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谁在梦中一直流连
(一)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仿佛带着魔力,将我从梦境中带了出来。刹那间原本在眼前的所有影像都消失了,蓝天、白云、沙滩、浪花被黑暗尽数吞没。
伴随着哗啦一声,窗帘被人拉开了。阳光忽然间倾泻而下,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急忙伸手挡在眼前,好一会儿才勉强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亮光。
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窗台上那盆我已经非常熟悉却依旧叫不出名字的观赏植物正在阳光下舒展翠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赏心悦目。
我的心理医生张姐对我微笑,她问我:“倾心,你这次做梦梦见他了吗?”
我摇摇头。
“太好了。”张姐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看来催眠治疗真的起作用了。”
我苦笑。是啊,我终于能有一个正常的梦境了,可为什么我还是强烈地感觉到,时宇锋他是存在的?
在半年前的那次溺水中,我捡回了一条命,记忆却出现了错乱。从小到大的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缺失,只是在我的回忆中多了时宇锋,一个我曾经深爱并且现在依然深爱的人。
之所以说这段记忆是多出来的,是因为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是我想象出来的。
起初我不相信。如果他不存在,为什么我会有如此深刻的记忆?如果他不存在,为什么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
时间一长,我不得不接受时宇锋不存在的事实。
我脑海中那些关于时宇锋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每一次做梦,我知道梦中的那个男人是他,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之于他,我最深刻的记忆不过只有这个名字而已。
若真是深爱,又怎会忘记他的模样?
“倾心?”张姐又叫了我一声。
我恍然回神,对她笑了笑:“我没事儿,就是想起来晚上我还有个约会。”
“嗯,那你路上小心。我也约了人吃晚饭,你认识的,秦莉。”
“哦,是她啊。”
秦莉也是张姐的病人,据说她已经康复了,刚和男朋友结了婚,现在生活得很甜蜜。
我和秦莉是因为看病才认识的,说起来她的病例和我倒是有些相似。秦莉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小说作家,因为长期沉醉在虚幻的小说世界中,她渐渐脱离了现实,总觉得自己笔下的人物是存在的,做梦的时候也经常梦见小说中的主人公。
因为这样,秦莉几次三番闹着要和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她坚持认为小说中的那个男主人公才是她真正的男朋友,并且一直在某个地方等她。别人怎么解释都没用,她的家人差一点就放弃她了。也亏得她男朋友对她的感情深,始终没有离她而去。
张姐不愧是A市最有名的心理医生,她从美国名牌大学毕业归来,又曾经解决了许多令人头疼的病例。连秦莉都能在她手下康复,看来我也指日可待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张姐告别后就离开了。
进了电梯,我不知不觉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莉的情形。当时也是在这个电梯门口,她男朋友陪她一起来看病。那是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笑起来也很有教养,两个人站在一起显得特别般配。
我羡慕秦莉有一个关心她且长得英俊的老公,即便她精神上出了问题,他也一直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不像我,形单影只的,还一直因为心理上的问题被某些亲戚朋友看不起。我的奶奶就特别不喜欢我,她经常背着我管我叫神经病,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正走神,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与此同时我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正要接电话,不知是谁撞了我一下,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我赶紧蹲下身去捡,唇膏、化妆镜、便签、笔……等着上电梯的人很多,我只能先把东西都捡起来,然后一边走一边把东西往包里塞。
电话是孙浩宁打来的,我之前和他约好了一起吃晚饭。时间已经耽误了,我怕他等得着急,手忙脚乱接了电话:“喂,浩宁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什么,你说什么?”
孙浩宁那边很吵,我听不大清楚他在讲什么,刚好有的士停在这栋大厦的门口,我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可气的是我才走出大厦,车子居然开走了,我急得跑了起来:“出租车!等一下等一下!”
我边跑边挥手,一时没注意跑到了路中间。一辆黑色轿车飞快冲过来,我吓傻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车子在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及时刹住。但我还是吓得跌坐在地上,手机被甩出去老远。
直到车门打开,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下车走到我面前,我还是傻乎乎地坐着,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死了没有。
“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非常好听,略微低沉,很有磁性。
我如梦初醒,急忙摇头。
他把手伸给我,想扶我起来,但我不习惯和陌生男子有任何肢体接触。我没有去接他的手,而是自己从地上挣扎起来,回头找我的手机。
“你是?文……”男人疑惑地盯着我看。
我以为他认识我,等着他的话,结果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哑然失笑,捡起手机,说了声再见就要走。
“等等。”他叫住我,“我送你去医院。”
从他的语气中,我能判断出他在生活中应该是个很会做决定的人,就连要带我去医院也没征求我的意见,好像确定我会跟着他走一样。
我很认真地对他说:“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注意冲了出来。我没有受伤,谢谢你了。”
“嗯。”他点点头,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刚被我捡起来的手机上。
没等我想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果断地拿走我的手机,拨了一连串的数字。然后我听见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很优美的英文歌曲。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打我的电话。”
我还在讶异中没有回神。
他拧起眉头,又说:“我好像认识你,我们在哪里见过?”
这样的搭讪方式实在太老掉牙了,我很想笑,又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两全其美。就在我发愁的时候,孙浩宁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
“倾心,倾心,这里!”
我回头,孙浩宁正站在对面的花店门前朝我挥手。说好了是在餐厅见的,他一定见我过了时间点还没去所以着急了。
“我朋友来了,再见。”
转身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听到他低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可是我确定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他相貌如此出众,如果真的在哪里见过,我不可能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等我走到街对面再往回看,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开走了,害我恍惚了好一会儿。
孙浩宁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要真认识这样的帅哥,我早收入囊中了。”我吐了吐舌头,“刚不小心差点被车撞,幸好没事。”
“你呀,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你要是能有一半像你……”说到这,孙浩宁好像犯了忌讳似的,突然停住。
我追问:“像谁啊?”
“你要是能有一半像你妈妈,我就放心了。”
“你说这话怎么跟我爸似的。”
贫了一会儿,孙浩宁用他新买的那辆沃尔沃带我去了之前约好的餐厅。
孙浩宁是三个月前回国的。小时候他就住在我家附近,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场。初中毕业后他跟着家人去了加拿大,一直没有音信,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这次他突然回国确实令我挺意外的。
看了这么久心理医生,用我奶奶的话来说就是,我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了。为了庆祝我康复,孙浩宁特意在这家中餐厅定了位置,请我吃饭。他在国外待久了,任何饭菜只要是中式的他就觉得特别好吃。
我默默地喝着橙汁,一边等服务员上菜。
耗了一整个下午,我饿坏了。可是孙浩宁的精神似乎很好,他也不喝自己点的饮料,眼神若有若无地向我飘来。我刚想打趣他是不是看上我了,他却像丢了魂似的喃喃吐出两个字。
“诉诉……”
我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笑得贼兮兮的:“素素?谁是素素啊?你女朋友?”
孙浩宁愣了愣,终于回神。他尴尬地笑了:“不是。”
“那是谁?哦——我知道了,是你暗恋的人对吧。”
孙浩宁一开始没有回答。我不依不饶,问了好久他才点头,算是承认了那个叫“素素”的女孩是他的暗恋对象。
印象中,我周围好像没有名字里有“素”的女孩,那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能让孙浩宁牵挂成这样,这女孩一定长得不错,名字也挺古朴雅致的。只可惜我再怎么探口风,孙浩宁就是不肯再多说一句关于那个素素的事。
好在菜很快就上来了,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吃的上面来。
吃完饭我们又聊了好久。不是我话多,而是我真的不想回到那个家,不想面对奶奶那种看仇人似的眼神。奶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孙浩宁问起我的病情,我麻木地回了句:“不就是电视剧和小说看多了,胡思乱想呗。我奶奶说我是想男人想的,我懒得理她。”
天渐渐黑了,我不得不起身,“送我回去吧,晚了我奶奶又该说三道四了。”
“你好像很怕你奶奶?”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孙浩宁笑着摇摇头。
估计是怕我误了时间,孙浩宁开车开得很快,从餐厅到我家只开了二十多分钟。我不想让奶奶知道是一个男人送我回来的,于是让他把车停在离我家大门二十米以外的地方。
可祸事要来的时候,躲也躲不掉。
我刚开门进去,奶奶那万年不变的寒冰似的声音马上向我扑过来。
“女孩家家的,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来,成何体统!而且还是让男人给送回来的。”
我纳闷了,车子不是没停家门口吗,她怎么知道是男人送我回来的?
(二)
回头,入眼的不仅仅是奶奶古板的脸,还有堂妹文兮娇美可人的微笑。她扶着奶奶,看样子应该是刚从楼上下来。
答案不言而喻。一定是文兮在阳台上看见了什么,又在奶奶面前嚼舌头了。我和文兮的关系从小就不好,奶奶拿她当亲孙女,而我就像是捡来的一样。
文兮笑着问我:“倾心姐,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人是你男朋友吗?”
“让你失望了,不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没规没矩,一点都不像是我们文家的孩子……”奶奶又开始絮絮叨叨讲个没完。
听得多了,我已经练就选择性失聪的本事。奶奶一天到晚文家长文家短的,敢情还活在旧日的辉煌中。据说我们家在民国的时候是大家族,后来虽然没落了,但家底还是有一些的,像现在我们住的这栋房子在A市也值不少钱。
到现在为止,奶奶还一直觉得文家是名门望族,她看不起我妈这种农村出来的媳妇,平时没少刁难。而我的婶婶,也就是文兮的妈妈,因为有种良好的家世而深受奶奶的喜欢。这种偏见延伸到了我们这一辈,奶奶讨厌我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偏偏我爸是个大孝子,我上次就因为说了句“奶奶既然这么喜欢婶婶和文兮,干吗不搬去叔叔家住”,被爸爸狠狠数落了一顿。
正想到爸爸,门外响起了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爸爸心情不错,一进门就冲我笑:“倾心回来啦,咦,兮兮也在啊。”
文兮喊了声伯伯,声音甜得能腻死人。我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特别大声,可能是之前被我摔坏了。奶奶吓了一跳,回头瞪我一眼。我不想再留任何让她可以数落我我借口,尤其是在文兮面前。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直接按了结束通话键。
“文森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奶奶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对爸爸说,“我这阵子身体不好,想让兮兮住过来陪陪我。你也知道的,兮兮是我的开心果,见着她我心里就踏实。”
文兮看上去并不知道奶奶的这个决定,她和我一样,都很意外。
我自然是不希望文兮住进来的,她来我就有的烦了!再说了,这个家虽说不小,可楼上大多房间都被用着,比如书房啊储藏室啊之类的。文兮这种娇贵的大小姐肯定不稀罕住三楼的小房间。
爸爸想的和我一样,他说:“妈,这多余的几间房都太小了,要不让兮兮住一楼?”
“谁说多余的房间都很小,倾心隔壁那间不是挺大的吗!”
听到这句话,文兮突然见鬼似的大叫:“我才不要住死人住过的房间呢!”
我被她惊着了,还没缓过来呢,紧接着爸爸大喊一句:“兮兮说什么呢!”
文兮脸色刷白,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一声不吭。爸爸和奶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我还从没见过爸爸这么失态过。
“什么死人住过的房间?”我纳闷,“我隔壁不是储物室吗?”
爸爸没回答,就连向来最能说得上话的奶奶也沉默了,他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似的,这令我更加好奇。我隔壁的房间明明是储物室,堆了很多旧衣服旧家具,怎么就成了死人住过的房间了?
“哦,是这样的,那间房……那间房是你爷爷生前住过的。”爸爸补充,脸色有点不自然。
“是吗?”
奶奶接话接得很快:“是啊,是你爷爷住过的。”
难怪爸爸这么生气,文兮刚才那样说话显然是对死去爷爷的不敬,换做是我也会窝火的。可奶奶思想那么守旧的人却没有说什么,可见她对文兮有多宠了。
我心里毛毛的,不就是因为文兮的妈妈出身好吗,出身好又不能当饭吃。除了出身这一点,我妈哪点不比文兮她妈妈强!
这边气氛正尴尬,忽然咣的一声响,紧接着是妈妈焦急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
妈妈赶紧蹲下去清理地上的瓷器碎片。她好像刚从厨房端什么出来,一时失手摔碎了。奶奶正愁心里的气没处撒,冲着妈妈劈头盖脑一顿臭骂。妈妈性子软,只是一个劲地道歉,我爸又拉不下这个脸跟奶奶怄气,场面顿时乱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提高了声音:“好了好了,我妈也不是故意的,奶奶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动气——兮兮你也劝着点,别让奶奶气坏了。”
文兮听我这么说,也帮着劝了几句,总算是劝住了。
我这番话讲得还算体面,既不会得罪奶奶,也帮妈妈圆了场子。不然别说是奶奶了,爸爸脸上也挂不住。最近这几年奶奶身体不怎么好,我还是少惹她为妙。万一病着累着了,没准还是我的不是。
妈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转身回了厨房。我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也跟着去,想帮忙打扫一下。
我前脚刚迈进厨房,就看见妈妈背对着我站在洗碗池边,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在哭,一边还喃喃叫着:“倾心,倾心……”
“妈,你怎么了?”我说,“你叫我啊?”
妈妈被我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抹眼泪:“没事,我没事。”
“还说没事呢,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我走过去,帮她理了理头发。
妈妈不再年轻了,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一双手也很粗糙。她的青春大半是葬送在这个厨房里的,每天忙里忙外,又要伺候奶奶,又要照顾丈夫和女儿,可奶奶还是对她那么刻薄。我这个当女儿的太窝囊,根本不能为她做什么。
今天这事确实蹊跷,妈妈平时没有少被奶奶数落,比这过分的事情多得去了,也没见她掉过眼泪,何况还是一边哭一边叫我的名字。
我问她:“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我怎么觉得你们今天都怪怪的。”
被我这么一问,她顿时有些紧张,忙说:“没有……你从小就在这个家长大,什么都看在眼里,我们能瞒你什么啊?”
我想想,说得也是。就算妈妈真有什么瞒着我,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也不能勉强她。
“妈,老太太欺软怕硬呢,婶婶经常顶撞她,也没见她怎么数落婶婶啊。你以后受了气也别忍着,该顶还是要顶回去的。”我说,“她那么喜欢文兮,干吗不搬去叔叔家住?不就是因为你好欺负呗。婶婶才不会这么好言好语去伺候她。”
妈妈瞪我一眼:“小孩子别胡说。那是因为你婶婶公司事情多,家里事情都是雇保姆做的,她哪有时间照顾奶奶。”
“是是是,老太太是把你当免费保姆使唤呢。”
“鬼丫头!”
见妈妈露出笑脸,我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手机很不应景地再次响起,把我们母女间和乐融融的气氛都给破坏了。铃声音量太大,一边响一边震,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我有点不耐烦,刚想挂,妈妈催我:“接一下吧,你总喜欢挂人电话,没准人家真的有事找你呢。”
我耸耸肩,按下接听键:“喂?”
“是我。”对方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是……”
“下午五点半左右,我的车在中贸大厦外面撞到过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有没有事。”
我恍然,难怪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看来这个人不仅长得好看,还蛮挺细心的。
“谢谢你,我很好,连皮外伤都没有呢。”
“嗯。你是文倾心?”
我的大脑停顿了三秒钟。如果说他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下午听过孙浩宁叫我,可是,他竟然知道我的姓!
我迫不及待问:“你怎么知道我姓文?我们认识?”
“不介意的话,明天我们见一面吧,”他很果断,“下午三点,滨湖路五十三号香榭咖啡厅,就在中贸大厦对面的那条街。”
“好。”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天生是个好奇宝宝,这些疑问不弄清楚,睡觉都可能会失眠。
“嗯,明天见。”他挂电话的速度很快。
嘟嘟嘟的忙音在我耳畔回响,我才想起忘了问他名字了。
“是谁啊?”妈妈眼中带着一丝好奇,“男人的声音,不过好像不是浩宁。难道你还有别的男朋友?”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在喝水,不然肯定会喷出来。
我说:“什么叫我还有别的男朋友?我压根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刚才打电话来的好像是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不过我不太记得人家了。”
“你没男朋友?浩宁不是……”
“妈,你说什么呢,浩宁怎么可能是我男朋友!我只当他是哥哥。再说了,人家有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以后在浩宁面前你可别这么说了,会尴尬死的。哎呀我不跟你说了,设计图还没画好呢,后天上班要用的,我先回房了。”
我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出来。
经过客厅的时候,爸爸正在看报纸,奶奶和文兮都不在,估计回房去了。
爸爸看见我从厨房出来,示意我过去坐。
他问:“倾心,今天去看医生,情况怎么样?”
“很好啊,张姐说催眠治疗很有效,我现在几乎不做那种奇怪的梦了。爸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哦,是吗。”爸爸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并不是很轻松。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听你奶奶说今天有男人送你回来的,是浩宁吧?浩宁这孩子不错,人长得精神,也有出息……”
“爸,你有空多陪陪我妈,她最近身子也不是很好。就这样吧,我先回房了。”
成功转移了话题,趁爸爸还没反应过来我急忙跑上楼。
自打孙浩宁回国,爸爸妈妈一门心思想撮合我跟他,害我每次一听到这个话题就落荒而逃。真不知道他们急什么,我才刚大学毕业,又不是人老珠黄的大龄剩女。
回到房间后,我耳边总算恢复了清净。
我打开电脑,开始赶前几天刚接的室内设计的效果图,周一上班就要交了。我们设计部的黄主任是个更年期老处女,脾气坏得不得了,稍不顺心就会指着鼻子骂人。更闹心的是,她还是奶奶的干女儿。她和老太太一个鼻孔出气,看我很不顺眼。我可不想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三)
折腾完手上的工作,我打了个哈欠,瞥见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原来不知不自觉已经这么晚了。
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关电脑睡觉。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雷声大作,大雨哗哗的就那么下来了。一回头我就看见打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水跟小溪似的汨汨往下流淌,看来不仅雨大,风也不小。我忙起身去关窗户,心里埋怨这什么鬼天气,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呢。
念着念着,我才想起昨晚在网上看见的消息,应该是台风要登陆了。A市离海近,肯定会受一定影响。现在正是七月,房间里挺闷热的,可是不关紧窗户的话雨水又会打进来,我只好把空调给开了。
忙完这一切,我平躺在床上,脑子里如浆糊般一团混乱。
一天终于结束,忙忙碌碌,却又不知道我在忙碌些什么,心里空空的,只有耳边的雨声才是真实。小时候我很喜欢晚上下大雨,越大越好,这样我躲在被窝里就会很有安全感。人大了心境就不同了,现在哪怕给我十床被子,也唤不回小时候那种感觉了。
在雨声中,我渐渐进入梦乡。
那片熟悉的草坪又出现了。我知道这是梦,又害怕又期待。害怕看见时宇锋,也期待看见时宇锋。
我沿着草坪一直往前走,雾很大,走着走着孙浩宁出现了,他笑着摸我的头,嘴里喊的却是“素素”。我刚想告诉他“你叫错了”,又听见有人在背后大声喊我的名字。
“文倾心,文倾心……”声音低沉沙哑,有些耳熟。
我回头,错愕——居然是白天撞到我的那个男人。
猛然一个惊雷响起,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床上扎起来大口大口喘气。我从小就怕打雷,一打雷就哭。这也不是第一次半夜被雷声吓醒了。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噼噼啪啪敲在窗户上,又像是敲在我心上。闪电一个接着一个,房间里忽明忽暗,特别诡异。我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右手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一把推开,抓起床头的绒毛娃娃紧紧抱在怀里。
在闪电的光亮中,一张狰狞恐怖的脸毫无征兆地闯进我的视线,眼球凸出,嘴角挂着鲜血。我条件反射,闭上眼睛大声尖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可是叫完之后我又觉得那张狰狞的脸有些眼熟,好像……
我壮起胆子把眼睛睁开,借着闪电的亮光又看了一眼那张脸。心,马上回到了原处。
那是我去年在万圣节派对上戴过的面具,觉得有个性所以没舍得扔,一直挂在墙上当艺术品来欣赏。当初闺蜜童珊骂我变态,我还反驳说她没品位。没想到我还真是变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童珊要是知道这事非笑掉大牙不可。
“喂?”
低沉的男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身子一颤,寒意从脚底心直往头顶冲。
“喂?”又是一声。
我胡乱张望,这才发现放在床头的手机亮着。一定是我刚才拿绒毛娃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哪个键。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半夜被我折腾醒。
我捡起电话放在耳边,解释:“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按到手机了。没打扰你休息吧,请问你是?”
“是我。”声音有些低沉。
是他?不会这么邪门吧,刚做梦梦到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脑子里的画面飞快闪过,我恍然大悟。下午他用我的手机拨过他的号码的,我刚才一定是按到了通话键,直接拨出去了。
他又问:“你没事吧?刚才……”
“哦,没事没事。”我特别不好意思,语无伦次,“我做噩梦,然后不小心按到手机,然后……然后就……”
“嗯,没事就好,早点睡吧,下午记得准时来。”
我还在内疚和尴尬中煎熬,他已经把电话挂了,速度那叫一个快。除了雨声和时而响起的雷声,房间里一片安静,我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经过这么一闹,我的睡意全被赶到爪哇国去了,口干舌燥,心跳一时也难以恢复正常。偏偏倒霉的事一旦发生,就不会这么轻易收场。我想起来倒水喝,伸手去按床头的电灯开关,按了三下没反应——停电了。
我心烦意乱,也不管天气闷不闷热,把自己裹进珊瑚绒毯子里面。雷声隔一会儿就轰轰响几下,我数着绵羊,一只两只三只,数到九百九十只,头脑还是比什白天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百无聊赖时,楼上忽然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怪吓人的。我以为是我的妄想症又犯了,也没去管它,翻个身接着强迫自己睡觉。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果然没了。我琢磨着,张姐不是说我的病情不严重吗,可这还是我头一次出现幻听的情况。秦莉也曾对我说过,她只是幻想,没有幻听。这么说来,这脚步声……我浑身冰冷冰冷,汗毛都竖了起来。
几分钟后,脚步声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不仅仅是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哭声,很轻很轻,她像是刻意憋着不想让人听见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一样。我又害怕又好奇,坐起来缩在床头,死死抱住手上的绒毛娃娃。
我房间的上面是阁楼,平日房门紧闭,只有爸爸妈妈才有钥匙。问起的时候,他们就说里面堆着一些旧家具,太脏乱了所以锁着。我一直没有怀疑这个说法,一般人家里的阁楼也都是这么用的。
如果是小偷的话,不应该去阁楼偷东西啊?还有刚才那抽泣的声音……
雨依旧很大,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哭声都已经没了我才鼓足勇气,掀开毯子从床上下来。好奇心害死猫。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不上去看一眼,我一定会因为胡思乱想而神经错乱的。
我攥着手机慢慢向门口走去。闪电亮起,把我的影子印在地上,老长老长的。我低头看见自己一身雪白的睡裙,加上及腰的披肩长发,在这种情况下估计任何人看见我都会被吓晕的。
我很小心地打开房门,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一步一步爬上楼梯。为了不发出声音我连鞋子都没穿,脚底心冰凉冰凉。
“你在做什么!”
“啊——”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心底的恐惧刹那间完全爆发。我大声尖叫,同时把手机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狠狠砸去。
“哎呀!你干什么,疯了吗!”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好像是奶奶的声音。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往楼下看去。可是周围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奶奶在那里大声叫骂。一定是我刚才用手机砸到她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爸爸妈妈拿着电筒从房间跑出来。
爸爸一听奶奶在骂人,赶紧下楼安慰她老人家去了。在电筒的光亮下我看见奶奶正捂着肩膀,那张脸比包公还要黑,一副恨不得把我生吞了的样子。
妈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抬头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啊,倾心?”
“我……”
“神经病!半夜三个不睡觉你跑楼上去干什么,又犯病了吧?总有一天我们全家都会被你克死的!不愧是你妈那种没教养的人生的女儿,你们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贱人……”
奶奶的话就跟唐僧的紧箍咒一样,咒得我脑袋犯晕乎。后来她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光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我感觉自己的头很沉很沉,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我就往前栽了下去。
意识消失前,我听见妈妈大叫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有人接住了我。
“倾心?你终于醒了!”闺蜜童珊甜美的微笑在我睁眼的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她最讨厌的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我已经猜到了,这里是医院。
“童珊你怎么在这里,我爸妈呢?”
没等童珊回答,我妈走进病房,一边说:“你可算是醒了,昨晚把我们都吓坏了。”
“昨晚?”我回想了一下,突然浑身僵硬,“妈我跟你说,你千万要相信我啊。阁楼闹鬼呢,我亲耳听到了女人的哭声,我半夜起来就是想去……”
“别胡说,这世上哪有鬼!”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没胡说,是真的。”
童珊小心翼翼问我:“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是,才不是呢!”我反驳,“我犯病只是幻想,我又不幻听。妈,那阁楼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半夜三更闹鬼啊?”
“小孩子家,又胡说了,不是跟你说过上面是一些没用的家具吗。”
“可是……”
“倾心,你醒了就好,”爸爸走了进来,“我带你去做个CT,你昨晚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头了,得好好检查一下。”
我狐疑地摸摸自己的头,明明一点磕到的痕迹都没有啊。而且我记得,当时妈妈扶了我一把,怎么会磕到呢?
一个想法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我心一沉,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爸,磕到头是假,奶奶让我去做脑部扫描才是真吧!”
“倾心,你……”爸爸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显然是默认了。
我更加气愤,腾的从床上坐起来。
奶奶一直说我脑子有病,念叨着让爸爸带我来做个检查,因为我的抗拒而多次作罢。这下倒好,她一定是想借这个机会骗我去,可惜我文倾心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我不去,要去叫她自己去!”我大步往外走,被爸爸一把拉住。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奶奶也是为你好。”
“倾心听妈妈话,你就去吧。”
“只是做一个CT,很快的。”
我捂着脑袋拼命摇头:“我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我没病,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说我有病!我求你们了,我不去……”说着说着我大声哭了起来,委屈极了。
可我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们的。闹到后来我也累了,浑身无力,像个傻子似的被带了出去,硬是被逼着做了个CT检查。我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没像今天这么委屈过。
童珊在外面等我,我一出来就拉着她大步流星往医院大门口走去。我再也不要待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鬼地方了,谁爱待谁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