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6: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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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6)

显然,凝缩以及随之而来的节省的确存在于这些例子中。但是,我们还将证明这在所有情况下都是如此。在诸如:“卢梭——红头发傻小子或安提戈涅”——“古代风韵这类诙谐中,节省隐藏在何处呢?”“噢,没有”。这类诙谐中,我们首先注意到了凝缩作用的缺失,当我们提出同一材料的多重使用这种技巧时,我们的主要动机何在呢?的确,凝缩作用在这些事例中是无用武之地的;不过,假如我们借用节省这一更广泛的概念;就毫无困难可言了。要想指出在卢梭和安提戈涅等例中我们所省掉的东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给自己省去了进行评论、做出判断的麻烦,这两种情况都已包含在其名字本身之中了。在“Leidensehaft—Eifersucht(情感忌妒)”这个例子中,我们免去了建构定义的劳作之苦:“Eifersucht(忌妒),Leidenschaft”(情感)——“Eifer sucht”(急切寻找),“Leiden schaft”(引起痛苦)。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加上连接词,我们的定义便轻而易举地畅行了。我们已经分析过的其他例子,情况大同小异。像在萨斐的语词玩弄“Sie kommen um Ihre 100 Dukaten”(你是为你的100达克登而来的,或你将失去100达克登)中,尽管节省得不多,但无论如何,还是节省了一个回答句的新措辞:提问的语词;也同样可用于回答问题。虽然节省只有一点点,但诙谐也正好存在于其中。在问题和回答中,多重运用相同的语词无疑是一种“节省”。请注意哈姆雷特是如何描述他父亲的死和他母亲的再婚这两件神速地连续发生的事件的:

葬礼中剩下来的残羹冷炙,

正好宴请婚筵上的宾客。(第一幕,第二场)

但是,在我们承认“节省趋向”(tendency to economy)是诙谐技巧的最一般的特性之前,在我们探问它源于何处、意义何在以及诙谐何以带来快意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先接受一种合情合理的疑虑。或许每一种诙谐技巧在表达时都显示出一种节省的倾向。但此种关系是不可逆转的,所以,并不是表述中的每一种节省或缩写都是一种诙谐。当我们在过去仍然希望从每一个诙谐中寻找凝缩时,我们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并对此表示过正确的异议,认为精练的话语并不足以构成诙谐。因此,诙谐的特点所依赖的一定是一种特殊的缩写或特殊的节省;因为我们对这种特殊性的本质知之甚少,所以,只有当我们发现诙谐技巧中的普遍因素后,我们才更接近于对问题的解答。此外,我们有勇气承认诙谐技巧所做出的节省并没有给我们造成多深的印象,这种节省使我们油然想起,许多家庭主妇因为某个市场的蔬菜仅便宜几分钱,而不惜花费时间和金钱远道求购的情形。一种诙谐通过其技巧能节省些什么呢?它为何不把几个不用费力便能拼在一起的生词拼凑在一起,而偏自找麻烦,去寻找那种包含有两种思想的词呢?事实上,它必须常常把一种思想转换成一种不同寻常的形式,而这种形式则为第二种思想合并提供了基础。当两种思想碰巧出现,即使并不含有共同的表达方式时,要想表达它们难道不更简单、更容易、事实上更节省吗?为了节省词语表达而非保持平衡,不是要破费更多的智力劳作吗?通过它,谁被节省了?它对谁有好处呢?

如果我们将这些疑惑转移到另一个位置上去,我们就会暂时避开和摆脱掉它们。我们真的已经发现了所有形式的诙谐技巧了吗?在搜集新例子并对之进行认真分析时,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五)

实际上,我们至今尚未考虑许多——或许是最大多数的诙谐。这也许是受低估了这类诙谐的观点的影响而造成的。这类诙谐是那种众所周知的Kalauer(calembourgs)[“双关语”(puns)],并且是作为言语诙谐最低级形式流传下来的,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最低廉”——编创起来最省力气。事实上,它们对表达技巧的要求也最低,正如文字游戏本身对表达技巧要求最高一样。在后者,两种意思总是用同一个词来表达,因为这一缘故,这个词通常只用一次。对于双关语来说,只要表示两种意思的两个词由于结构、同韵谐音、或者共有头几个字母等的组合,或其他类似的方面有某种难以言表的类似性,就解决问题了。在《华伦斯坦的营地》这本书中嘉布遣修士的布道里,像这样为数众多的并不适合于“Klangwitze(语言诙谐)”的例子比比皆是:

Kummert sich mehr um den Krug als den Krieg;

Wetzt lieber den Schnabel als den Sabel;

Frisst den Ochsen lieber als den Oxenstirn.

Der Rheinstrom ist worden zu einem Peinstrom;

Die Klster sind ausgemommene Nester,

Die Bistumer sind verwandelt in Wusttiimer.

Und alle die gesegneten deutschen Lander;

Sind verkehrt worden in Elender.

诙谐特别易于改变一个词里的元音。于是,赫维希(1888,第87页)记录了一位反帝国的意大利诗人,这位诗人后来被迫在六韵步诗行组成的诗中赞美一位德国皇帝:Since he could not exterminate the Cisaren[Caesars],he at least eliminated the Csuren [Ecaesuras].(因为他不能消灭Csaren[恺撒];他至少略去了一行诗中间的Csuren[停顿]。)

在供我们使用的大量的双关语中,举出一个真正拙劣的例子似乎特别有趣,看来海涅要难脱罪责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自己的情人面前冒充“印度王子”,一天他拿掉假面具,并承认:“夫人,我欺骗了你。I have no more ever been in Kalkutta(Calcutta) than the Kalkuttenbraten(roast Calcutta fowl)what I ate for luncheon yesterday.”[我和昨天中餐吃的加尔各答烤鸡(Kalkuttenbraten)一样,并没有一直住在加尔各答(Kalkutta)。]这个诙谐的错误明显地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即这个诙谐中两个类似的词不仅仅类似,而且还确实相同。他吃过的那只烤鸡叫做Kalkuttenbraten,因为它来自或者被人们认为是来自加尔各答。

费舍(1889,第78页)一直很注意这种形式的诙谐,并且尝试着把它们与文字游戏明确地区别开来。他说:“双关语是一种很拙劣的文字游戏。因为它不把一个词当做词,而是当成一个语音来利用。”但是,文字游戏则是“把自己从该词的语音转移到这个词的本身之中”。(出处同上,第79页)。另一方面,他把像“famillionr” Antigone(antik?oh nee)等等这样的诙谐归入“语音诙谐”之中。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没有必要对费舍亦步亦趋。按我们的观点,在文字游戏中,单词只是这种意思或那种意思赖以栖身的语音表象(sound image)。但正是在此,语言学的使用方法并没有明显的差异;如果在处理语言时对文字游戏推崇备至,而对双关语嗤之以鼻的话,那么,这些价值的判断就似乎是由动机而非由技巧原因所决定的了。我们很值得记住那些被认定为双关语的诙谐形式。当人们兴致盎然时,能在很长时间里用双关语回答他们听到的每一句话。我的一位朋友是一位思考缜密之人,他在科学上的重大成就与此有关,所以他很为自己的这种能力而沾沾自喜。在某一场合中,他以这种方式搞得一群人屏息静气,人们对他的耐受力表示了由衷的钦佩。“是的,”他说,“我在这里耐心地注视着(auf der KaLauer)。”当人们最后恳求他停下来时,他表示同意,但条件是封他为“Poetd Ka—laureatus”(桂冠诗人)。不过,这两句话都是很出色的伴有合成词形成的凝缩作用的诙谐。(‘I am lying here auf der Lauer(on the look—out)for making Kalauer [rpuns].’)(“我是躺在这里专注地创作双关语。”)

总而言之,我们已能从界说双关语和文字游戏的争论中得出结论:前者无法帮助我们发现一种全新的诙谐技巧。在有双关语的情况下,假如我们放弃在不止一种意义上使用同一种材料的要求,其重点也总会落到对所熟悉的事物的重新发现和构成该双关语的两个单词之间的一致性上;所以,双关语仅仅构成这一组中的一个子类,它在真正的文字游戏本身达到了自己的顶点。

(六)

但是,还有一些诙谐,不过我们的确无法将它们的技巧归入迄今为止所考虑过的任何一组中去。

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天晚上海涅参加了巴黎的一个沙龙。当时他正与剧作家、小说家苏利埃交谈。这时巴黎的一财政巨头走了进来,人们把他与迈克斯相比——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财富的缘故。很快地他便被一群人围了起来,这些人对他点头哈腰,摇尾争宠。“你瞧,”苏利埃对海涅说,“看看19世纪的人们是怎样崇拜金犊的!”海涅瞥了一下那个被崇拜者,似乎以纠正其朋友的话的口气讲道:“噢,他现在一定比金犊的年龄大一些?”(费舍,1889,第82~83页)

“这一精妙绝伦的诙谐的奥妙何在呢?”费舍认为它妙在文字游戏:“比如说,金犊这两个词既指财富又指崇拜物。在一种情况下,黄金是人们所追求的。在另一种情况下,则变成了这种动物的雕像;用一种不太恰当的话来讲,它还可以道破一种特性:有些人很有钱,但缺乏头脑。”(在上述引文中)如果我们做一个实验,把“金犊”去掉,那么诙谐同时也会立刻荡然无存。在此情况下,苏利埃可能会说:“瞧啊!那伙人仅仅因为那个呆子有钱便诚惶诚恐地麇集在他周围。”如此这般便没了诙谐的成分。海涅也只能默不作声了。

但是,我们必须记住,我们感兴趣的不是苏利埃的明喻——这也可算是一个诙谐——而是海涅的回答,他的作答要更为诙谐和风趣的多。所以我们无权乱动“金犊”这个词组:它是海涅的妙语(mot)的前提,我们的还原只能在后者中进行。如果我们把海涅的话扩展一下,那么:“噢,他现在一定比金犊的年龄大一些。”这句话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取代:“噢,他不再是一头小牛犊,他已经长成一头成年公牛了。”所以,海涅的诙谐基于此;他不再取金犊一词的隐喻,而是把它作为一个人,并将之指向那个有钱人本身。其实这个双重含义在苏利埃的话里就已经有所暗示了。

还得稍等片刻!现在看起来,仿佛这种还原并没有彻底破坏海涅的诙谐,而是与之相反,它还没有触及这个诙谐的本质因素所在。照目前的情境,苏利埃会说:“瞧,19世纪的人们是怎样崇拜金犊的!”海涅回答道:“噢,他不再是只牛犊了,他已经成为一头公牛了。”用这种形式表达仍不失为一个妙趣横生的诙谐。但再想用另一种方式来还原海涅的话便不可能了。

很遗憾,这个绝妙的例子包含了如此复杂的技术条件,由于我们不能再进一步弄清楚些,所以只好先将它放下,寻找另一个我们似乎可以发现与前者有关系的例子来。

这是一个关于加利西亚犹太人厌恶洗澡的“洗澡的诙谐”。因为我们并不坚持我们所举的例子一定要温文尔雅,也不刻意去追溯其根源,而只是看它的实际效果——它们是否能逗我们发笑,能否为我们的理论兴趣服务。这两个要求正好可通过有关犹太人的诙谐得到最好的满足。

两位犹太人在澡堂附近不期而遇。其中一个问道:“Have you taken a bath?”(你已洗过澡了?)“什么?”另一个反问道:“Is there one missing?”(难道少了一个澡盆吗?)

当一个人听到一个笑话而开怀大笑时,因当时心绪极佳,不可能对笑话的技巧追根究底。所以当我们对其进行分析时,便会遇到很多困难。我们往往会说:“这是一个喜剧性的误解。”情况的确如此,但诙谐的技巧何在呢?很显然在上面的笑话中,“take”一词有两种意思,对问话者而言,“take”是一个平常的惯用动词,对答者而言,它却变成了一个意义丰富的词。现在的情况是,同一个词一会儿词义“丰满”一会儿又词义“贫乏”。如果我们用更简单的同义词“bathed”(洗过澡)来取代“taken a bath”,这个诙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回答也便文不对题了。所以,这一诙谐的可笑性便在于“take a bath”这一表达形式。

事实的确如此,但在这个例子中,还原似乎用错了地方。因为这个诙谐不在于问句而在于答句——即第二个问题:“What?is there one missing?”(什么,难道少了一个澡盆吗?)只要其意义不受干扰,那么不管人们如何扩展或改变,都无法剥夺答句的诙谐性。我们还有一个印象,即在第二个犹太人的答句中,对洗澡这一概念的忽视比对“take”一词的误解更显重要。不过,到此为止问题还没有弄清楚,我们还得求助于第三个例子。

这仍是一个犹太笑话。但这一次只有这个笑话的背景是犹太人的,其本质对所有的人都有意义,毫无疑问,这个例子也含有违人心愿的复杂性。但幸运的是还没有复杂到我们无法弄清楚的地步。

一个穷人在其贫困潦倒时,向一位富有的熟人借了25弗罗林,并有声有色地讲一遍他的窘迫困境。就在同一天,债主便在一家餐馆里遇见了他,在他面前放着一盘鲑鱼炒蛋黄。债主不无怨气地责怪他:“怎么?你向我借了钱,然后便自己来吃鲑鱼炒蛋黄了?你就是这样用我的钱的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借钱人反唇相讥道:“没钱时,我无法吃上鲑鱼炒蛋黄,有了钱,我又不应该享用它,那么,如此说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吃鲑鱼炒蛋黄呢?”

在此,人们将不再能找到更多双重含义的痕迹了。甚至连“鲑鱼炒蛋黄”反复使用也不是该诙谐的技巧所在,因为这算不上是同一材料的多重使用,而是这个趣闻轶事的主题所需的同一材料的单一重复。对这一分析,我们或许会一度感到迷惑不解,有点狼狈,甚至会拒绝承认这个趣闻轶事具有诙谐的特征——尽管它使我们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