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心北望,划地为痕 (上)
其实跟着两人去的并不是杨泽所想象的什么洪水猛兽之地,而是王都多瑙河边的“红楼”。
这里的多瑙河并不是杨泽印象中那个世界欧洲第二长河孕育无数诗人歌篇灿烂文化的多瑙河,而是一条流经王都上林,然后经入蕲春三郡的河流,不过倒也是世代碧水如带,也孕育了不少流域村镇,王都河运盐道,以及文人墨篇的繁衍。
要改变自己周围很多人未来的命运,杨泽首要任务就得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并不是单纯是要掌握在这个世界话语权的修行力量,还有更重要的要改变四周人对他这个不学无术,暴躁纨绔世子的看法。否则他现在就是告诉自己父亲说某某某未来有祸心,谁谁谁现在暗中和外敌互通款曲,估摸着还不用蕲春侯杨业动手拍死他,都会被杨洪远逮去看调理精神方面的医师。
而事实上不光是侯府里很多人,就连王都也有太多人把他的恶劣印象记忆的根深蒂固,实在很深入人心,很难用肤浅的行为来改变。譬如他今天带一位小孩过马路,或者扶一位倒地不起的老太太。没准别人都会认为他那暴露的笑容是不是准备拐卖自己家的孩子,亦或者反过来讹地上老太一笔银钱。众人只会避而走之。
也不能一味靠着修行而来的拳头,说不定他一时间不是什么修行白痴平庸世子了,但却足以把他的恶少形象突出得更加嚣伟不凡。既然德名难以改变,那么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快能转变大众眼睛看法的则是才名。好吧,事实上杨泽也曾想过通过异时空里的那些他记得的经典唐诗宋词,被无数人称颂的墨章摘用起来找个装13的机会在这个世界上欺世盗名一番,玩得整个大晔甚至贵霜大陆团团转,成就自己一世大才子英名。
但他捧着看贵霜大陆洲那些文人墨宝的时候,他这个有着先进思想的现代人也在这个世界诗文的繁衍鼎盛面前感觉深刻的惭愧自卑起来。
不是说这里的墨宝诗篇超越了他所记得的唐宋时期的辉煌,而是这里的辉煌一直在持续,且不相上下,估摸着他杨泽就算是砸几十篇李白陆游白居易杜牧的华美篇章也达不到亮瞎无数人狗眼的地步,顶多算是尚可。就像是一个体系成熟运转良好的金融架构世界里面极难出现一夜暴富的投机情况。这个同样体系成熟文化并不贫瘠的世界里所有的才子佳人也都极难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那些风华两岸三地留有一席之地的当世诗人歌者,谁都拥有十几甚至几十年的在外名声才能成就稳入磐石一样的地位。而等杨泽砸完了肚子里的墨水,还剩下什么?跟别人比谁吐的口水多?
杨泽依然为怎么取得人们信任而头疼,就像是一个亟待伪装混入羊群的灰太狼一样虔诚。
多瑙河边的“红楼”也非彼世界的石头记,而是一艘巨大的舫船。船楼高达十层,船长度估计目测有一百五十多米,约莫是瓦良格号航空母舰一半长度。宽也有五十多米。光是看其外观和建造工艺,杨泽都可以推知大晔国甚至贵霜大陆洲不光修行之道博大精深,航海术也必然发达。
看着红楼船舫的那些流带彩灯,以及船上走动的各式各样装扮不俗的男男女女,杨泽相信若不是来到了一个很高档的游船酒楼,那便一定是到了这个古绉绉大晔国的“天上人间”。
杨泽印象中有这么一个地儿,但记忆却是模糊不清的。他并不是能记得起所有的东西。
前来迎接三人的是蕲春侯府新婚不久的大侄孙杨云,他旁边则是董宁,大司马董家长孙女。看到杨泽上船打过招呼过后,目光里还颇为意味深长。
跟着众人进入船楼里王都才俊贵女们的聚会场所,杨泽才知道自己两个大哥,以及那位表哥之间的挤眉弄眼,董宁看向自己目光的意味深长,到底有何等深刻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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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房间里聚会的男男女女之中,那个身着深蓝色罗衫,云鬓瀑黑垂于胸襟,细细为旁边一位闺蜜斟茶的漂亮女子。实在也不是他故意,在场的男男女女他前世的印象很多也认识,但只有他本原反应中爱慕过的那名女子能立时引动他全部的视线。
这个时候在场的那些才俊贵女之类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毕竟和董萱之间有那些令人众说纷纭热度不减的小纠葛事件。是以在场的人纷纷扭头朝两人看去。
这副场景有些诡谲。就连身处董萱旁边她的闺蜜好友张茶儿也私下用手肘撞了撞董萱,看着出现的杨泽有如望天外来客般的惊奇,轻声道,“是他...”更多话又只能憋在嘴里,不敢更大声打破此刻全场的寂静。
而更诡异的是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时候,董萱却目不斜视,也不顾身旁好友张茶儿,继续素手拈着手中茶壶,望着茶壶里的澄黄热汤水注入闺蜜和自己的茶杯,青茶叶在杯里不甘被摆弄的上下飞翻,她的长睫毛之下透着目光的专注,缭绕起来的热气和从船楼透射而入的阳光相混合。这副场景美丽异常。
而事实上这一刻董萱实际上茶壶都险些拿不稳了,她的眼神余光早清楚发生了什么。
特别是看到杨泽并非单独前来,还有他的大哥杨阙,二哥杨文渊的时候,董萱才感觉到无比的棘手。若是杨泽在还很好说,在场的众人大多都是同辈,而眼下不少都和她董家很是亲近,不消说若是再遇上杨泽仰慕追求什么的,她或许只需要轻微的表个态,自然有很多人领会意思将他格挡下来。也不至于落了他的面子,让双方连朋友都难做。更不至于侯府和大司马家刚有联姻好事而又闹个小不愉快。
但现在偏偏杨泽那两个在整个上林城都比较耀眼的大哥二哥亲自到场,恐怕情况就不会那么单纯了。董萱一直在天人交战,若是杨泽让他两位大哥为他出面说媒,自己又当何如?
恐怕在场这些人中,还没有人在侯府两位大哥杨阙和杨文渊面前有平等对谈的资格。
但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众人安静的那一时半刻,杨泽却大大方方的找了个记忆中熟悉度较高掌御府名为刘少卿的青年旁坐了下去,反而缓和了那种空气里无形绷紧的气氛。短短刹那,众人又回复了说笑,也有人私下里针对董萱和杨泽说事,不乏一些小指指点点。
杨泽旁边刘少卿家的掌御府是大晔官职,主管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类似于中央纪委组成部分。杨泽功利心和上辈子一些总戴在身上的面具使然,当然下意识亲近勾肩搭背和人家打好关系。也利用一些记忆中事和同桌周围清风雅静的谈笑。这也符合此刻大晔国王都这种才俊贵女间泡茶清谈的风格。
不就是喝下午茶嘛,老子拥有半个世纪的记忆碎片和异时空的思想,够把你们哥姐几个侃晕菜的!
随后杨泽就看到自己大哥二哥和大侄孙杨云两夫妇坐于一处,这个座次排列不能改,毕竟他们比之在场的一些男女,都算是半个辈份以上的人物。
与之相对的一桌则是王国行政长官之一“参知政事”的第三玄孙蔡道林,掌管王国机要政令“中书台”的子侄曹成刚,以及长春侯府上那位名为赵晋的世子。双方见面,也是寒暄客套一番,但这寒暄中带着隔阂,客套中有着疏离,明显都是和蕲春侯府不对路的人物。甚至蔡道林和曹成刚还暗暗嫉恨侯府大侄孙杨云娶到了军部高官之女的董宁。
而那位赵晋则明显气度不凡,手持一柄象牙骨扇,显得风雅淡然。其本身已经是气海境第二品的修为,毫不逊色于杨泽的二哥杨文渊。正是明年进入王都秋道学院的热门人物,更有望在两年内达到存意境界,是王都冉冉升起,受人瞩目的年青一代。
他此刻端坐桌上,气质出众,引得周围不少少女都频频秋波光顾。但他偏偏对此春光毫不理睬,只是偶尔会主动去寻求和董萱目光碰撞。他的修行抵境和此刻众人眼中不过是气海七品的杨泽相比较,立时都能让人感觉在所谓的前途远景成就上面,两人谁高谁低。在追求董萱的资格上面,两人除去家世不谈,谁更有底气。
而杨泽似乎毫不受影响的在自己那一桌内和旁人攀谈交流,神采飞扬,连旁人都为他捏一把汗,也到让一些人一时颇为佩服他的沉稳。
大哥杨阙,二哥杨文渊,乃至于杨云这些对杨泽颇为熟悉的人,却对他此刻的稳重极为讶异,若是其他这个时候,恐怕他不是因为内心的憋气扭头就走,或者就是大喊叫酒上来先喝酒排解再说。
自己这个三弟真的是大有进步和改变。是那种令人欣喜的改变!
杨泽一会与人谈琴瑟,讲乐器,谈那些异域的风土人情,他也能说上一二。毕竟杨泽重生的记忆碎片中,他有生活经验,还曾经有过在另一块陆洲流亡的历史,对一些风土乐器还是知晓。这已经令他聚集了不少人气。
而随即又与人说起诗篇来。提及北方邻国的战乱,边境的冲突,修行清谈往上,也能随口吟出几句,“依山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散漫与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流云借月章。”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春阳。”...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整个过程中杨泽没有意识到周围人私谈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少。
等到杨泽信口雌黄的把心中这些诗句借清谈达意发泄完毕,才看到他最后一席话过后,在场很多人都安静沉默下去。
把他给俏兮兮的盯着。
重要的是他脱口而出的这些词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震得人仰马翻的东西,在大晔也只能算佳句,较有文采。但这些隐喻很多内涵的诗句从杨泽这个从来就顽劣不堪的世子口中吟出,似乎他正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直抒这十几年来从未曾表达过的胸臆。
杨阙和杨文渊听着他口中的句子,感动莫名的看着自己这个三弟,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噙着一些颇受感动的水花,这才是他们三弟多年以来隐藏在不羁外表下真正的内心世界啊!那是何等热血的少年郎啊!
男男女女都莫不以惊奇的瞪着他,甚至有女子回味他谈兴甚浓中冒出的那些短短两言道尽心中所想的句子,看着他的眼神都闪动炽热起来。
杨泽身旁的刘少卿半晌,才红着脸对杨泽轻轻颔首,起身欠了一躬,惭愧道,“杨兄,说实话,自刚才的时候,我都很瞧不起你...但是现在我才像是重新认识了你一样,日久方能感悟人心,看来以往那些坊间对你的言辞都有些过分了...他们没有理解你的内心,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一份恣意的潇洒和风骨!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境界?”
闺蜜张茶儿还有些神恍的喃喃咀嚼,“我本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散漫与疏狂...几曾着眼看侯王...”
还有很多窸窸窣窣念叨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花间嗡嗡作响的蜜蜂。
而那个蓝衣女子则有些发怔,也是首度大睁明眸仔细打量杨泽。首先可以确认这些诗句并非他事先找王都的那些诗才了得的俊彦所做滥竽充数,因为这些诗句都不连贯,看得出是残句,或许是他偶然间想到的,联合他的言语,越加能表现他随意挥洒的胸臆。
很多人想必此刻对这个王都世子都有了一层不相同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