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打不相识(2)
范蠡何等聪明,勾践一张口,便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如此阴毒之人,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放过,得好好治他一治,不仅要他知道天外有天,还得要他知道如何礼贤下士。想到此,双手抱剑道:“好,在下不打你的乏鸡,可在下想问一问你,比武有几种比法?”
勾践不假思索道:“比拳脚、比弓箭、比刀枪剑戟……”
范蠡道:“汝说的这几种比法,确实相当耗费体力,但也有不耗费体力的,汝知道吗?”
勾践将头轻轻摇了一摇。
范蠡一字一顿地说道:“斗阵。”
“斗阵?阵是什么玩意儿?”勾践歪着脖子问道。
“阵嘛,就是交战时的战斗队列。特别是领兵打仗,靠的不仅是战车和刀枪剑戟,还有‘阵’。‘阵’的出现相当早,可以这么说,军事对垒都不可能是杂乱无章的,都必然有一个最基本的次序和排列,这个次序和排列当时虽不叫‘阵’,但已经是‘阵’的雏形。后来,由于战争的不断增多,经验的逐步积累,人们渐渐懂得,在战争中适当地运用一定的部队组合,会起到克敌制胜的效果,于是,‘阵’被有意识地用于军事中。大约到了周平王之后,‘阵’在军事上已被广泛运用,并形成了多种不同的阵,诸如:方形阵、圆形阵、雁行阵、衡轭阵、钩形阵、数阵、疏阵、弯月阵、鱼丽阵、八卦阵,等等。”
越国为一荒蛮小国,只知硬打硬拼,对阵的概念十分模糊。勾践虽说贵为太子,热衷的却是刀枪剑戟,拉弓射箭。对于范蠡这一番宏论,并不多感兴趣,哈哈一笑道:“你不是国王,我也不是国王。你不是将军,我也不是将军。即使是,没有士兵,那阵如何布?阵不能布,拿什么来斗?”
范蠡道:“没有士兵,可以用竹竿来代。”
“竹竿能布阵?”
“能。”
“这倒新鲜,那就请汝布吧。”
范蠡将头一抬,目扫众人道:“诸位,谁家有竹竿?”
围观者七嘴八舌道:“我家有。”“我家也有。”
范蠡解开随身褡裢,摸出一把小银币说道:“诸位,在下也不白要你们的竹竿,只是想借诸位的竹竿一用。这样好不好,谁能扛来二百根竹竿,我便把这三十枚小银币送给谁。”
好家伙,三十枚银币!二百根竹竿就是卖,也卖不了三十枚银币,何况是借!围观者大声嚷嚷道:“我扛。”“我扛。”
范蠡将手摇了一摇说道:“诸位别嚷,在下再加十枚银币,请你们推荐一个代表,由他来帮在下筹集这二百根竹竿。”
于是,围观者不再嚷嚷,推来推去,推出一个叫希毛的出来。
不到一刻钟,二百根竹竿摆在范蠡面前。范蠡亲自动手,扎了一个篱笆门,门内,扎了十几个巷道,行距七尺六,株距二尺一,这一行往那儿歪,那一行往这儿歪,横竖交叉,没走多远便是一个门。扎好之后,范蠡对勾践说道:“请问,大侠高名上姓?”
勾践回道:“在下姓天,名一。”
范蠡指着篱笆说道:“这便是在下布的阵,阵名叫做八卦阵,传自周文王。汝若能从这个门进去,再从这个门走出来,在下给汝磕三个响头,拜汝为师。汝若走不出来,便给在下磕三个响头。汝敢不敢应战?”
勾践嘿嘿一笑道:“汝这玩意儿和村童过家家差不多,这头汝磕定了。”
范蠡道:“不见得。天大侠请。”
勾践迈步走进篱笆。他这一走,走了两个时辰,走得满头大汗,可就是走不出这个篱笆,气得将篱笆推倒,正东而去,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诸稽郢被人搀着,蹒跚向范蠡走了过来。
搀他的人,亦是锥髻、断发文身之人,年纪六旬有余。
诸稽郢向范蠡深作一揖道:“在下诸稽郢,多谢大侠。大侠为在下出了一口恶气,恩同再造。在下给大侠磕三个响头。”一边说,一边就要下跪。
范蠡忙伸手拦道:“小事一桩,不必行此大礼。但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侠以实言相告。”
诸稽郢道:“恩公有什么不明,尽管问来,小弟一定坦诚相告。”
范蠡道:“据在下观之,大侠之武功不说在越国,就是在中原列国,也是上乘,因何为了一个女人,和那姓天的以命相搏?”
诸稽郢苦笑一声道:“在下虽说爱色,但也不至于爱到以命相搏的地步。但这个刘巧儿,八岁的时候,已经许给小弟,半道上蹿出来一个姓天的,硬要霸占巧儿,您说我该怎么办?”
范蠡道:“当然不能答应!”
“可他……”诸稽郢指了指搀他的老者说道,“他又把刘巧儿许给了那个姓天的。没奈何,来了一个比武招亲。”
范蠡冲老者问道:“汝是何人,与刘巧儿又是什么关系?”
老者回道:“老朽姓刘,单名一个‘向’字。老朽乃刘巧儿的爷爷。”
范蠡道:“汝既然是刘巧儿的爷爷,刘巧儿许配诸稽郢之事是否属实?”
“属实。”
“既然属实,为何又来了一个比武招亲?”
老者轻叹一声道:“说来话长。老朽和诸稽郢的爷爷,乃是世交,故而,当巧儿八岁的时候,便将她许给诸稽郢为妻。谁知,三年之后,诸家横遭盗祸,房屋也被盗贼点燃。老朽亲去诸家查看,无一生者,只是未见诸稽郢尸体。老朽又等了诸稽郢七年,未见诸稽郢露面,便以为他死了。刚巧这时,巧儿上山采摘桑叶,路遇几个流氓,正苦无法脱身,姓天的来了,杀退了流氓,将她护送回来,他便提出要娶巧儿为妻,巧儿也有以身相许之意。于是,老朽便答应了。谁知,婚还没成,诸稽郢寻上门来,二人言语不合,便打了起来,彼此约定,胜出者可娶巧儿为妻。”
范蠡轻轻颔首道:“原来如此!”
“哎,刘老前辈,那姓天的已经落荒而逃,你打算将巧儿许给谁呀?”
“当然是诸稽郢呀。”刘向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如此甚好!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请大侠明示。”刘向道。
“在下想去前辈家中讨杯喜酒,不知前辈是否答应?”范蠡道。
“在下求之不得,大侠请。”
于是,刘向搀着诸稽郢在前带路,范蠡、文种紧随其后,直奔刘向家中。
那是一个吊楼,三室一厅,还有一间厨房。诸稽郢重伤在身,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支持不住,刘向将他搀进一间面西的卧房。
安置过诸稽郢之后,刘向亲去厨房与刘巧儿一同忙活起来。
文种小声问道:“少伯弟,你道那个落荒而逃的汉子真的叫天一吗?”
范蠡道:“他不叫天一,叫勾践。”
文种一脸困惑地望着范蠡说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勾践,为甚还要和他过不去?”
范蠡道:“小弟不是有意和他过不去,是他的做法有些过于阴鸷。子禽兄没有想一想,既然是比武招亲,就得正大光明地比。可他竟然用细沙撒人,这是小人伎俩。如此一个小人,若是当上越国大王,越国还会有希望吗?越国若是没有希望,你我待在越国还有什么意义?”
文种轻轻颔首道:“是这么一个理儿。由此看来,越国我们是不能待了。你我好好合计一下,到底是回楚国,还是去齐国和鲁国?”
范蠡道:“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待在越国。”
文种苦笑一声道:“允常受了石买等人蛊惑,不肯重用你我。勾践呢,又被你如此羞辱一番,对你恨之入骨。他若是当了越国大王,定然将你我扫地出门。早晚是走,何不早走一步,免受其辱?”
范蠡道:“子禽兄不必过于悲观。勾践虽说有些阴毒,但从他的面相上看,并非一个没有志向、没有抱负之人,他为了实现他的志向和抱负,就得广揽人才。他虽说受了小弟的羞辱,但他知道小弟是一个人才,他不会就此而去。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他还会回来的。”
文种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菜上来了,两凉两热,还有酒。诸稽郢强撑着坐到了酒桌旁。
正要举杯的时候,范蠡突然说道:“老前辈,那个自称皓进的您可认识?”
“认识。”
“他家住哪里?”
“就住在刘家湖的西岸。”
范蠡噢了一声道:“有些远了。若是不远,在下真想邀他共饮三樽呢。喝!”范蠡率先举起酒樽。
酒刚刚过了三巡,门外响起了马嘶声。刘向跑到门口一瞧,大惊失色道:“不好了,那姓天的带着十几个官兵寻上门来了。”
诸稽郢长身而起:“奶奶的,老子和他拼了!”
范蠡示意诸稽郢坐下,不慌不忙地说道:“诸大侠尽管安心饮酒。那姓天的前来,不是为了寻衅闹事,而是想请在下和子禽先生去诸暨城做官呢。”
诸稽郢虽说勉强坐了下来,但对范蠡的话,却是有些不大相信。
不相信范蠡的何止诸稽郢,也包括刘向。
“诸位,楼后有个小门,趁那姓天的没有上楼之前,你们赶快走吧。”刘向一脸焦急,诚恳地说道。
范蠡笑道:“老前辈不必害怕。在下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姓天的前来……”
忽听楼下高声叫道:“刘向,那个长着国字脸的中原侠士在不在楼上?”
刘向正要说不在,范蠡道:“老前辈不必害怕,您尽管据实而答。”
刘向见他如此镇定,只得将头伸出窗户,据实而回道:“回诸位爷,国字脸正在小人楼上饮酒。”
“让他下来。”一将军模样的人厉声说道。
勾践将那说话的将军一把扯到身后,迈步上楼。
将军迟疑了一下,也向楼上登去。
十几个士兵正欲登楼,被勾践回首制止住了。
范蠡明明知道勾践和一将军来到楼上,头也不抬,照样喝他的酒。
文种和诸稽郢见范蠡如此,也来一个不理不睬。
将军把脚猛地一跺,大声喝道:“你们三位好生无礼。太子来了,还不快快下拜!”
范蠡放下酒樽,乜斜着眼望着将军:“太子,太子在哪里?”
将军朝勾践一指道:“这位便是太子。”
“他,他不是姓天吗?怎么会是太子?”
“你……”将军正要训斥范蠡,忽见勾践连连向他摇手,忙将要说的话吞回肚去。
勾践趋前两步,面向范蠡,双手抱拳问道:“请问大侠,可是来自中原的范少伯?”
范蠡冷声回道:“在下正是,不知天大侠有何见教?”
勾践满脸赔笑道:“实不相瞒,鄙人并非姓天。”
“汝姓什么?”
勾践道:“大名勾践。”
范蠡道:“汝若真是勾践,为什么又自称姓天?”
勾践道:“那是为了行动方便。”
范蠡道:“汝果真是勾践,那便是越国的太子了。作为越国的太子,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走到与人以命相搏的地步,甚而把下三烂的法子也使了出来,这却为甚?”
勾践一脸愧色道:“鄙人错了,鄙人这就向诸大侠赔礼道歉。”说毕,深深地向诸稽郢作了三揖。
诸稽郢忙起身还礼。
范蠡也站了起来,还有文种。
范蠡双手抱拳道:“太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也!坐,请坐。”
勾践坐下又起来,指着身后的将军,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叫灵浮姑,是咱越国赫赫有名的战将。”
范蠡、文种和诸稽郢一齐抱拳说道:“久仰、久仰。坐,请灵浮姑将军一并就座。”
“不,不用了,末将站惯了,你们坐吧。”
范蠡还想再劝,勾践道:“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吧。诸位请就座。”说毕,率先坐了下去。
众人亦坐。
刘向二次来到厨房,又炒了两荤两素。众人一边喝一边聊,酒足饭饱之后,勾践双手抱拳道:“范先生、文先生,鄙人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还请二位不要拒绝才是。”
范蠡、文种异口同声道:“请讲。”
“越、吴二国,既是邻国,又是世仇。自阖闾破楚归来,对我越国更是虎视眈眈,早晚必有一战。我想请您二位随我一同回到诸暨,帮我训练军队,请二位莫要推辞才是。”
范蠡与文种交换了一下眼色,双手抱拳回道:“太子如此看重吾兄弟二人,吾二人岂有不允之理。但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也请太子不要拒绝才是。”
勾践朗声应道:“请讲。”
范蠡朝诸稽郢一指道:“这位大侠的武功,太子已经见识过了,能否也请他一同前去诸暨,做您一个马前之卒。”
勾践道:“鄙人正有此意。但不知诸大侠愿不愿前去诸暨屈就?”
诸稽郢慌忙起身说道:“在下愿意听从太子驱使,为保卫越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勾践击掌说道:“好,说得好!”说毕,移目范蠡和文种:“父王遣灵浮姑将军前来寻我,说有要事相商,咱们上路吧。”
范蠡道:“别急,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勾践正在兴头上,朗声说道:“请讲。”
“在下对相术略知一二。据在下观之,皓进学富五车,人又耿直,若能为太子所用,越之福也。”
勾践道:“我这就遣人接皓进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