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江州(一)
“伯温先生,国用,你们觉得李明道说的如何?”刘浩然沉吟一会,便开口问道。李明道在慈湖一战中被击伤,然后被江南水师的辅助战船俘获。他的伤势在汉军或许是致命伤,但是在定远军中那些由江宁大学医学院培养出来的外科军医眼里只能算是重伤,加上江南“秘制”的酒精和硫磺粉以及李明道的命大,他又从奈何桥上回转过来了。遭此重创,费了两个多月才恢复过来的李明道已经对汉军和陈友谅没有任何信心了,对于刘浩然询问汉军和陈友谅的底细是知无不言。
“李明道言及陈友谅弑主,将士离心,且政令不一,擅权者多。骁勇之将如赵普胜者,又忌而杀之,虽有众,不足用也。且陈友谅功成后多喜奢华,不惜民力,治内国窘民困。”冯国用轻抚着胡须言道。
“前言从南昌胡廷瑞请降等事可以看出,陈贼一败,其部属便有离心离德之人。而国窘民困,从都知司的情报和那几个寻亲的巴陵乡亲们口中可以验证。陈友谅自杀了倪文俊后,便开始贪图奢华,以各地奇宝充塞府库,而自立汉王后更甚,江州王府里是楼阁榭里,金银满仓。此前为了迎合徐寿辉,更是大发民力,在汉阳、南昌大兴土木,诸地百姓不堪重负。”
冯国用说得都是事实,从徐氏天完朝到陈友谅的陈汉朝,一直忙于扩张地盘却没有像江南那样脚踏实地地治理民政,所以治内的百姓和经济没有得到恢复。而除了时时要保持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外,陈汉朝治内的百姓还要负担沉重的徭役。因为行政体制没有完善,每年摊派下来的赋税和徭役经过各地贪官奸吏的层层盘剥,百姓们几乎是没有了半刻喘息。从湖广、江西行省各地百姓可以说是不堪重负。
“师直为壮,今我直而彼曲,焉能不克,正是丞相挥师西进的良机。”刘基也建言道。浙东四学士入仕江南,各任其职。宋濂被授江宁大学教授、礼部侍郎领国史馆提学;章溢被授信州府知府,准备与孙炎一起接管江西行省;叶琛被授陆军部军政司佥事;而刘基直接被授陆军部尚书,与冯国用一起成为刘浩然策划军事战略、治理军队的左膀右臂。
刘基在任上调度得当,他根据刘浩然的意图开始完善起江南军队建设的各项规章制度,要知道在历史上明朝延续终朝的军卫制度就是出自他之手。而且他也擅长战略,与熟悉定远军战略战术的冯国用相辅相成。
“现在长江水师已经完备,丞相可率主力沿江而上,以为正师,与南昌偏师傅将军互为呼应。臣近日仔细看过我军部署,随着丞相亲征,安庆正师水陆大军可达二十余万,而南昌偏师可达十三余万。现南昌胡廷瑞已有降意,不日可定,傅将军屯于南昌城下就太浪费了。”
“伯温先生的意思是?”刘浩然猜测道。
“龙兴路以西,过阜幕山北经通城可至岳州路,中经平江州可至湘阴州,南经黄岗山、浏阳州直至天临路长沙城。”刘基指着地图说道,“江州、汉阳一线,陈友谅主力云集其中,我军恐难以速胜,与其胶着与此,不如另辟奇径。”
“伯温先生的意思是让二哥在陈友谅后翼开辟新战场,分散汉军兵力。”刘浩然听得眼睛一亮,刘伯温这是让自己开辟第二战场,一刀直接杀进陈汉地盘的南端,迫使陈友谅两线作战。但是也让自己分兵,江州、南昌、加上这一处,总共是三个交战地点。采石矶等一战之后,此消彼长,江南实力虽然现在胜过陈汉,但是江南还要留兵监视防御背后的张士诚、方国珍,无法全力西进。而陈友谅已经是被杀到老窝了,肯定会全力动员,拼尽老命。自己分兵过多,到时一旦影响到江州和南昌这两点,傅友德在湖南打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丞相,我从都知司军情中得知,陈友谅只是在汉阳、岳州巴陵留有重兵,巴陵守将更是勇名远驰的张必先,傅将军可兵出南路,直取天临长沙,张必先和汉阳守军必不敢冒然出援江州;一旦我军攻取江州,威胁汉阳,则张必先则更不敢弃岳州,以防汉阳成为孤城。”
刘浩然点点头,心中继续衡量着出奇兵的得与失,突然他想起句容战俘营前的哭声,不由一凛,最后有了定计。
“出奇兵之计一旦成功,便可早日收复湖南等地,少些许哭声,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龙凤六年七月初四,刘浩然率由四艘新下水的火炮战舰和其它两百余艘辅助战舰,以及载着新编成了两团大内亲军和六个常备步兵团的运输船队,浩浩荡荡向安庆驶去。
船队驶到采石矶,望着依然奔流不息的江水,还有孤零零突出在江中的采石矶,刘浩然在寂静中似乎还闻到了一股烧燎和血腥的味道,十几万人的鲜血和惨烈无比的战场痕迹已经被江水冲刷地无影无踪。
按照刘浩然的命令,船只全部停在了江面上,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一个连绵数十里的长龙。所有迎风飘扬的军旗都被低垂着,大内亲军帽子上的红缨被摘了下来,定远军步兵团脖子上围着的红巾被取了下来。所有的将士都整齐地站在甲板上,面对着这个不久前的战场。
一阵悲伤苍凉的乐声在江面上响起,这首由埙、笙和笛子合奏的曲子正是大内亲军战后必奏的《战后曲》,低沉而缓慢的埙声让人在悲凉中慢慢平静,激昂高亢的笙声似乎重现了那惨烈悲壮的战事,两群命运各自不同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也从来没有过恩怨,但是使命让他们举起了手里的刀枪,无情地向对方挥去。当埙声又一次响起时,胜利和失败,在埙声中化作了江上的徐徐轻风,消散地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哀思和悲痛。笛声在埙声中若隐若现,它那悠扬轻盈的乐声如同家乡飘动的浮云,流淌的小溪,还有那斜照在自家茅草屋和院上子的夕阳,在每一个人的心轻轻地回旋。
当乐曲进入尾声,四艘火炮战舰一一轰鸣,它们用没有炮弹的炮鸣声向远逝的英灵们致敬。
“举枪!”在军官的命令下,一身正装列队站在甲板上的三百大内亲军举起了手里只是装了火yao的滑膛枪,枪口朝天。
“开火!”
“砰—!”火枪的声音在火炮嘶嘶不绝的尾音中齐响,为这次悼念画上了句号。
船队重新起锚,继续向西行驶。
过了几日,刘浩然赶到了安庆。这里现在已经成了江南进攻陈汉的前沿指挥部。为了全力进攻陈友谅,早日结束这场激烈的战事,刘浩然几乎调集了江南大半的兵力,而麾下将领也几乎云集于此。除了常遇春、仇成驻处州,胡大海驻杭州,华云龙驻扬州,傅友德、邓友德、朱亮祖、严德、张赫围南昌之外,其余冯国胜、丁德兴、赵德胜、花云、胡海、杨景、王弼、张铨、吴复、茅成、薛显、曹良臣、陈耀、赵大勇、阮智等全部在安庆待命。水师方面,除了廖永忠、金朝兴率领一支水师在江宁至刘家港一线游弋之外,其余廖永安、俞通源、俞通渊、陈德胜、桑世杰率领江南水师主力尽聚安庆一线。并有降将张志雄、丁普胜等人随军效力。
陈友谅回到江州后,一直心神不定,军中也士气不振,只好把张定边从汉阳调过来抵御定远军的大举进攻。
冯国胜奉命调至安庆后,累累发兵进攻。张定边虽然骁勇无比,怎奈手下将士无心应战,只得据守小孤山不出。冯国胜命赵德胜、花云等人率军陈列小孤山前邀战,一时战鼓震天,号声连连,张定边只好率兵赶到陆营,指挥各部准备抵御定远军的进攻。
江南水师却乘隙奔袭小孤山水寨,只听到火炮战舰炮声一响,陈汉水师上下顿时魂飞魄散,当日在慈湖、采石矶的惨烈早让这些人犯上了火炮恐惧综合症,还没等江南水师战舰靠近便纷纷逃散。张志雄、丁普胜等陈汉降将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咬着陈汉水师就是一顿猛杀,斩获无数。
等张定边闻讯赶到,水寨早就易主了,面临定远军水陆两面夹击的他只好率军退走,奔走湖口。
等到刘浩然赶到安庆时,冯国胜已经与众将齐心协力,将山口镇、望江城、雷港站、小孤山、彭泽、泾江口等沿江要塞、城镇尽数拔除,扫平了直趋湖口、江州的道路。
“国胜,你觉得陈汉军士气军况如何?”扫了一眼坐满大帐的众将领,刘浩然首先向冯国胜问道。
“回护军,”冯国胜当即回答道,数年的战事让这位昔日的书生变成了名动天下的名将,意气风发的英姿中多了一份沉稳,“陈汉军新遭大败,军心士气都不稳,几战下来几乎都是一触即溃。”
“湖口、江州城防和守军情况如何?”
“回护军,湖口江州守军虽然几乎全是陈友谅的嫡系部队,但是败军回来之后,已经严重影响了其余各军的士气,尤其是将领,大部分都是从采石矶等地逃回来的,更是惧战如虎。”
上次陈友谅率领的东征大军一大半都是原倪文俊、赵普胜的嫡系部队,自己的嫡系部队大部留守在江州和汉阳,原本打着借江南之手削弱这些不放心因素的算盘,只是把原倪、赵的死忠将领清洗后换成自己的部将。一战下来,那些不放心因素倒是去除了,可惜那些逃回来的将领和数万残兵却在心灵上饱受创伤。
回到江州,陈友谅做了一些调整,可是那些重新领兵的将领和被打乱混编的残兵们却把失败的情绪带到了新部队中去,并迅速蔓延开来。而那些陈友谅的嫡系部队虽然没有经历过采石矶等战事的煎熬,但是却目睹了大军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和败回的狼狈不堪,这些也让他们情绪波动,加上口口相传,更是对传闻中的定远军和江南水师畏惧如虎。
听完冯国胜的话,刘浩然不由点了点头,陈友谅这次败得太惨了,的确需要一段时间来抚平伤口,自己就是打着不能让他有时间调整和恢复的算盘,迫不及待地反攻过来。
“国胜,你说说对湖口、江州一战的部署。”
“是的护军。”冯国胜做为前敌总指挥,当然不让地承担起前敌部署这个任务。
“湖口三面环水,所以必须是以水师为主力。我的部署如下,陈德胜、桑世杰、张志雄三位将军率前军船队先行,任务是清除陈汉水师的哨船,廖永安将军率领由二十艘火炮战舰为主力的中军舰队紧跟其后,以优势火力攻破陈汉水师一点,俞通源、俞通渊两位将军率领后军大队船队,从缺口直冲陈汉水师,在火炮战舰的掩护下击败陈汉水师。赵德胜、花云、胡海、杨景、王弼、张铨诸将军率十个步兵团从彭泽上岸,从陆路直趋湖口,我和丁德兴、吴复、茅成、薛显、曹良臣、陈耀诸将军率二十步兵团出北岸,响应水师,清除北岸诸敌。护军与赵大勇、阮智两位将军率大内亲军和四个步兵团以为机动部队,随时策应。”
“众将可听清楚了?”冯国胜话刚落音,刘浩然便大声问道。
“听清楚了。”
“那就依命行事,有贻误战机者,军法处置!”
“是!”
“张将军、丁将军,”这时刘浩然语气转缓道,直接点名两位降将,让张志雄、丁普胜有点忐忑不安。
“你二人打得不错,立下不少战功,已经被记录在册,你们放心,我会一视同仁,只论军功不论出身。”
“谢过丞相,我等必誓死用命!”张志雄、丁普胜激动说道,经过一段时间适应,他们知道江南极重军功,封赏非常厚重,而且赏罚分明,对功不对人,所以定远军将士们才会如此卖力。从他两人投降归附江南以来,并没有受到歧视,一视同仁,让他们安心不少。今日听到刘浩然这么说,知道这位丞相是在安自己的心,但是做为一个降将能够在当着众人的面表扬,心里也是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