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拈花微笑何为禅(2)
世界上的大部分宗教,最重视的是信仰,而且不可以用怀疑的态度去追觅教义,但是禅宗在入门时,首先须提起的便是疑情。尤其禅门,更是要有大疑,才能大悟,若是没有疑情,则等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绝不会有开悟的时候。“如何是祖师西来大意?”“什么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念佛是谁?”……这些问题,并不是要学禅的人去找资料写论文,它只不过是要提起禅和子的疑情而已。
(二)参究下去
疑情起了以后,要进一步用心去修,所谓迷者枯坐,智者用心。用心是随时随地,用全副精神去参,并不是在打坐时才是用心参禅,这么追本溯源的疑下去,问下去,一直到打破沙锅问到底,则豁然大悟,这种开悟的境界能描述吗?很难。只能告诉大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三)身行力学
本来禅是不可说的,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境界。我今天在这里说了许多许多,已有画蛇添足之嫌,事实上,禅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从生活上去实践,从衣食住行处寻个着落。那么,一屈指,一拂袖,上座下座,无一不是禅,各位,若要再问什么是禅,我告诉你:“睡觉去!”懂不懂?不懂!不懂!参!
禅学之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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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初法师
关于禅学思想问题,本不想多表示意见。只因有些人始终以历史知识在衡量禅学,甚至把禅学当做古董在考据,而忽视思想参透;把禅学的心性问题,说是宗教情绪。其实,依于文字考据某一种学术思想史,也许有相当的价值,但要以此来考据禅学思想,显然落于第二义。因为依于文字谈般若,宗祖早呵之为“说食数宝”。禅学乃“心性”之学,不讲“明心”,不谈“见性”,太过偏重历史考据,言说分别,显然步上神会的后尘,陷于知解,这是今日禅学不彰的一个主要因素。
首先需要说明的,禅学虽来自印度,但传至中国,因吸收了大量的中国的思想,可说是中国产生的东西。到了唐朝,便成为中国宗教改革及文艺复兴的先锋。因为禅不同于其他的宗派,既无所依的经典,也无信仰的对象,以入禅定三昧而得解脱为目的。所以禅宗不但没有一切宗教仪式,也没有一般宗教的迷信。它的精神,是积极的,是反宗教、反玄学,而富有实用科学的精神。它要从冰天雪地里开出禅宗的精神,要从日常人生中认取。它主张人性自发,自性迷即众生,自性悟即是佛,以及万物尽在吾心。不唯如此,唯恐后人落于种种知见,不能自性自发。丹霞既烧木佛,百丈不立佛殿,不但否认经典,并更进一步对教主,不惜呵之、骂之、棒之,要一切人从自己烦恼中、从宗教束缚中解放出来,而重新回到现实人生第一声,“明心见性”,自性真光,透天透地,成为顶天立地大丈夫相。因此,香严一日因锄地芟草时,掷瓦片击竹作声,廓然省悟;灵云因见桃花而开悟。这些都是从日常生活中,领悟到本来面目。故在宗门搬柴运水,莫非神通,嬉笑怒骂,皆成妙契。这种种行为,不仅脱离一切宗教仪式、崇拜,回归到自性。顿悟自心,本来是个佛,试问还有什么宗教可说?
同时,宗教一词,本属舶来品,并非国货,因为凡属宗教必崇拜一个创造宇宙万物的神。佛教则否,佛教对于宗与教另有其解释,而不同于一般宗教。佛教根本的目的,是要人觉悟人生的原理,人生从何来,死向何处去,有无终结等问题。而觉悟的方法,不是向外找,乃向自心中求。佛教要人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是要人迷信,人果能觉悟,人人便是佛,故佛说:人人皆可成佛。何异儒家说,人人皆可为尧舜。此与西方宗教只许一个上帝、不许人人皆为上帝,迥然不同。释迦牟尼佛,在佛教是居于先知先觉的地位,佛弟子从其修学,奉为先觉,并不含有“佛陀至上”的意思。佛说“依法不依人”的开示,便显出佛教重视法的精神,远胜过于教主。
禅学为究明“心性”之学。《楞伽经》曰,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故禅学又名“心宗”,或曰“心学”,亦可曰“内学”,均在发挥“心性”的真光。达摩祖师答复梁武帝的问话,首先揭出“廓然无圣”的无,遂开出后来六祖顿悟禅宗之“无一物”的宗风。而即心是佛,无圣无凡,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究竟菩提归无所得。这些妙悟的说法,都是发明“心性”,否认神格。“心性”是禅学的中心议题,也是东方哲学的原理,在禅学名之曰:“本来面目。”此后中国,无论于哲学思想,或文化艺术,或诗人笔下,所表现一切灵空、超越、洒脱的意趣,几无一不受禅学思想的启发;尤以促进宋明新儒学产生。是故禅学不啻为东方文化的精髓,因而,体得了禅,才能体得了东方文化的精髓,亦非过言。试以周、张、二程、陆、朱、王等,无一不曾用过禅学的方法,探求人生的原理,发明心性。周敦颐参寿涯禅师先天偈,著《无极太极图说》。二程往礼周濂溪,周即命参“孔子颜回所乐为何事”?程子授学,半日读书,半日静坐。且常令门人观察“喜怒哀乐未发前之气象”。此与禅家参透“生从何来,死从何去”又有什么区别?陆象山说得更为明显:“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故宋明新儒学内在精神几全与禅学意趣发生密切的关系。禅学要清心寡欲,他们也谈清心寡欲;禅学要明心见性、见性成佛,他们也谈尽心知性、尽心知天的道理。都是要人从自心认取人人本来是个佛,是个尧舜。从此印度悲观厌世的佛教,一变而成为中国积极大机大用的禅。禅学所讲“明心见性”的自证,既不仰赖于天,也不寄托在来世,即在日常生活中,当下即是。烦恼即菩提,娑婆即净土,一转眼间,明心见性,便成为天堂。这不仅否认了佛的传承,并且肯定了中国人,“个个圆成,人人具足”的佛性种子。因此,“儒家大同世界”的远景,便可从禅学里获得实现。所以宋明新儒学,不仅把印度佛学思想完全移植过来,并且融化为已有,使其成为中国化的佛学。所谓佛学中国化,就是尽量冲淡佛学宗教的气氛,加深人生的意味。而六祖慧能的思想,尤重视人性自发。他较诸道生更为生动,更令人兴奋于人性自觉。六祖常说:“一切般若,皆从自性生,不从外人,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自性中,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十二部经,皆因人置,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故知万法本自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悟真如本性。”
因此,禅学思想永远属于人性的思想,禅宗文化,是人性的文化。宋明新儒学便沿着禅学人性自发的目标,向人生道上更进一步,便回归到先秦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群人生社会,使人性升华,即从日常生活中可达到人人皆为尧舜。此一观念,全从禅宗搬柴运水皆成妙契手里转来。
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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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铃木大拙
禅中包含了所有东方哲学的结晶。但这不是说,禅就是普通意义上的哲学。禅完全不是建筑于逻辑与分析之上的哲学。这是因为,禅正是逻辑的反面。逻辑具有思维的二元模式,而禅是心的整体。因此,尽管可以说禅之中有知的要素,但心并非是可分割为多种机能,禅没有依靠知的分析方法教给我们任何东西。在这种意义上,也可以说禅是无序的。但不能因此就认为禅是虚无主义。一切虚无主义都是自我破坏,不具有任何目标。否定主义作为方法尽管是健全的,但心理的最高层次却在于肯定。
说禅是无神的,大概会使虔诚的读者惊诧不已。但这不是说禅否定神的存在,否定和肯定都不是禅所关心的。一物被否定时,在它的否定中也就包含着某种不能被否定的东西。肯定亦是如此。这在逻辑上是无法避免的。
禅是人的精神,信奉人的内在的纯洁与善。在此之上添加什么,或剥取什么,都会毁坏禅的精神的完整。
禅把依靠洞察达到心的本性,发现心本身,和以自心为主作为目的。达到此心或精神的真性是禅宗的根本目的。因此,禅在普通的冥想或禅那之上。禅的修行是为洞观实在的原因而开启人心。
如果说禅要强调什么的话,那就是不要受任何拘束,脱离一切非自然的妨害。
空中的鸟,水中的鱼冥想什么了?仅仅是飞,仅仅是游,这还不够么?除此之外,在日常生活状态之外,谁还冥想什么去打扰心的宁静呢?
田野中的小草也沐浴在神的光辉里。禅要求人心不受任何拘束,没有任何烦恼。
禅感到火是热的,冰是冷的。寒日里我们冷得发抖,对火就特别亲近。迅捷的感觉就是一切,所有理论都不能触及真实。然而这里所谓感觉,也必须在最深刻、最纯粹的意义上来理解。甚至连说出“这是感觉”的话时,禅也已经不存在了。禅忌讳一切概念化的东西。这正是禅难以捕捉的原因。
事实上,禅在外观上是很难捉摸的,乍看得到了它,其实它并没在这里;在觉得接近它时,反而离它更远了。为理解禅的根本意义花费数年时间热心研究,虽然可能了解其大概,但仍很难作出公平的观察。“升入神的道路,也就是进入自己。”这是雨果的话。“如要探寻神的深邃之处,必须深挖汝自己的精神。”这是圣维克托修道院的理查德所说的。
然而禅无论怎样探测,也是无底的深渊。稍微换一个方式来说,禅说:“三界无物,何处生心?四大皆空,何处见佛?道在汝前,道外无物。”只要有一瞬间的踌躇,禅就永远丧失了。
禅所要抓住的,只是活生生的生命的中心事实,而且要以最直接、最认真的方法来抓住它。禅是佛教的精神所在,事实上,它是一切宗教和哲学的精神所在。禅被彻底理解时,就得到心的绝对的平和,人人从事其正当的生活。
有的人说,禅显然是神秘主义,但禅是以其自身原因为根据的神秘。阳光照耀,草木繁茂,无论什么都是相呼应的。禅就是这种意义上的神秘。如果这是神秘,那么我们的生活本身就充满了神秘。有时,禅师在回答禅是什么的问题时说“平常心”。多么明确的回答。在禅中没有宗派观念。基督徒也可以和佛教徒携手并肩,像大海中的大鱼和小鱼那样和睦相处,共同实行禅。禅是大海,是空气,是高山,是雷鸣与闪电,是春花,是夏日,是冬雪。不,它在这一切之上。它就是人。在禅中或许有仪式,有在长期历史中积累起来的附加物,然而禅的中心事实是生活。禅独有的长处就在这里。
由于禅只认识日常生活本身的事实,因此它就能在最平凡、最平稳的普通人的生活中表现出来。禅为看到这种事实,对人心进行有系统的训练,使人们对每时每刻都在运行的最大神秘睁开了眼睛,打开了心扉,让人们在每一稍纵即逝的瞬间内都可以拥抱时间的永久和空间的无限。并且,让人们像向往伊甸园那样热爱人间此世。
总之,禅是实际的,平凡的,又是生机勃勃的。过去一位禅师在表示禅是什么时竖起一指,另一位禅师踢球,还有的给提问者脸上一掌……禅的问题只有人生的活泼的事实,因此它是根本的和创造性的。从概念上来看,竖起一指在个人生活中是最普通偶然的事情。然而在禅看来,在这里可以感觉到神一样的崇高意义和创造的生命。禅在道理众多的世间生活中指示出这种真理,这正是它存在的原因。
禅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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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铃木大拙
从本质上看,禅是见性的方法,并指出我们挣脱桎梏走向自由的道路。由于它使我们啜饮生命的源泉,使我们摆脱一切束缚,而这些束缚是使我们有限生命时常在这个世界上受苦的,因此我们可以说禅释放出那适当而自然地藏在每个人内心的一切活力,在普通情况下,这些活力被阻挡和歪曲,因而找不到适当活动的机会。
我们的身体就像一个藏有神秘力量的电池一样。当我们没有把这个力量加以适当地运用时,它不是变为腐朽而枯萎凋谢,便是被歪曲而以不正常的方式表现出来。因此,禅的目的是避免我们发狂或受损伤。这就是我所谓的自由,使我们内心固有的一切创造和善良本能自然地展开。通常我们不知道自己握有多少使自己快乐和互爱所必需的能力。我们在自己周围所看到的一切挣扎都是来自于这种无知。因此,如佛家所说,禅希望我们张开“第三个眼睛”去看那由于自己的无知而从未想象到过的境界。当迷雾消散,那无边的天空就会展现出来,我们便可以见到自己的本性。现在,我们知道了生命的意义,知道生命不是盲目的奋进,也不只是原始冲动力量的展开,而是当我们并不确切了解生命究竟意义何在时,其中有些东西使我们在生活过程中感到无限幸福并在其整个发展中感到非常满足,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或产生任何悲观的疑云。
当我们充满着活力却没有了解生命的知识时,我们无法体会其中所含有的一切矛盾冲突的严重性,很明显,这些矛盾冲突此刻都处在一种寂静的状态中。但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生命并解决它最困扰和最迫切的难题。孔子说“吾年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这是中国圣人一句最富于智慧的话。心理学家们都会同意他这句话,因为,一般说起来,十五岁是年轻人开始注意自己周围环境并探求人生意义的年龄。隐藏在我们心中下意识部分精神力量,现在几乎都产生出来了。当这种精神力量的爆发过于激烈时,心灵就会多少失去平衡;事实上,青春期的许多神经衰弱的例子,主要都是由于这种心理平衡的丧失而引起的。在大部分情形中,结果并不太严重而危机也可能平稳地过去,不会留下深刻的痕迹。可是在某些人身上,情形却不同,有的是由于他们固有的倾向,有的是由于环境对他们易受影响的体质的影响,精神的觉醒刺激着人格的深处。这个时候,就要在“永远否定”与“永远肯定”之间加以选择了。这种选择活动就是孔子所说的“学”,这里所谓的学不是学习经典,而是深深地发掘生命的奥秘。
通常,挣扎的结果是“永远肯定”,或“让你的意志得以实现”;因为,不论悲观主义者如何消极地看生命,生命毕竟是一种肯定。但是我们无法否定一个事实,就是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会把我们过于敏感的心灵转到其他方向并像安得列夫在《人的生命》(Thelifeofman)中一样大声呼号着:“我诅咒你给我的一切东西。我诅咒自己出生的日子。我诅咒自己将要死亡的日子。我咒诅我的整个生命。愚蠢的命运,我把一切东西掷回你无情的脸上!讨厌,永远讨厌!我用我的诅咒来克服你。你还能对我怎样呢?……我要用我最后的思想对着你冥顽的耳朵喊叫:讨厌,讨厌!”这是对生命所作的一个可怕的控诉,这是对生命的完全否定,这是世人命运的最黯淡的情景。所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句话是相当真切的,因为我们除了知道自己以及自己所来自的大地都要消逝以外,对自己的未来却一无所知。这个世界的确有许多东西使我们不得不相信悲观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