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泪如丝·虞美人

虞美人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

药炉初沸短檠青。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

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

泪如丝

纳兰主张词要抒写“性灵”，又当有风人之旨。本篇言辞直凉，不好堆砌，情意却能缓缓倾泻而出，不落于寡淡，是直抒胸臆的佳作。全词语境浅显，直白，表现了纳兰词“率直性灵”的风格。

塞外的黄昏，病体沉沉的容若，没有了家中呼奴唤婢的可能。

“出差”在外的他连煎药估计也得自己动手。心里没有多少怨气，只是有点萧索，如每个在病中的人一样，身体的感知度被开启。比以往更深切地感受到无常，揽镜自照，镜中清瘦的身影着实令人感伤。

病人心情不免低落，自怜自伤，再添上对家人的思念，多情公子无可排遣之下怕也只能长叹一声潸然泪下。

这一首，值得品味的是黄昏郁郁的心情。又病痛，又情思，又孤旅，这是多少独自淹留在外者的通感啊！灰黄黯淡，一生像一天终将翻过。白日将尽，伤口在夜间慢慢敞开。黄昏给人的感受总是慢慢沉寂下去。

因为词中“弹指”一词还引起争论，长啸和弹指都是古人表达情绪的惯常动作。也有说此词是指吟唱顾贞观所着的《弹指词》而落泪。实际上，联系下句的词意就会发现容若是在思念所爱的女子，因《弹指词》而附会到顾贞观未免牵强。两个男人之间，再怎么要好，他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叫他玉人，说因为吟唱《弹指词》而落泪也有点突兀的。

死死地抠字眼儿以获得乐趣，这是词评家们惯常做的事，说精细也可，说无聊也行。读一首词不是在考古，而是在感受。词意是表象，词境才是内质。我很简单地把弹指理解为弹击手指，表示强烈的感情，也不耽误我领略词义，因为纳兰想表达的感觉不在这两个字上。况且将词义解为写给家中人，与集中另一阕《临江仙·永平道中》倒是很有上下传承之妙。

这首词突出地反映了容若多情体贴的性格，虽然也很思念家人，心里未尝不想让家人知道，可是为免她担心，还是宁愿独自承受着病中寂寞。

看容若总有些宝玉的影子，说着不爱荣华富贵吧，实际上骨子里已经脱不了那富贵安逸，虽然不恋功名，但是极度恋家。容若自己病着却想着不要让家里的“林妹妹”晓得，和宝玉自己淋雨却要人家快躲的痴劲简直是一脉相承。宝玉那句“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还真可看做容若“多情自古原多病”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