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项城驻了一天,缴获不少的红巾军美美地大吃了一顿,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开拔,继续向北前进。中间多了上万新加入的项城百姓,在路上,又多了数千闻名赶来投奔的各地“英雄好汉”,一时气势更盛。
在南顿以南,红巾军遇上了汴梁路的二十余万官军,据说是元廷的御史大夫也先不花率领大军。还没等官军摆开阵势,只听得中军一声号令,十余万红巾军一窝蜂地便冲上去了。只见潮水般的红巾军从三个方向涌了过来,不顾官军如雨般的箭矢,红巾军将士们只是一味往前冲,就是前面有人胆怯了,在这股洪流中你也没有办法调头,甚至有可能被后面冲上来的同伴撞倒,死于践踏。
刘浩然夹在中间,不停地对旁边的丁德兴抱怨道:“有这样打仗的吗?这样的打法,一时得胜了还可以,要是遇到强敌受阻,死得更难看。”
丁德兴不由笑了,“你难道还懂得打仗吗?”
“那是当然,想当年我也是坛子,家族里有数的知兵之人,虽然没打过仗,但是兵书也看了不少,战例典故更是装了一肚子。”刘浩然脱口而出,很快就意识到错误,连忙改口继续吹嘘道。
“你肚子有货我知道,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可惜,要是世道太平,你这个读书人应该可以谋个出路。”丁德兴边跑边感叹道,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刘浩然天文地理,民政兵法似乎无一不知,很多东西都很讲得头头是道,比他这个大老粗有见识多了。
“读书多有个屁用!”刘浩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虽然他装了一肚子见识,但是却不会写字,连现在的书也认识不多,因为他对繁体字不熟,只好卖弄嘴皮子。但是这些现在却毫无用处,要不是还长得健壮,说不定连红巾军都不收他了。
红巾军很快就和官军战在一起了,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不过红巾军不顾死活,一浪接着一浪向官军发起攻势。看得出来,这股官军并不是训练有素,而且指挥的将领也不是个良才,光是在那里和红巾军硬扛,很快就被红巾军冲得七零八落。看到已方得势,红巾军更是气势如虹,玩命地往官军阵中冲,好像那些官军都是稀罕的金娃娃。
厮杀了两个多时辰,刘浩然这队也早已顺势冲进官军阵中,追着开始逃窜的官兵后面猛砍。
一个官军军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着刘浩然就是一刀。刘浩然慌忙往旁边一躲,幸好手脚够快,刀锋从他的右胳膊三寸外划过。得手的军士一反手,继续向刘浩然砍来,吓得刘浩然手脚发软,暗暗叫苦。这时,一把刀横劈过来,直接砍在了军士的脖子上,正是丁德兴又救了刘浩然一命。
丁德兴的刀和刘浩然的一样,都是缺口的破刀,所以只是重击了一下,外加伤了点皮。丁德兴干脆顺手往下一拉,刀口在军士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终于割出一道血口子来。鲜血迸溅出来,全飞到了刘浩然的脸上。
感觉到还有点温热的血水在脸上流淌着,闻着那股浓浓的腥味,再睁眼一看,对面的军士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脖子上的伤口像是被狗撕咬过的,血肉模糊。刘浩然只觉得喉咙发酸,一时没忍住,几口隔夜饭全吐出来了。
这和以前远远地看到死人不一样,那时的刘浩然只是觉得喉咙发紧,心跳加快而已。这次,血腥的杀戮就在眼前发生,刘浩然实在忍不住了。
丁德兴拍了拍刘浩然的后背,喊了声:“兄弟,先忍住,现在还在血战。”
刘浩然只好强忍住恶心,挥舞着手里的破刀,跟着丁德兴往官兵身上乱砍去。只听到啊呀一声,刘浩然砍伤了一个军士的手臂。等他负痛转过来,刘浩然发现这军士非常年少,顶多不过十七八岁,还带点稚气的脸满是惊恐和痛苦。刘浩然心一软,没有再趁机下毒手。但是年少军士却反应过来了,忍着痛,向刘浩然举起了手里的刀。
刘浩然反应很快,立即把刀往前一递,直接刺进了他的胸口。看到年少军士心有不甘地倒下,刘浩然捡起他手里的环刀,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操他奶奶的,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
和丁德兴一样换了把朝廷定制的环刀后,刘浩然紧跟在他后面。有了勇猛的丁德兴做依靠,刘浩然也能偶尔砍翻一两个官军军士。杀到后来,刘浩然也麻木了,递刀出去也丝毫没有一点犹豫,并开始学习起丁德兴的凶准狠。在这个血腥的战场上,满身是血的刘浩然站在那里,和一个普通的红巾军没有任何区别了,耳边的惨叫声和眼前的鲜血和残肢一样,似乎已经难以让刘浩然的那颗心发生悸动了。
官军终于溃散了,听说一开战那位御史大夫就跑了,各路将领各自为战,所以让红巾军最后取得了胜利。走在满是尸体和鲜血的战场上,刘浩然突然发现刚才已经不见的心悸又回来了,他忍不住扶着一支插在地上的长矛呕吐起来,不过还好,和他一样症状的人不在少数,其中还有不少人刚才还异常英勇。
“兄弟,我们要换头了。”走过来的丁德兴说道。
“怎么了?”刘浩然忍住呕吐,直起身来问道。
“我们的十夫长王四死了,他也真够命背的,居然被一支乱箭从左眼插穿了脑袋。”丁德兴漠然地说道。
“管他呢,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行了。”刘浩然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同伴们,发现红巾军也是死伤惨重,从堆起来的尸体来看,没有五千也有四千,不由黯然地应了一句。
可能是刘福通觉得北边的汴梁路是元廷的重地,兵力集结,应该不好打,于是就率军调头向西,杀回汝宁府。
攻打上蔡,刘浩然所在一部有幸成了前锋,新任十夫长和九名同伴死在城下,刘浩然和丁德兴只是受了点轻伤,幸运地又活下来了。
在西平以南,红巾军遭到了汝宁府义军的袭击。这支由汝宁地主豪强组织的军队有数万之众,从左翼攻了过来,刘浩然所属一部很不幸成为受到攻击的第一波。血战一场后,战斗力并不是很强的义军终于撤退了,刘浩然和丁德兴一个腿上被刺了一下,一个手臂被射中了一箭,都无大碍,不过他们第三任十夫长和其余七名弟兄却没那么好彩,全部死于乱军。
“大哥,我们这一队二十多个一同入伙的,现在没剩下几个,你说会不会到后面轮到你当十夫长。”给自己和丁德兴按照现代医疗手法包扎好的刘浩然开着玩笑道。由于两人遵循保命原则,所以原本一向勇猛、并有多年砍人经验的丁德兴并不是很出众,所以还没有被提拔。
“要当也该你来当,你脑子比我好使。”丁德兴笑了笑说道,说实话,他很佩服刘浩然的聪明,这家伙一旦适应战场后,冷静的脑袋敏锐地吓人,他对战场把握地非常准,就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嗅觉可以闻到战场的变化一样,每次都会拉着自己往看上去很激烈,其实是已方占绝对优势的地方凑。他的勇猛,加上刘浩然的狡猾,两人这才在激烈的战事里活蹦乱跳的。
这时,看到一个高个子带着十几个人走了过来。
“我是你们的新十夫长,这些是新补的同伴。”来人很和气地对刘浩然等人说道。
刘浩然观察了一下新十夫长,只见他身材壮硕,虎目剑眉,宽额阔脸,颇有威势。
“我叫傅友德,原是宿州人士,后来徒居砀山,最近才入伙的。”新十夫长先自我介绍道。
“你就是那位第一个杀上上蔡城的好汉?”丁德兴突然叫道,他一向对军中的英雄好汉比较关注。
“正是在下。”傅友德客气地答道。
“那好,想不到我们的新十夫长居然是这么一位英雄好汉。”丁德兴高兴地说道。
刘浩然也是甚喜,能有个这么一个上司也是不错,不过他为傅友德叫不平:“傅兄,你是上蔡首功之臣,怎么只给了个十夫长,有就这么打发人的吗?有功不赏,如此不公,这叫人还怎么去立功?”
丁德兴连忙拉住了刘浩然,歉意地对傅友德说道:“我兄弟一向心直口快,还请十夫长见谅。”
傅友德无所谓地笑了笑,但是却颇有深意地盯着刘浩然看了一会。
大军向郾城开去,途中,傅友德找到了刘浩然和丁德兴。
“听说你收了不少书,能借给我看看吗?”傅友德开门见山道。
刘浩然一愣,想不到自己的怪习惯居然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了。刘浩然想融入这个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多读现在的书。于是,每到一地,别人忙着去抢粮食财宝,刘浩然却忙着去收集书籍。尤其是史书兵法等书籍,刘浩然甚至还找到了一本专门收集元廷历代皇帝和中书省施政诏令的《国朝政汇辑要》,对刘浩然了解现在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周边国家状况提供了极大的帮助。而他无意中找到的《新全相三国志平话》,让他发现三国故事居然老早就流传了,但是却与自己所知道的《三国演义》截然不同,这让他放心大胆地给丁德兴讲起三国演义来了。由于还要随军打仗,刘浩然只能选了又选,挑了十余本书带着身边。
刘浩然把自己的宝贝摆了出来,傅友德一看,有一本《孙子兵法》,上面盖着某路达鲁花赤府的印章,有一本《吴子兵法》,盖着某都元帅府的印章,还有一本《李卫公问对》,盖着某万户府的印章,从书面上,都是元廷书局根据前宋官版《武经七书》刻印的。傅友德知道,元廷对这些兵书控制极严,只有蒙古贵人和色目人以及“汉将”世家才有机会收藏这些书,也不知道刘浩然从哪里淘换来的。
还有其它几本书如《论语》,《史记》,《后汉书》等的印章就五花八门了,有某官学的藏书,有某学院的藏书,有某府的藏书,林林总总。
“这些书你都读过吗?”傅友德自己读书不多,对士子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好感。
刘浩然一时涨红了脸,虽然他受过十几年的教育,但是学的都是简体字,对于繁体字他大部分只能靠猜和蒙,经过他不厌其烦地来回阅读,现在能“猜”出来的字也越来越多了。
“我识得一些字,但是不多,因为没有老师教授。”刘浩然忸怩着答道。
傅友德点点头,不再问什么了。现在这个年头,虽然各地有官学和不少私学,但是大部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那里有闲工夫去读书,刘浩然这样子已经算是很好学上进的了。
“我听大家说,你们哥俩很有眼光,打仗的时候跟着你们走不会吃大亏。”傅友德转问道。
刘浩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了。经过“三任”十夫长不听刘浩然的劝解而死于非命的惨痛教训,队里的同伴对刘浩然的保命工夫颇为敬佩,密切跟随在他们哥俩身边。看来傅友德已经了解过情况。
“这些都是保命的小伎俩。”刘浩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三任十夫长不听刘浩然的劝,他只好拉着丁德兴借着红巾军军纪不严明,组织不严密的特点,利用一开战便各自为战的机会离开队伍保命,这事说出来却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在正规军,肯定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傅友德却笑而不语,看得刘浩然有点发毛了,最后才说了一句:“下次上开战了也给我提个醒,我也想活得久些。”
刘浩然看了看傅友德,憨厚地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