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僖公(2)
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③。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且言易也。
[注释]
①观:音guàn,天子诸侯宫门皆有台,台两旁有亭,谓之观。②玩:轻视。③媵:音yìng,陪嫁的男女。秦穆姬:晋献公之女,嫁秦穆公。
[译文]
五年春天,周历正月辛亥日,初一,冬至。僖公自己到太庙报告朔日以后,便登上观台观望云气。《春秋》记录这件事,是合乎礼的。但凡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等节气史官都要记录云气云色方面的天候变化,这是因为要为灾害做准备的原因。
晋侯派使者到鲁国来通告杀死太子申生的缘由。
先前,晋侯派士替二位公子在蒲跟屈两邑筑城,不小心,墙里放进了木柴。夷吾向晋献公报告了这件事。献公派人谴责士。士叩头答复说:“臣听说过:‘没有丧事而悲伤,忧愁便会随之而来。没有战事而筑城,敌人一定会藉以守卫。’敌人即将占据的地方,又有什么值得慎重的呢?身在官位,而不接受君命,这是对君的不敬;要是为仇敌修建坚固的城池,这是对国家的不忠。丧失忠和敬,用什么来服侍君主呢?《诗》讲:‘心怀德行便是安宁,同宗子弟便是城池。’君王要是修养德行而使公子们的地位能够巩固,哪个城池能比得上?三年以后便要用兵,哪里用得着慎重呢?”士退出去作诗讲:“狐皮袍子杂乱蓬松,一个国家有三位主人,我该一心跟从谁才好呢?”
等到太子申生被杀害的灾难发生之后,晋献公派遣寺人披进攻蒲城。重耳讲:“国君跟父亲的命令不能反对。”于是下令说:“谁反抗君父军队,谁便是我的敌人。”
重耳跳墙正要逃走,寺人披砍断了他的衣袖。重耳便逃往翟国。
夏天,公孙兹前去牟国,在那里娶亲。
鲁僖公跟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在卫地首止会面,会见周王的太子郑,为的是稳定太子郑在成周的地位问题。
陈国的辕宣仲(涛涂)怨恨郑国的申侯在召陵出卖了自己,故而故意劝他在齐桓公所赐封邑虎牢筑城,讲:“把城筑得美观,能够扩大名声,子孙将不会忘掉你。我愿意帮助你去请求。”于是辕宣仲便替他向诸侯去请求,结果把虎牢城修建得很壮观。辕宣仲便在郑伯跟前诬陷讲:“把所赐封邑的城墙修建得那样坚固,目的是准备搞反叛。”申侯因此而得罪于郑伯。
秋天,诸侯会盟。周天子派周公召见郑伯,讲:“我安抚你去随着楚国而不要亲近齐国,并让晋国帮助你,如此便能够稍稍安定了。”郑伯对周王的命令感到高兴,不过对于不朝见齐国又感到害怕,故而要逃回去而不参加盟会。郑大夫孔叔劝阻他,讲:“国君不能轻易行事,轻易行事会失去亲近的人;失掉了亲近的人,祸患一定会来到,等到国家发生了困难再去请求结盟,所丧失的东西就多了,您必定会后悔的!”郑伯不听,离开军队,自己一人悄悄回国了。
楚国的斗於菟消灭弦国,弦国国君逃往黄国。这时江、黄、道、柏四国正和齐国友好,它们都跟弦国有婚姻关系;弦国国君仗着此种关系而不去服侍楚国,又根本不预备设防,终于亡了国。
晋献公再次跟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进谏讲:“虢国是虞国的外围,要是虢国灭亡,虞国也一定跟着灭亡。晋国的野心不能启发,外国军队不可疏忽。一次借路已经有些过分,难道还能够借第二次吗”俗话讲的‘辅跟车互相依存,嘴唇没有了,牙床便会受到寒冷’,说的就是虞国跟虢国的关系。”
虞公讲:“晋国是我的同宗,难道还会害我吗?”宫之奇答复说:“太伯、虞仲,是周太王的儿子,太伯不随侍在侧,故而没有嗣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他们都做过文王的卿士,对王室有功劳,受勋的记载藏在盟府。现在晋国将要灭掉虢国,对虞国又如何会爱惜呢?况且,虞国跟晋国的关系能比桓叔、庄伯更为亲近吗?要是晋国爱惜亲族国家的话,那么桓叔、庄伯的族人有什么罪过?不过却被杀戮,不就是由于他们使晋国感到威胁的原因吗?亲近的宗族因为受宠而有威胁,尚且杀害了他们,何况我们国家呢?”
虞公说:“我祭奠用的祭品丰盛洁净,神灵一定依从我。”宫之奇回答说:“下臣听说,鬼神不亲近任何人,而只依从德行。故而《周书》讲:‘上天没有私亲,它只帮助有德行的人。’又讲:‘祭奠的黍稷不芳香,美德才芳香。’又说:‘民众不能改变祭物,只有德行能当作祭物。’这样说来,不是德行,百姓便不知顺,神灵也就不愿享用了。神灵所凭的,便在于德行。要是晋国取得了虞国,而发扬美德作为芳香的祭物去供奉神灵,神灵难道会吐出来吗?”
虞公不听,同意了晋侯使者的要求。宫之奇带领着他的家族出走,讲:“虞国今年举办不了岁终大祭了!成功便在这一次,晋国不用另外出兵了。”
八月甲午日,晋侯包围虢国的上阳。晋侯问卜偃讲:“我可以成功吗?’卜偃答复说:“能攻克。”晋侯说:“什么时候?”卜偃答复说:“童谣说:‘丙子日的清晨,龙尾星看不清。军服威武美好,夺取虢国的旗号。鹑火星形如大鸟,天策星没有光耀,鹑火星下列成军阵,虢公即将逃奔。’日子将在九月底十月初吧!丙子日的清晨,太阳在龙尾星之上,月亮在天策星之下,鹑火星在日月中间,一定是这个时候。”
冬季,十二丙子日初一,晋国消灭虢国。虢公丑逃往京城。晋军回国,住在虞国,乘机攻击虞国,消灭了它。俘虏了虞公和大夫井伯,将其作为秦穆姬的陪嫁随从。之后晋国代替虞国进行祭奠,并且将虞国的赋税奉献给周王室。故而《春秋》记载说:“晋人执虞公。”这是归罪于虞公,并且是讲灭掉虞国这件事做得太容易。
僖公六年
[原文]
〔经〕六年春,王正月。
夏,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曹伯伐郑,围新城。
秋,楚人围许。
诸侯遂救许。
冬,公至自伐郑。
[原文]
〔传〕六年春,晋侯使贾华伐屈,夷吾不能守,盟而行。将奔狄,芮曰:“后出同走①,罪也。不如之梁。梁近秦而幸焉。”乃之梁。
夏,诸侯伐郑,以其逃首止之盟故也。围新密,郑所以不时城也。
秋,楚子围许以救郑。诸侯救许,乃还。
冬,蔡穆侯将许僖公以见楚子于武城。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绖,士舆榇。楚子问诸逢伯,对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启如是。武王亲释其缚,受其璧而祓②之。焚其榇,礼而命之,使复其所。”楚子从之。
[注释]
①同走:指与重耳同到狄国。②祓(fú):古代除灾求福的一种礼仪。
[译文]
鲁僖公六年春季,晋侯派贾华进攻屈地。夷吾守不住,和屈人订立盟约后出走。准备逃往狄,郤芮说:“在重耳之后出走,又逃到同一个地方,这是有罪的。不如到梁国去,梁国靠近秦国,并且受到秦国的亲幸。”于是到达梁国。
夏天,诸侯进攻郑国,由于它逃离首止结盟的缘故。包围了新密,这便是郑国在农忙季节修城,不失时机修造的城。
秋天,楚子包围许国来救助郑国,诸侯救助许国。楚军于是回国。
冬季,蔡穆公领着许僖公在武城见楚子。许男两手反绑,口里衔着玉,大夫穿着孝服,士人抬着棺材。楚子就这事问逢伯,逢伯答复:“从前武王战胜殷朝,微子启便是这样的。武王自己解开他的绳索。接受他的玉璧而为他举办除灾求福的仪式。焚烧了抬来的棺材,以礼待他,命令恢复他原来的地位。”楚子顺从了逢伯的话。
僖公七年
[原文]
〔经〕七年春,齐人伐郑。夏,小邾子来朝。郑杀其大夫申侯。秋七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世子款、郑世子华,盟于宁母。曹伯班卒。公子友如齐。冬,葬曹昭公。
[原文]
〔传〕七年春,齐人伐郑。孔叔言于郑伯曰:“谚有之曰:‘心则不竞,何惮于病。’既不能强,又不能弱,所以毙也。国危矣,请下齐以救国。”公曰:“吾知其所由来矣。姑少待我。”对曰:“朝不及夕,何以待君?”
夏,郑杀申侯以说于齐,且用陈辕涛涂之谮也。
初,申侯,申出①也,有宠于楚文王。文王将死,与之璧,使行,曰:“唯我知女,女专利而不厌,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后之人将求多于女,女必不免。我死,女必速行。无适小国,将不女容焉。”既葬,出奔郑,又有宠于厉公。子文闻其死也,曰:古人有言曰:‘知臣莫若君。’弗可改也已。”
秋,盟于宁母,谋郑故也。
管仲言于齐侯曰:“臣闻之,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齐侯修礼于诸侯,诸侯官受方物。
郑伯使大子华听命于会。言于齐侯曰:“泄氏、孔氏、子人氏三族,实违君命。君若去之以为成,我以郑为内臣,君亦无所不利焉。”齐侯将许之。管仲曰:“君以礼与信属诸侯,而以奸终之,无乃不可乎?子父不奸之谓礼,守命共时之谓信。违此二者,奸莫大焉。”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今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对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帅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②矣,何惧?且夫合诸侯以崇德也,会而列奸,何以示后嗣?夫诸侯之会,其德刑礼义,无国不记。记奸之位,君盟替矣。作而不记,非盛德也。君其勿许,郑必受盟。夫子华既为大子而求介于大国,以弱其国,亦必不免。郑有叔詹、堵叔、师叔三良为政,未可间也。”齐侯辞焉。子华由是得罪于郑。
冬,郑伯使请盟于齐。
闰月,惠王崩。襄王恶大叔带之难。惧不立,不发丧而告难于齐。
[注释]
①申出:申女所生。②辞:理。
[译文]
七年春天,齐国发兵征讨郑国。孔叔对郑文公说:“谚语中有这样的话:‘意志不坚,何怕屈辱?’既然不够坚强,又不能自甘软弱,这便会导致灭亡。我国目前面临着危险,请国君向齐国屈服,以挽救国家。”文公讲:“我晓得他们来的缘由,姑且等我一下。”孔叔说:“现在情况紧急,便象早晨的露水等不到晚上一样,如何还能等您呢?”
夏天,郑国杀了申侯以取悦齐国,同时也是由于陈国辕涛涂的诬陷。
先前,申侯是申女所生,曾受到楚文王的宠信。文王逝世前,曾把玉璧交给他,让他逃走,并讲:“只有我知道你,你一向贪取财货而不知满足。从我这儿求取,我不怪罪你。不过后来的人将会向你索取大量财物,你必定难免获罪。我死了,你必定迅速逃走。不过不要到小国去,他们是不敢收留你的。”安葬了文王后,申侯就逃亡到了郑国,又受到郑厉公的宠信。子文听见他被害的消息后讲:“古人说过:‘没有比国君更为明了臣子的。’看来这话是真的啊!”
秋季,僖公跟齐桓公、宋桓公、陈国的世子款、郑国的世子华在宁母结盟,谋划进攻郑国。
管仲向齐桓公讲:“据我所知:招抚存有二心的国家,要依礼,怀柔地处远方的国家,要用德,只要不违反德跟礼,没有人不归附的。”于是桓公便以礼对待诸侯,诸侯各国中在齐国供职的官员都接受了齐国的奖赏。
郑文公派太子华前去接受盟会的命令。子华对齐桓公讲:“泄氏、孔氏、子人氏三个氏族,违反了您的命令,逃避盟会而跟从楚国。要是能除掉他们跟我国结好,我国甘心做你的藩属。这对您来说也是有利的。”桓公准备同意。但管仲说:“国君开始用礼跟信会合诸侯,却要以邪恶来结束,或许不行吧?父子不相违背称为礼,随机应变完成君命称为信。违背了这两点,便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邪恶了。”桓公讲:“诸侯攻击郑国,未能取胜。如今要是利用他们父子相违这个机会,不也行吗?”管仲答复说:“国君应以德安抚郑国,并对其进行教训。要是他们不接受,再率领诸侯前去攻打,他们挽救自己的危亡还来不及,难道能不害怕?不过要是带着他们的罪人去进攻,他们便有话说了,还怕什么?再说会合诸侯的目的是尊崇德行,如今把诸侯召集起来却要让子华这样的奸邪之人成为国君,如何向后人交代呢?再说,诸侯见面时,他们的德、刑、礼、义,每个国家都要进行记载。要是奉奸邪之人居于君位一事也被记上,那么国君的盟约便很难实现了。事情做了又不予以记录,便不能算是崇高的德行。国君不要同意,郑国必定会接受盟约的。子华身为太子,却求助大国来削弱自己的国家,一定难免祸患。郑国有叔詹、堵叔、师叔三位贤人执政,或许钻不成这个空子吧?”于是桓公谢绝了子华的请求。子华由此而得罪了郑国。
冬天,郑文公派使者到齐国请求结盟。
闰十二月,周惠王逝世。襄王畏惧太叔带乘机制造祸乱,担忧自己不能被立为王,便秘不发丧,先向齐国汇报了面临的祸难。
僖公八年
[原文]
〔经〕八年春,王正月,公会王人、齐侯、宋公、卫侯、许男、曹伯、陈世子款,盟于洮。郑伯乞盟。
夏,狄伐晋。
秋七月,于大庙,用致夫人。
冬十有二月丁未,天王崩。
[原文]
〔传〕八年春,盟于洮,谋王室也。郑伯乞盟,请服也。襄王定位而后发丧。
晋里克帅师,梁由靡御,虢射为右,以败狄于采桑。梁由靡曰:“狄无耻,从之必大克。”里克曰:“惧之而已,无速众狄。”虢射曰:“期年,狄必至,示之弱矣。”
夏,狄伐晋,报采桑之役也。复期月。
秋,而致哀姜焉,非礼也。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不赴于同,不于姑①,则弗致也。
冬,王人来告丧,难故也,是以缓。
宋公疾,大子慈父固请曰:“目夷长,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鱼。子鱼辞,曰:“能以国让,仁孰大焉?臣不及也,且又不顺。”遂走而退。
[注释]
①寝:正房。殡:停棺。同:同盟国。(fù付):陪祭,新死者陪祭于先祖。姑:丈夫的母亲,此指祖姑。
[译文]
鲁僖公八年春季,鲁僖公跟周人、齐侯、宋公、卫侯、许男、曹伯、陈世子款在洮地会盟,商量稳定周王室。郑伯乞求参加盟会,请求服罪。周襄王安定了王位之后举行丧礼。
晋国大夫里克领着军队,梁由靡驾驶战车,虢射做车右,在采桑地方击败了狄人。梁由靡讲:“狄人没有羞耻,追击一定大胜。”里克讲:“使他害怕就行了,不要招来更多的狄人。”虢射讲:“只要一年,狄人一定再来,不追击便是向他们示弱了。”
夏季,狄人进攻晋国,为了报复采桑的战役。这是应验了虢射所讲一年的预言。
秋季,举行宗庙合祭并把哀姜的神主放在太庙里,这是不合于礼的。但凡夫人,要是不死在正房里,不停棺在祖庙里,不向同盟国发讣告,不陪祭祖姑,便不能把神主放到太庙里。
冬季,周天子派人来鲁国报告丧事,由于王室发生祸难,所以报告晚了。
宋桓公生病,太子慈父再三请求讲:“目夷年长,而且仁爱,君王还是立他为君。”宋桓公便命令立目夷为国君。目夷推辞,讲:“太子可以把国家辞让给别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仁爱吗?臣下不如他,并且又不合立君的礼法。”于是便快步退了出去。
僖公九年
[原文]
〔经〕九年春,王三月丁丑,宋公御说卒。
夏,公会宰周公,齐侯、宋子、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于葵丘。
秋七月乙酉,伯姬卒。九月戊辰,诸侯盟于葵丘。甲子,晋侯诸卒。
冬,晋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
[原文]
〔传〕九年春,宋桓公卒。未葬而襄公会诸侯,故曰“子”。凡在丧①,王曰“小童”,公侯曰“子”。
夏,会于葵丘。寻盟,且修好,礼也。
王使宰孔赐齐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齐侯将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秋,齐侯盟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
宰孔先归,遇晋侯,曰:“无可会也。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为此会也。东略之不知,西则否矣。其在乱乎?君务靖乱,无勤于行!”晋侯乃还。
九月,晋献公卒。里克、郑欲纳文公,故以三公子之徒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