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留仙镇（三）
那笑声似乎是有人隐忍不住突然爆发出来，又硬止住了的感觉。
阿娆循着笑声望过去。
“咳咳，抱歉，一时没忍住。我是说，我这咳嗽是顽疾。”坐在墙角的那个瘦高的青年见几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干咳了两声说道。接着，便依旧半合上眼睛假寐。
原来这人一直都在装睡，只怕店内的一切动静都没逃过他的眼睛。阿娆不由得多看了这青年几眼，她可不会看错，方才这青年分明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说什么咳嗽，不过是遮掩。
这个人很讨厌。阿娆暗道，在心中将这青年英挺的一张脸划上了大大的红叉。
“小妹妹不用这样说。我家中也有一个妹妹和弟弟，年纪与你们姐弟差不多，见了你们，我便想到她们。难道我能看着自家弟弟妹妹被人欺负？”朱丽娘依然回答了阿娆的问题。
方才被那青年一笑，阿娆感觉有些无趣，便扭过头去不看朱丽娘，更没有答话。
便是来送菜的小伙计，也暗叹这小姑娘不通人情世故。
“姑娘，您的菜都齐了，您还要……”些别的什么吗？
小伙计端着托盘走到阿娆桌子旁，话说了一半，就愣在那里。他记得清清楚楚，给这姐弟上了四十五道菜，每一道都分量十足。可现在，桌上只剩下空空的碗碟。小伙计使劲眨了眨眼睛，再次确认，饭菜都被吃光了。这样的一桌饭菜，便是十个壮汉，也不能吃尽的。可这两位，一个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个是几岁大的小娃，也没见怎么动筷子，怎么这么一会的功夫，竟将饭菜都吃的干干净净？简直是白日见鬼了！
聚宝儿将最后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便看着小伙计——手上端着的两道菜。可小伙计只站在那发愣，聚宝儿站起身，踮着脚，伸出小手，将那两盘菜接了过去。
小伙计这才回过神来。
“再将这蟹黄包、水晶虾饺蒸几屉来，我们路上做干粮。”阿娆已经吃饱，擦了擦手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小伙计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小妹妹要去哪，方才那王小虎心存不轨，只怕会对你们姐弟不利。……若小妹妹不嫌弃，不如和姐姐一起，姐姐保管没人敢欺负你。”朱丽娘看阿娆已经有离开的意思，便让同桌那穿黄色衣裳的矮胖汉子结账，她自己站起身，往阿娆这边走了过来。
“大姐姐你还真是热心肠的很。”阿娆第一次对着朱丽娘露出了笑脸。
“小妹妹说的不错，姐姐生性如此。”
正在这时，就听得店门外传来马嘶，老金躬身让进一个年轻的道士。
聚宝儿抬头见了那年轻的道士，眼睛就是一亮，小身子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蹦蹦跳跳跑上前去，一把就抱住了年轻道士的大腿。
“哥哥，你怎么才来！”
这道士年方弱冠，容长脸，剑眉星目，面白如玉。他虽然做道士打扮，却更像一位贵公子，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便格外显出一派华贵雍容的气度。他低头看着抱着他叫哥哥的小胖娃，稍微愣神，嘴角便泛起笑意。
还没等这年轻的道士说话，随后又有三男两女走了进来。几人身上都带着刀剑，为首的汉子背上背着的一把大刀，大刀的长度足与一个普通成年男子身高相仿佛，刀外并无刀鞘，只用蓝色土布缠绕。这汉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角直到下巴，皮肉外翻，甚是骇人。
杀气，铺天盖地的杀气。似乎来自那把刀，也有可能是那刀疤脸的大汉。
刀疤脸的汉子走进门后，便和那几个人一起，恭敬地站到年轻道士的身后，看那举止态度分明是这年轻道士的随从。而那铺天盖地的杀气，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刚才的感受不过是错觉。
但是，店内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朱丽娘的脸色白了白，眼神闪了闪，站在阿娆不远处，并不在往前移动。
阿娆并没有错过朱丽娘的细微变化，心念微转，便打好了主意。
“大姐姐，我们从家里出来，这一路上，也遇到一些人，见我和弟弟年幼，故意示好，背地里却要害我们。”阿娆笑眯眯地开口，“大姐姐你对我们格外亲近，难道……”
阿娆说到这，微微顿了顿。屋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和朱丽娘身上。
“小妹妹……”朱丽娘忙开口。
“我相信大姐姐，大姐姐是真心对我们好，是不是？”阿娆打断朱丽娘的话。
“这是当然，……”朱丽娘脸上又露出笑容，却忍不住偷偷向年轻道士那一行人扫过去一眼。
“太好了。”阿娆欢呼，“既然这样，就不能辜负了大姐姐的好意。掌柜的，你来算算这一桌多少银子，大姐姐付了帐才好上路。”
阿娆脆生生地招呼老金道，又道，“大姐姐一定要这样，我若不同意，倒显得我不相信大姐姐是好意了。”
朱丽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替这姐弟付账了。阿娆方才的话，到好像让她替阿娆付账，是给了她好大的脸面，而阿娆还觉得委屈。
老金左右看了一眼，根本没有拿出算盘，冲着朱丽娘便报出了账目，“小姑娘这一桌饭菜是二百三十四两，去掉零头，便算做二百三十两，加上客官您这一桌的二十一两，也去掉零头，总共二百五十两银子。”
朱丽娘脸色已经青了，咬牙看着阿娆。这小丫头看似不通世故，谁想到竟然如此刁钻。朱丽娘身后几个人脸上更显出不忿来。
“大姐姐可是银钱不凑手……”
朱丽娘在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正打算就坡下驴，毕竟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就要陪上几百两银子，实在太不划算。
“大姐姐的两只玉镯子，四个金戒指，头上三根金钗，四朵珠花，总也值二百两银子。这位大个子哥哥的玉扳指，瘦子哥哥脖子上的金链子，还有这胖子哥哥烟袋，便算五十两吧。正好付账。”阿娆指着几个人身上的金玉之物，拍手灿烂笑道，“大姐姐真是侠义无双，掌柜的，你看我估的价可还公道。”
“你怎么不去……”熊老二忍不住呛声，不过那抢字还没出口，便被朱丽娘一个眼神给噎了回去。
聚宝儿拉着年轻的道士往这边走，刀疤脸的汉子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巨大的身影将店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朱丽娘制止了熊老二，脸上也恢复了笑容。聚宝儿叫那道士做哥哥，而那道士的态度……，她对这姐弟与那道士一行人的关系心中没底，阿娆是如此的有恃无恐，性子刁钻，她若不痛快地付钱认栽，不知阿娆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况且那个人，她实在是相当的顾忌。
“小妹妹好爽利，莫非家里是开当铺的？”朱丽娘从怀中掏出两锭金子来，“姐姐说过要照应你，自然是算数的。”
老金接了金子在手，捏了捏，随即笑道：“是足金，能换二百六十两银子……”
“不用找零了。小妹妹，姐姐有事，先走一步可好。”朱丽娘索性大方道。
如此能屈能伸，这女人还真不简单，阿娆心道。
“慢走。”阿娆挥挥手，敷衍了一句，眼皮都没有抬。
朱丽娘心中气恼，却只能大方到底。那刀疤脸的大汉这时将门口让开，跟着年轻的道士走了过来。朱丽娘压下火气，又朝阿娆笑了笑，带着人快步离去。
聚宝儿拉着年轻的道士，已经走到了阿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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