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6: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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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4)

卡尔·克劳斯(Karl Kraus)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成功的伴随有微小变更的凝缩的例子。他写道,一本黄色刊物的记者去过巴尔干半岛的一个国家旅行,其所乘坐的是“Orienterpresszug”无疑,这一词合并了两个其他的词:Orientexpresszug(东方快车)和Expressung(敲诈,勒索)。由于上下文关系,“Erpressung”这个成分只能作为变更了的“Orientex—presszug”出现——动词“旅行”所需要的一个单词。这一假借印刷错误所引起的诙谐,还引起了我们对其他问题的兴趣。

与此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我以为,我们无须添加新的例子,以便使我们能清楚地把握这第二组凝缩——伴随着变更的凝缩的技巧特征。如果我们把第二组凝缩和第一组凝缩,即伴随着合成词的形成的凝缩做一番比较,我们马上就会看出二者的差异并不是至关重要的,它们之间的转化也是经常的。无论合成词的形成还是变更,均可纳入替代词的形成这一概念之内;同时如果我们愿意,我们还可以把合成词的形成说成是用第二个成分对基本单词的变更。

(二)

不过,我们的叙述可以在此做第一次暂停,看看我们的第一个研究结果与我们从这一课题的文献中所了解到的哪些因素有着完全或部分的重合。很明显,答案是让·保罗称为“妙语之魂”的那个简洁因素。但简洁本身并不构成诙谐,否则任何简洁的表达都成诙谐了。诙谐的简洁必须是一种特别的简洁。我们还记忆犹新,李普斯一直都在试图更准确地描述诙谐的这种特殊的简洁性。现在,我们的研究已揭示并阐明了诙谐的简洁乃是一个特殊过程的产物,该过程在诙谐的措词上留下了第二个痕迹——一个替代词的形成。但是通过运用旨在消除这一特殊的凝缩过程的还原法,我们也发现,诙谐完全依赖于通过凝缩过程构建的言语表达。当然,我们现在的全部兴趣都转移到了这种特殊的、但迄今几乎还没有被考察过的过程上。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理解,这一过程究竟怎样发生了诙谐中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产生了诙谐所带给我们的乐趣。

在其他领域的心理事件里,我们是否已经了解到和我们在此称为诙谐技巧相似的那些过程了呢?我们发现,在一个独特的,显然也是很遥远的领域里存在着这些过程。在1900年,我出版了一本书,就像其标题《释梦》所表明的那样,它试图阐明梦中令人费解的东西,试图将它们作为我们正常心理机能的产物来探讨。在该书中,我有机会将通常离奇的“显梦”(manifest content of the dream)与完全合乎逻辑的、作为梦源的“隐梦”(1atent dream—thoughts)进行比较;进而研究了从隐梦到显梦的转换过程,以及介入这一转换过程的精神力量。我将所有这样的转换过程称为“梦的工作”(dream—work);而把凝缩过程描述为梦的工作的一部分。我发现,在梦中出现的凝缩过程与在诙谐技巧中发现的凝缩过程极为类似——二者均导致了简缩(abbreviation),并产生了具有同样特点的替代形成(substitute—formations)。回忆自己做过的梦,我们每个人都会熟悉梦中显现的人与物的复合结构。的确,梦甚至用言语建构它们,然后通过分析,这些复合结构能被解剖。(例如,“Autodidasker”=“Autodidakt”+“Lasker”。)在其他场合——事实上更经常——梦的凝缩工作所产生的不是复合结构,而是除了另一种资源——变更,也就是像N先生诙谐那样的变更——所导致的增补或改变以外,还产生了完全类似于某物或某人的心理图像。毋庸置疑,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们所面对的是同样的心理过程,根据其完全相同的结果,我们可以把这一过程识别出来。将诙谐技巧与梦的工作进行如此意义深远的类比,无疑增进了我们对诙谐技巧的兴趣,使我们得以期望,比较诙谐与梦将有助于对诙谐的了解。不过,我们暂不进行这项工作,因为我们必须考虑到,迄今我们仅考察了为数非常有限的诙谐技巧,我们还不能确定导引我们行动的类比建议是否拥有实际的价值。因此,我们将撇开诙谐与梦的比较问题,回到诙谐技巧的研究上去。在这里,我们对这一研究先不收尾,以后我们或许会继续进行诙谐与梦的这一比较研究。

(三)

我们首先想要了解的是,伴有替代形成的凝缩过程,是否可以在每一诙谐中得到发现,是否因此可将其视为诙谐技巧的一个普遍特征。

在此,我回想起一个我在特定情境下听到后一直无法忘怀的诙谐。我年轻时曾碰到一位很好的老师,我们都以为他不能欣赏诙谐,也从未听他讲过一个诙谐。一天,他笑着走进学校,急不可耐地向我们说起他何以如此开心:“我刚读了一个很不错的诙谐,”他说,“一位年轻人被引荐进了巴黎的一个沙龙。他是伟大的让·雅克·卢梭Jean—Jacgues Rousseau的一位亲戚,他的名字也叫卢梭。另外,他有一头红发。但是,他的行为举止非常笨拙、呆板,因此,女主人一脸不快地向引荐他的那位绅士发牢骚道:‘你使我认识了一位roux et sot,但不是Rousseau。’”讲到这里,我的老师又一次忍俊不禁。

用权威的术语来讲,这一诙谐可归入“语音诙谐”(Sound—joke)范畴,且属较拙劣的一类,其所玩弄的是一个专有名字——例如,像《华伦斯坦的营地》这部著作中嘉布遣修士的布道中的诙谐一样,众所周知,后者是亚伯拉罕·圣·克拉拉(Abraham a Santa Clara)风格的模仿:

Lsst sich nennen den Wallenstein

ja freilich ist er uns allen ein stein

des Anstosses und rgernisses.

但这一诙谐的技巧是什么呢?我们马上就可发现,在首先出现的这一新场合,并不存在我们期望能够得到的普遍证实的那一特点(即伴随有替代形成的凝缩过程)。这里既没有省略,也几乎没有缩写词。该女士在诙谐中几乎一览无余地袒露了她思想的全部。你让我期待着会见一位让·雅克·卢梭的亲戚——可能是一个精神上的亲戚——没想到,他竟是一位红头发的傻小子:一个‘roux et sot’。”我确实做了些改动,但这种还原的尝试并没有消除诙谐。诙谐存在并附丽于语词ROUSSEAU/ROUX SOT发音的同一性中。由此可见,伴有替代形成的凝缩过程在这一诙谐产生的过程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技巧吗?还原新尝试使我相信,如果不用另一个词替代“Rousseau”这一名字,诙谐便难以出现。比如,假设我们以“Racine”(拉辛)代之,该女士的斥责仍像以前一样能表达出来,却再也找不到一丝诙谐的痕迹。现在我已知道我应该在什么地方寻找这一诙谐的技巧,虽然我仍犹豫是否该对它进行系统的阐述。我将试着阐述一下:这一诙谐的技巧在于,同一词——那个名字——以两种方式被使用了:一次是整体的使用;一次被分割成像字谜游戏一样的不相干的音节。

我还能举出几个技巧完全相同的例子。

据说,一位意大利贵夫人在报复拿破仑一世向她说的一句不得体的话时,曾运用一个词的双关技巧制作了一个诙谐。在一次宫廷舞会上,拿破仑一世指着她的同胞对她说:“所有的意大利人都跳得这么糟糕!”她很快回敬了一句:“不是所有的意大利人,而是“buona parte”。(布里尔,1911)

当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Antigone)在柏林一度上演时,评论家抱怨该戏缺乏适宜的古代风韵。柏林的才子用下面的话将该评论据为己有:“Antik?噢,没有。”费舍尔(1846~1857)第1卷,第429页,和费舍,1889[第75页]。

类似的肢解音节的诙谐在医学界随处可见。如果有人问一位年轻的病人他是否手淫过,回答肯定是“O na nie!”

在上述三个足以说明问题的诙谐例子中,我们看到的是同样的诙谐技巧:在每一个例子中一个名字被用了两次,一次是作为整体,一次则被分解成孤立的音节。在后一种情况下,原来的那个专有名词便有了另外的含义。

同一语词的多重使用,一次作为整体,一次被分解为不同的音节,是我们遇到的不同于凝缩的技巧的第一个例子。但只要稍加思考,从向我们涌来的大量例子中,我们就应该相信,很难把新发现的技巧局限于这种单一的方法之内,存在着大量的可能的方法——到底有多少很难猜出——在这些方法中,同一语词或同一言语材料在一个句子中就可能会有多种用法。所有这些可能性均能看做诙谐制作的技巧吗?似乎确实如此。接下来的这些诙谐事例将证明这一点。

首先,我们可取同样的言语材料,仅在其“排列方式”(arrangement)上做出某种改变。这种改变越小——我们对同样的语词表达不同的含义的印象就越深——该诙谐在技巧上就越好。

“X夫妇过着称心如意的日子。一些人认为,丈夫已赚了很多钱,所以他能够存下一点(sich etwas zuruckgelegt);另一些人仍然认为妻子能放松一点(sichetwas zurtickgelegt),所以她能赚回很多。”

多么巧妙的诙谐呀!效果的获得竟只用了如此简捷的方法!“赚了很多——存下一点(sich etwas zurukgelegt);放松一点(sich etwas zurtickgelegt)——赚了很多。”仅仅颠倒了这两个词组,就把人们对丈夫的说法和对妻子的暗示分开来了。顺便说一下,该诙谐的全部技巧并不限于此(见原文第40、75页)。

如果我们扩展“同一材料的多重运用”的含义,使之适于这样的案例:诙谐赖以寄身的那个词(那些词)第一次出现时不予更改,第二次出现时才予以微小的变更,那么,诙谐的这一技巧就能进入一个广泛的游戏领域。在此,可以N先生的另一个诙谐为例:

他听到一位犹太出身的绅士说了句对犹太人的民族性格充满恶意的话:“霍夫纳特先生,”他说,“你的antesemitism(亲犹太倾向)我是清楚的,你的antisemitism(反犹太倾向)我以前是不知道的。”

此处仅改变了一个字母,在随随便便的对话中,人们几乎不会觉察这一变更。这一例子使我们回想起了N先生的其他变更性诙谐[第25页以下],但不同之处在于,此处缺乏凝缩;不得不说的东西在诙谐本身中说出来了。“我知道早些时候你自己就是犹太人,所以,我对你竟然会讲犹太人的坏话感到吃惊。”

这种变更性诙谐的一个极好的案例是那句众所周知的感叹:“Traduttore—Traditore!”这两个词非常相像,几乎成了同一个词。这就给人留下一种极为强烈的印象:一名翻译不可避免的走向违背原文的“犯罪”道路。

在诸如此类的诙谐中,微小变更的可能性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几乎没有完全类似的诙谐。

这里还有一个据说产生于法学考试期间的诙谐。考生必须翻译《法令大全》中的一段文字“‘Labeo ait’...I fall,says he”[labeo,啊……我堕落了,他说。”]“you fail,say I”(我说,你考试不及格)主考官回答道,考试便结束了。任何一位将伟大的法学家的名字误解为动词形式,进而回答错了的考生,毫无疑问会名落孙山。但这一诙谐的技巧还在于这样的事实:主考官几乎是运用证明考生无知的同样语词来宣布他的惩罚。更有甚者,此诙谐是“敏捷的妙语应答”(ready repartee)的事例,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种技巧与我们在此所例证的技巧是大同小异的。

语词是一种可塑性很强的材料,人们可将它塑造成任何形式。有些词在一定的语义联系中失去了它本来的全部含义,但在另一些语义联系中又能恢复其本来面目。利希腾贝格在他的一个诙谐中对语义环境进行了精心设计,在这一环境中,一些语义含糊的语词又重新获得了它们的全部含义:

“How are you getting along?”(你现在过得怎样?)一个盲人问一个瘸子。“就像你所看见的那样。”瘸子回敬道。

在德文中,有一些词可根据其含义的“丰满”与否理解为一种不同的含义,的确,不止一种含义。因为同一个词干可以派生出两个不同的单词,一个意义丰满,一个则成了意义苍白的音节或后缀。然而,二者的发音完全一致。意义丰满的单词和意义苍白的音节在发音上的一致性可能是偶然的。在这两种情况下,诙谐技巧均能利用在语言材料中流行的那些条件。

例如,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提供的一个诙谐便是使用了这些技巧的真实例证,因而它对我们来说是比较重要的。“Eifersucht(忌妒)is a Leidenschaft(情感)which mit Eifer sucht(急切地寻找)What Leiden schafft(引起痛苦)”(忌妒是一种情感,它急切地寻找引起痛苦的东西。)

不可否认,这个例子是一种诙谐,虽然其效果并不特别明显。大量的因素在这里并不存在,它们就可能误导我们对其他诙谐进行分析。其措辞所表达的思想毫无价值;其所提供的忌妒定义无论如何难以令人苟同。不存在“无意义中的意义”,也找不到“暗含意义”或“困惑与启示”的任何踪迹。费尽心机,也难觅“观念的对比”:存在于语词间的对比及其含义踏破铁鞋方能得来。它没有缩略的迹象;相反,却给人留下一种冗长的印象。然而却是一个诙谐,甚至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诙谐。同时,它的唯一明显的特点就在于,缺乏下述事实诙谐就会消失。这一事实是,在此同样的语词得到了多种不同的用法。于是,我们便可确定是把这种诙谐纳入那种先把语词作为整体使用、随后将语词分解为不同音节的诙谐子类(Sab—Class)(例如,卢梭或安提戈涅),还是将它纳入那种由其言语成分的含义丰富与否所产生的多重运用的另一子类。除此之外,从诙谐技巧的角度看,只有另一个因素值得注意。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种不平常的既成事态:出现了一种“统一化”(unification),因为“Eifersucht(忌妒)”的定义是用它自己的名字——亦即它自己来界定的。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也是一种诙谐的技巧。所以,这两个因素本身就足以给诙谐的特点做出一个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