料,我将一枝毛蕊花放到了玻璃管里。现在我拿着放大镜从早到晚进行观察,只要我还没有被瞌睡所打倒,夜里就借着微弱的烛光不错过任何可能观察到的现象。非常奇怪的事儿就要发生了。我现在按时间顺序来告诉您。

早晨6点:幼虫对我给它的树枝没什么兴趣,在玻璃上来回地爬,把细细的前部射出去。它爬动的时候,背部和腹部就像波浪似的起伏,它想要让自己待的地方更舒服些,做了两小时这种练习之后,黏液不停地渗出来,幼虫总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舒服感觉。

上午10点:现在正粘在玻璃上的幼虫缩起了身子,变成了一个小酒桶的形状,也可以说是像一粒两头略圆的小麦粒。其中一条露出一颗黑亮的点儿,这是缩在第一个环节褶皱里的头部,身体的颜色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浑浊的黄色。

下午1点:幼虫排出了半流质的粪便,随后排出了一些很细的黑色颗粒。为了不弄脏以后的房间,让自己的肠子为之后将要进行的复杂的变化做准备,幼虫先将肚子里的脏东西排掉。它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淡黄色,之前的浑浊颜色不见了。它把整个腹部都贴在地面上。

下午3点:通过放大镜的帮助我发现幼虫的皮下,尤其是背部在微微地搏动,像烧开的水面在沸腾,比平时跳得更快的背部的血管舒张、收缩,这是由身体发热引起的。正在酝酿的内部变化让整个身体都紧张起来,这会不会是皮肤开裂前的准备呢?

傍晚5点:不,之前是因为那虫子不再处于停滞的状态。它远离了垃圾堆,开始运动得激烈起来,它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烦躁不安。将要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儿呢?按逻辑推理,我认为自己已经差不多看出了其中的原因。

我们知道幼虫可以自由活动一定要具备的条件,就是身上的那层黏液不能变干。如果黏液形成了一层干皮,就会对幼虫正常的爬行产生妨碍,甚至是阻止;当黏液呈液体时就好像是润滑油滋润着机器。

但是这层黏液会形成球壳,流质会变成薄膜,液体会成为固体。

这种变化首先会让人想到氧化,可最好将这种想法抛开,假如液体变成固体的确是由氧化作用引发的,那么,生来身上就黏糊糊、一直暴露在空气中的幼虫,身上穿的应该早就不是黏稠光滑的紧身服了,而是穿着一层羊皮纸套。很显然,这种变干的状态是在幼虫蜕变的最后的过程中发生的,而且速度很快。在此之前发生干化是会让幼虫面临很大危险的,而现在却成了一种很好的保护手段。

为了让亚麻油漆变干,我打算利用干化剂,一种能作用于油,可以让油变为树脂,随即成型的药剂。球象也有这样的干化剂,之后将要发生的情况就能证实这一点,因为它身体内部的配料房的结构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幼虫的体温因不断升高而颤抖时,大概就是在制造这种干化剂;它刚才长时间散步的目的就是把这种干化剂散布在皮肤表面,这是它幼虫时代的最后一次散步。

晚上7点:幼虫再一次一动不动了,它俯卧着。准备工作是不是完全结束了呢?还没有,它必须建造一个球形建筑,只有以此为基础,幼虫才能吹起泡泡来。

晚上8点:幼虫的头部周围和与玻璃接触的胸前以及其他的身体部位出现了一条纯白色的花边,这些地方好像被覆盖了一层雪。花边的形状好像马蹄铁,中间雪花状的东西依旧不断累积,看上去有点儿模糊。在花边的底部是向四周辐射的纤细光束,是由同一种白色物质构成的。这个物质表现出幼虫的嘴起着好像是喷雾器的细微作用。是的,除了头部四周,其他任何部位都没有出现这样的白色物质。幼虫身体的两端都参与了房屋的建造;前端负责打地基,后端负责房屋建造。

晚上10点:幼虫变短了。它把尾部向支撑点,也就是固定在雪白垫子上的头部靠拢了一些;它将腰弯起来、拱背,慢慢地变成球状。小泡还在建造中,没有成形。干化剂已经发挥了作用,最开始的那层黏液已变成了一层皮,现在还处于柔软的状态,用背顶一下就会伸长。当小泡的容积满足需求时,幼虫将会脱下身上的外套,在一个足够宽敞的范围里保持自由的状态。

我很想观察这次蜕皮的全过程,但是事情进展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时间太晚了,我已经非常困了,还是去睡觉吧,今天所观察到的内容足以使我想象出接下来将会出现的情景。

第二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大地照亮时,我跑去看我的那些虫子。小圆泡已造好了,是个漂亮的卵形小泡,看上去像是用很薄的肠衣制作的,小家伙跟这保护层没有一点粘连的地方。小泡的建造耗费了20个小时,接下来的工作是用加衬里的手法把小泡加固。透明的墙体让人能够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操作过程。

我看见幼虫的小脑袋有时向上,有时向下,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时而用上颚从肛门处取出一点儿胶黏剂。将胶黏剂粘在某个部位后,它就仔细地把它抹开推平整,一点一点、一下一下地,把屋子内部抹上一层涂料。我怕有墙相隔看不清楚,捅破了一个小泡,让幼虫的一部分暴露在我的视线中。幼虫像以往那样继续工作,没有想太多。它那种奇特的方法显然无可挑剔。幼虫的尾部就是存放混凝土加固剂的仓库,肠腔末端部位对它来说就是泥瓦匠放泥浆抹子的口袋。

我对这种新奇的操作手法十分了解。曾经,有一种大象虫,在蓝色蓟的宿主色斑菊花象身上,我已经见识了相似的工艺。它也能排出一种胶黏剂,用自己的上颚蘸取闸口上的胶黏剂,非常节省地用它来做黏接。它还有其他的材料可供选择,例如蓟草的毛和小花碎片。它的胶黏剂的作用仅仅是加固和给作品上光。球象只用肠道渗出的黏液,不会考虑其他的材料,因此它建成的建筑非常出色。除了色斑菊花象以外,我的笔记本中还有关于其他象虫的记载,例如大蒜短喙象,它能够利用尾部排出的一种很滑的黏液涂抹房间的墙壁。看来肠液在象虫科昆虫建造用于蜕变的小屋时,应用非常广泛。但是我还没有发现有哪种象虫像球象那么出色。其工作的有效之处还在于它的加工厂,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制造出三种不同的产品:先是黏性液体,在它的帮助下小虫可以牢牢地粘在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的毛蕊花上;接下来生产出一种干化液,把黏液变成了羊肠膜;最后生产出一种胶黏剂,可以让那个通过皮肤开裂与幼虫身体分离的小泡变得更坚固。球象的试验室多么伟大,它的肛门有如此多的变化啊!

一小时一小时连续不断地详细记录这些细节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呢?一条几乎不为专业人士所知的小虫子的技艺对我们有何种意义呢?

其实,这些幼稚的行为触及了令我们产生不安情绪的严重问题:

世界到底是一个受原动力支配的和谐的统一体呢,还是与之相反,是一个在盲目冲突的事物相互作用赶上的时候能偶尔达到相互均衡的混乱体呢?应该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这些小事情,还有其他一些可能对昆虫学家深入研究起到帮助的现象,这与做形式上的推论相比要好得多。

给小泡加一个衬里需要耗费一整天的时间,但这时间并不算长。

第二天幼虫蜕皮了,转化成蛹。我们用在野外收集的一些材料来为它的故事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蛹壳经常会在幼虫啃过的那棵植物附近的草地上出现,或者是在一些禾本科植物的茎和枯叶上出现。然而,蜕去外壳、变干了的蛹,大多依旧留在毛蕊花的细杈桠上,9月份一定会从里面钻出成虫来。那层肠衣包膜裂开时不会呈现出破碎的状态,而是整整齐齐地分成两半,就像香皂盒盖打开时的样子。会不会是隐居在里面的昆虫用牙将外壳咬破,然后再将它从中间一分为二呢?不是,因为被分开的切口边缘很整齐,我推测那里本来就有一条很容易裂开的环形裂纹,只要象虫将背拱起,撞击几下,就能将房间的那个圆顶盖打开,获得自由。

我在一些状态依旧完好的包膜上发现了那条容易开启的裂纹,这是一条非常细的小球赤道线,象虫做了哪些准备工作来使自己的房间能够开启呢?一种叫海绿的普通植物能够开出猩红色或蓝色的花,它的硕果的状态跟一个关着的小圆香皂盒很像,当它要播种时蒴果会很自然地裂开来。无论是球象还是海绿的作品都不是故意创造出来的。

球象并不会比海绿更厉害,它事先也没有将之后的事情计划好。除了一些包膜的裂缝是整齐的之外,绝大多数分裂开时,断面参差不齐,呈现出不规则的状态。从那样的包膜甲出来的,估计是些寄生虫,那些野蛮的家伙,因为不知道秘密接缝的存在,出壳时只能选择撕破的方法。在还没有被开启的包膜里我发现了寄生虫的幼虫,一根棕色的小香肠上黏着一条白色的小虫,这是球象蛹的残骸。入侵者已经把刚刚降生、肉质非常嫩的宿主榨干了,我推测那强盗一定来自小蜂科家族,这是它们惯用的杀戮手法。

它们的长相和吃相根本骗不过我的眼睛。我的养殖瓶里养了很多小蜂,这种铜赤色的小蜂头大,圆圆的肚皮中带尖,从外面看不见产卵管。去向一些大师请教这种昆虫的名称,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帮助。我不会问昆虫:“你叫什么名字?”而是会问它:“你会干什么?”在我的广口瓶里隐居的无名食客,没有有小蜂科之王之称的褶翅小蜂那样的工具,它没有可以穿透围墙、将卵从远距离送入物体的探针,所以它的卵是在蛹壳还没有完全建成的前夕被放入球象幼虫体内的。

这些被派去为过于庞大的家庭裁员的小强盗们,采取各种各样的方法,每一个行会都有独特的方法,而且都非常有效。那么小的球象凭什么充斥整个世界?别担心,它们会受到控制的,在摇篮里就会被扼杀,成为小蜂科的屠杀对象。像其他的昆虫一样,象虫这个主张和平的侏儒也该贡献出一些有机物质,这种物质源源不断地从一个昆虫的胃里转移到另一个昆虫的胃里,加工的过程让它变得越来越细。

我们来对球象的习俗做一个总结。在象虫科里球象的习惯有些特殊,雌球象把卵产在弯曲的毛蕊花的蒴果中,直到这个环节还都保持着正常的状态。其他的象虫科昆虫也在毛蕊花、玄参和龙头花这些属于同一种类植物的果壳里为孩子们安家。我们将要看到球象的独特之处了。雌球象选择了毛蕊花,它的蒴果非常小,在相同的季节里,附近别的植物上全都结满了硕大的果实,有丰富的食物和天然宽敞的住处。可它宁愿贫穷而舍弃富裕,宁要狭窄而舍弃宽敞。

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它根本没有想到要为自己的孩子留下粮食,球象把鲜嫩的果仁咬得稀烂,随即清除得干干净净,只为在这个小球里产下6粒左右的卵,它把卵精巧地放在果子中。幼虫除了用那层果壳做粮食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可吃了,这样看来,连一条虫都养活不了。既然面包箱里是空的,祖上没有留下什么遗产,那么幼虫只能在刚刚孵化出来就选择离开这所房子。

这些大胆的革命者们要着手改革象虫中存在的恶习,特别是不出闺房的习惯。它们要到外面去探险,增长见识。它们去环游世界,从一片树叶爬到另一片树叶上去觅食。这种对象虫科昆虫来说实属异常的大迁徙并不是莽撞之举,而是因为饥饿,被逼无奈而为之;它们之所以要移民,是因为母亲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的孩子留下食物。

如果说快乐的旅行过程能使它们忘记那个温暖的窝,可以安安稳稳消化食物的家,它也有不利的一面,幼虫没有腿,只能拱着身体向前爬行,它也没有任何黏附工具能够帮助它牢牢地停在细树枝上,只要一阵微风吹来它就会从树上掉下来。需求能激发创造的才能,为了规避跌落的危险,旅行者在全身上下都涂了一种黏液,让身体可以黏附在所经过的道路上。

还不止这些。当幼虫变蛹的微妙时刻到来时,一个庇护所是必不可少的,只有在房屋的保护下昆虫才能平平安安地蜕变:流浪汉什么都没有,它没有家,住在露天的繁星之下,但是它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动手建造一顶包膜帐篷,肠子是提供原料的场所,它的同类中没有谁会建造这样的房子。希望讨厌的小蜂——球象蛹的杀手,不要来破坏这座漂亮的小房子。

从弯曲毛蕊花上的球象那儿我观察到,象虫科昆虫的习性会发生一次深刻的变革。为了将这个问题详尽地说明一下,我们再来看看另一种被分类学家归类为球象近亲的昆虫,将这两种昆虫作比较。这位新的试验对象也开采一种毛蕊花,所以让它们二者进行对比会更突显价值,这种昆虫叫做“西那童塔普西高拉”,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毒鱼草球象。

我的那个研究对象身着棕红色外套,整个身子都是圆滚滚的,体型大小和球象差不多。注意那个定语“塔普西高拉”,意思就是毛蕊花的居民。我非常满意这个称呼,因为这个词用得非常贴切,它让新手能准确地找到这种昆虫,不需要其他的材料,只要找到它以之为食的植物就可以了。

那种学名叫塔普修斯毛蕊花的植物俗称毒鱼草,在田野里滋生,北方和南方都有它的痕迹。它的花序是在茎上长成唯一的一簇密匝匝的花,而不像弯曲毛蕊花的花序分枝杈。花开过后便会长出蒴果,这些蒴果紧紧地挨在一起,每个都像我们常见的橄榄那么大。这跟球象幼虫住的那种空荡荡的、不马上从壳里钻出来就会饿死的果壳不一样。这些果壳里满是食品,完全可以养活一两条幼虫。蒴果中间的隔墙将它分成大小相同的两个包厢,种子将这两个包厢填得满满的。

我一时心血来潮,企图数一下毒鱼草的种子库里到底有多少种子。我统计了一下,仅在一个果壳里就有381颗种子,通常一根茎上有150粒蒴果,由此推算种子的总数是48000粒。这种植物为什么会结出那么多的种子呢?想要种族延续只需少量种子就可以了,很明显毒鱼草是营养元素的聚敛者,它生产食物,用丰盛的宴席款待请来的贵宾。

知道这些情况之后,毒鱼草象从5月开始就来拜访蒴果累累的茎,并将自己的幼虫产在那里。所有被幼虫占据的蒴果底部都会出现一个褐色的点,很好辨认。这个隧洞是毒鱼草象产卵的时候用喙钻出来的,只有钻这个洞才可以把卵放在里面,通常在蒴果的两个子房上会分别有一个洞。过不了多长时间从子房里渗出的液体凝固、变干,将这个小洞封住,蒴果又封闭起来,与外界隔离了。

6月和7月,我将那些有褐色痕迹的果壳打开,几乎都能看到两条胖乎乎的黄油色的幼虫,它前头隆起,后部狭窄,像逗号一样拱着腰。它没有腿,在这座房子里不需要腿。它只需要惬意地躺着,嘴边就有丰盛的食物,先将又嫩又甜的种子吃光,然后再吃种子外面的果壳,果壳和种子一样有很多肉,而且味美。毒鱼草象在这里生活得非常好,不用工作,吃吃睡睡。

真该有场灾难来扰乱隐居者的恬静生活。我打开果壳,制造灾难,幼虫马上躁动地来,绝望得不知如何是好,空气和光线的闯入真让它们厌烦,至少1小时后它们才能像以往那样平静下来。这种幼虫才不会像球象的幼虫一样过着流浪的生活呢,它想都没想过要离开自己的家。受家族遗传,它非常喜欢待在家里,永远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它甚至讨厌邻居。同一个蒴果里,隔墙的另一边还有一位兄弟在过着相同的生活,但它不打算与对方认识一下。对它来说,穿透隔墙非常容易,现在这堵墙柔嫩的程度就像种子和胎盘一样。可是住在蒴果里的两条虫互不相识,只生活在自己的小窝里,它们从来没有通过那扇天窗交流过,各自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个家是这么的舒适,以至于幼虫长为成虫后依旧要在里面生活很久。

12个月里有10个月它都待在那里。

4月,当植物长出新的嫩茎芽苞时,它才会从那个已经变得非常坚固、好像堡垒似的蒴果壁上挖了一个洞爬出来,迁徙到新长出的、一天比一天高、花越开越多的茎上,享受日光浴。它们出双入对,欢天喜地;在5月它们生了孩子,这些孩子像自己的长辈一样不喜欢出门。

利用这些资料,我们来进行一些小研究。所有的象虫都是在产卵地度过幼虫阶段的,当幼虫将要蜕变时,都会移居到地上。蒜象舍弃了大蒜芽,栎象舍弃了橡栗,卷叶象舍弃了用葡萄叶或柳叶做的烟卷,龟象舍弃了卷心菜根。这些长大了的幼虫的离家出走,依旧遵循象虫科昆虫是在出生地长大的规律。

但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深波叶毛蕊花球象幼虫的转移,它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它出生的那个毛蕊花的蒴果,它不得不出去,到一根树桠上自由地放牧。这就要求它拥有其他同类所不具备的两种技能:一是给自己做一件带黏性的紧身衣帮助自己固定,二是建造用做蛹室的羊肠膜小泡。

球象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与众不同的情况呢?对此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这是退化,另一种认为这是进化。有人推断雌球象从很早以前就坚守着部族的规矩,与别的食嫩果仁的象虫一样,它也会选择那种可以养活闭门不出的一大家子的大蒴果,之后因为一时疏忽,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它来到了小气的毛蕊花上。它依旧按照古老的习惯,选择了一棵和最初开发的那棵属于同类的植物;但后来它才非常不幸地发现,那种毛蕊花的蒴果太小了,甚至没有能力养活一条虫。

因为母亲的愚蠢行为导致了整个物种的衰退。从这个时代开始,富有激情的流浪生活代替了平静的居家生活,球象走上了灭亡之路。

还有一些人的看法是,球象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弯曲毛蕊花,但是幼虫对这个家一直不能习惯,母亲也在尝试着寻找更好的住处,总有一天会让它找到的。我倒是经常会发现它在麻亚尔毛蕊花和毒鱼草上,这两种植物的蒴果都非常大。不过仅仅是它远足路过这里,正在大口地喝着果汁来止渴,并不想选择在这里产卵。为了孩子的未来,它迟早会到这里来安家的。这种昆虫正在进化。

如果用一些令人生厌、专用于掩盖空洞思想的说法,来给事实添油加醋,人们可以把球象说成是漫长的几个世纪,这是导致昆虫的生活习惯变化的最好例子。这听起来好像很深奥,但是不是很清楚呢?我怀有疑问,当我看到一本书里到处都是滥用的所谓科学的短语时不禁会想:

“当心点!作者对他所写的事并不完全了解,否则他一定可以在人们已经推敲很久的词汇中找到可以清楚表达自己的思想的词汇了。”

人们否定了布瓦洛有诗人的灵感,但是他确实见解独到,他通过很多诗告诉我们:只有真正了解的东西才能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

很好,尼古拉!是的,他说话清楚明了,总是非常明了,他管猫叫做猫。我们应该向他学习;把自己都不理解含义的话说成是优美的散文,不禁让人联想到了伏尔泰的俏皮话:“听的人听不懂,说的人也说不清,那就是形而上学。”我再补充一句:“这就是高深的科学。”

我们还是只限于提出球象问题,不要妄想只需要一天工夫就能得到明确的答案。另外,说实在的,这也许根本算不上是问题,球象的幼虫生下来就是流浪汉,而且以后的它们也会是流浪汉,与其他深居家中的象虫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们还是不要再讨论下去了吧,这是最简单最明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