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3:赵匡胤时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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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征潞州·平扬州(3)

但李筠困兽犹斗,亲自指挥小城三军全部走上城堞守卫,数日,老赵未能攻下这个小城。而眼下,京师空竭,南方的李重进正在跃跃欲试中。李筠寄希望于劳师远征的宋兵疲沓生变,更寄希望于天下藩镇知有此役,能人存幸心,起兵反宋。各地烽烟一起,老赵必定相持不下。一俟宋兵退去,重新打理三晋大地,还有东山再起之机。老赵心焦,三军鼓噪攻城之际,召心腹马全义至御榻前赐食问计。马全义,曾在后周时代屡立战功,禅代后,任内殿直都知、控鹤左厢都校,领果州团练使。这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物。老赵当年训练殿前诸班军士,他是最早的亲信之一。面对老赵的焦虑,马全义明白攻城受挫,实在是源于将士敢死精神不足。而老赵问计于他,也实在是希望他能有所作为。

他对老赵说:“李筠困守孤城,我军如果合力急攻,可以立刻将他歼灭;若果兵势一缓,正好投合了敌人的奸谋。所以,要速战!”

老赵说:“这正是我的意思。”于是马全义组织敢死战士数十人,口衔短刀,攀爬云梯,冒矢乘城,越堞而上。城门楼子上有了短兵相接。有人爬上城楼了,守城的形势就有了变化:泽州危急。老赵这边亲自督战,麾兵急击。更多宋兵攀上城堞。李筠有一爱妾刘氏,跟随李筠到泽州。她已经知道小城危急,对李筠说:“城中还有多少健马?”李筠问:“你干吗要问这个?”

刘氏说:“孤城危险啦,马上就要破城啦,现在如果能得到健马数百匹,与我们的亲军心腹们溃围而出,北归,回保潞州,求援河东,可比在这里坐等城破要好!”

李筠认为爱妾意见可行。急忙召集左右,一问,良马居然还有不下千匹。于是准备晚上即从北门破围而出。但他也听到了另一种反对意见:

“现在帐前计议破围,听上去好像都是一心一意,但是城门一开,可就不好说了。万一有哪个心怀叵测之辈,在门开之际,劫持大帅投降宋兵,岂不悔之晚矣!”

这个意见让李筠犹豫不决。在时光的这一头来看往事,刘氏的意见,正是宋兵北征前,枢密吴廷祚所担心的格局。潞州城险,比泽州大而且固,易守难攻。这个刘氏不简单。但李筠在犹豫中,失去了机会。

于是,他又犯了最后一个错误。这天,马全义登城,胳膊为飞矢贯透,流了满身鲜血。他拔出箭镞,亲临兵刃,毫不退却,敢死战士更为感奋,愈战愈勇。后续部队纷纷登城,泽州下。

宋兵涌入泽州城时,我想象中的李筠不应该慌张,他似乎镇定地在府衙点起一蓬大火,而后向府衙里面走去。刘氏抓住李筠衣带与之同行。李筠回头看到刘氏已有身孕,对她说:“你不必从我。万一能生下一儿,也算是一功德!”

刘氏于是忍泣看着夫君走入府衙。那火烧得正旺。

《宋史纪事本末》《皇宋通鉴纪事本末》等,均认为李筠“赴火死”,但《宋史》等认为李筠“赴水死”。水、火字近易淆。考泽州,城内无河湖,或有池塘水榭,赴水而被人救起,将面临受辱。我猜度李筠有必死之心,不大可能选择赴水。故此处不从《宋史》而从两《本末》。但李筠赴火之际,是否能想起那个“坐化”而被烧死的和尚,已经无从知晓。

老赵在泽州捉住北汉大臣卫融,刘承钧早已跑回河东。老赵继续北进,伐上党。李筠儿子李守节不战而降。老赵没有治他的罪,释放了他,并给他赏赐。当天宴请从官,还叫李守节参加。当宴封赏了一批潞州地方官。李守节被封为单州(今山东单县)团练使。并且下诏免掉了当年的泽州、潞州租赋,与民休息。

如此举措,史称“德音”,于是,三晋速平,民心向宋。

李守节知道李筠爱妾尚在,于是设法“购得之”,后来刘氏果然生下一个儿子。李守节后来又出知辽州,开宝三年,改和州(今河南马鞍山)团练使。四年,卒,年三十三。李守节无后,刘氏所生之子成为李筠的后代。

史称李筠“性虽暴,事母甚孝,每怒将杀人,母屏风后呼筠,筠趋至,母曰:‘闻将杀人,可免乎?为吾曹增福尔。’筠遽释之”。

李筠性情虽然残暴,但对待母亲很孝顺。每一次发怒要杀人,母亲知道,都会从屏风后面呼叫李筠,李筠到了,母亲就问他:“听说你要杀人,可以免了他吗?要为你们修福报啊!”李筠往往也就释放了那个要杀的人。

刘氏不死,留下一子,承续李氏香火,似冥冥中有不可知者。此役,老赵对马全义甚为钦赏。后来马全义官做到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江州防御使、镇国节度使。马全义病重时,赵匡胤每天都要派御医诊视,还派中使往返劳问不停。并且给他一个密旨说:“等你病稍好,就授给你河阳节钺!”这意思就是要授给他做一方藩镇。但马全义没有等到这一天,不久死去。赵匡胤闻讯,为之流涕。

马全义有一个七岁的儿子,赵匡胤将其召入禁中,赐名知节,补西头供奉官,优恤其家。后来马知节也成为一个将军,在抗御北辽、西夏时屡立战功。

平扬州预先做牌

北征回来,太祖赵匡胤御崇元殿,继续行赏罚事。有功的封赏不必提了,有几个该罚的却没有罚。

第一个该罚不罚的是卫融。卫融在五代乱世中,是少数几个愿意读圣贤书的人物,曾经在后晋天福初年考中进土,做过忠武军掌书记,这个职务与赵普有一拼。但他“站错了队”,在老赵践祚之后,他居然还在跟从北汉刘承钧与大宋作对。

李筠起兵反宋求援北汉后,与北汉派来的监军卢赞不合,北汉主刘承钧就派遣卫融去调解二人的关系,无非是要二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宋。

后来卫融被老赵擒获,老赵叱责卫融:“你为何投靠刘承钧,帮助李筠造反?”

卫融了无惧色:“我全家四十口人受到刘氏优待,不忍心背叛他。陛下你今天纵使不杀我,我也不会为你效劳的!我最后还是要回北汉!”

老赵大怒,令人操铁挝击其头,又喝令拖出斩首。卫融大呼:“大丈夫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日之死,死得其所!”老赵见状,受到震动,立即下令释放。并召来太医用最好的药为他疗伤,并赐给衣服、金带、鞍马。老赵也不难为卫融,你既然要回北汉,可以做个交换。他就要卫融写信给刘承钧,可以用李筠曾经捆送刘承钧那里的监军周光逊等人来换回卫融。但刘承钧久未回音,赵匡胤就商议要授给卫融太府卿,赐给房舍。卫融经过一个阶段的观察,发现太祖也确实是个人物,这才投降了大宋。

第二个该罚的人乃是后周老将李谷。此人曾跟着柴荣南征北讨,也颇立下若干战功,与李筠也是老相识。当初在恒州驱逐契丹节度使麻答,李谷就和李筠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老赵征潞州之前,李筠派人给他送来了五十万贯富贵,李谷居然接受了,一不上缴二不告发。按照律法,这就几乎等于“通敌”,如何得了!但老赵得报,居然一笑了之。但这个李谷自己心下不安,史称“谷忧恚发病,乙卯,卒”。他自己被自己吓死了。老赵闻讯,还是给了他很大的优待,为了这位前朝元老“废朝二日”,两天不办公,表示哀悼。另外还赠给李谷“侍中”的头衔。这等宽大,让中外感佩,世人皆知老赵襟怀阔达,不是凡人。

第三个该罚的人是中书舍人赵行逢。中书舍人,是一个负责起草诏令,参与机密的禁中官员。这位中书舍人跟着老赵讨伐泽潞,进入太行山,清理路面时,觉着辛苦,假装从马上掉下来摔伤,留在怀州养病。老赵想想并没有罚他。但老赵回到崇元殿封赏时,需要起草各类诏书,这位赵行逢先生本来在值班,应该迅即起草,但他又申请回家以后再撰写诏书。这事搁哪个老板也受不了!老赵一怒,将赵行逢贬出东京。官给他照做,也不算太过的惩罚啦。

另有一个成德节度使郭崇(即跟随郭威反叛后汉的郭崇威)。他听说太祖受禅,没事就总是哭泣(和李筠有点像)。监军密奏其状,奏言中还说:成德军在河北常山,靠近契丹,郭崇心怀怨望,“宜早为之所”,应该早一点做个了断。老赵回密信说:“我素知郭崇是一个笃于恩义之人。想念周世宗,不过是心存旧恩,由感动而激发罢了。不足虑。”

但话是如此说,老赵还是派出了特使前往成德军“侦之”。郭崇听说老赵有使臣到了,有点慌,对左右说:“万一使命不测,将奈何?”万一朝廷来的使命是要我的老命,那时候怎么办?左右没法回答他这话。有个观察判官名叫辛仲甫,说了一番话,救了郭崇。他说:“禅代之后,公首先表示愿意归附大宋,而且在成德军,所有的军民处置,都遵循常度,至今没有任何过错。朝廷即使要加罪,以什么为辞呢?公不必惧怕,使者若至,但率官吏郊迎,尽礼致恭。留下使者慢慢观察,都会辨别明白!”

郭崇按照他的意见做,每天与僚佐饮酒玩耍,使者观察后认为郭崇无反意,回奏朝廷,老赵大喜道:“我就知道郭崇不会反叛嘛!”不久,郭崇请入朝。

一场危机化为乌有。辛仲甫,是人物。他一直跟着郭崇,曾经做过掌书记。在郭崇那里的地位,犹如赵普在赵匡胤那里的地位。后周时,郭崇在澶渊做官,手下一个亲信时任厢虞候,劫杀了部民二人,苦主上诉到澶渊地方,并告诉地方官:他们看到了杀人者的模样,能够辨识。但地方官因为罪犯是郭崇的亲信,不敢深度诘问。辛仲甫认为人命关天,必须侦缉明白,捉拿犯人归案。当时办案的卷宗皆在,案由始末一清二楚,但办案官吏还是想拖延,甚至动员苦主要他们改变本案性质,意在为罪犯开脱。辛仲甫于是向郭崇抗白此事,坚称必须依照法律事实惩罚罪犯。

他说:“民被寇害,又使自诬,重伤甚矣,焉用僚佐!请易其狱吏,以雪冤愤!”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庶民被罪犯所害,现在又让人家来自诬说是没这事,这对苦主是一个双重的伤害!如果这样,还用什么狱吏!这个狱吏司法根本不合格,请换个狱吏,以雪庶民冤愤!”

史称郭崇闻言“大感悟”,立即换人移案审讯,最后得以“正其罪,置于法”,正确地定罪,由法律处置了此事。

五代乱世,有司法如辛仲甫、郭崇者,足令人发一浩叹!还有一位坐镇西北的保义节度使袁彦,此人甚为凶残。听说禅代事后,史称“日夜缮甲治兵”。按其行径,也是一个需要惩罚的人物。老赵在决计兴兵平定李重进之前,派出了亲信潘美往保义军监军,并给出密令:“下诏派遣袁彦移镇,如果不从,可以图之。”老赵要袁彦移镇就相当于出示一个胜负手。如果移镇,就证明没有二心,可留;如果不移镇,就证明心怀叵测,不可留。潘美单骑入城,谕令袁彦,须赴东京朝觐,接受移镇交接事宜。随后,二人当有一番密谈。史称袁彦“即治装上道”,直接回朝廷报到来了。

这事也让老赵高兴,对左右说:“潘美不杀袁彦,成我志矣!”此事非小。盖袁彦可以移镇,李重进也可以移镇。潘美为老赵平扬州预先做成一张好牌。不久,调任袁彦为彰信(今山东菏泽)节度使。

赵普的战事宏论

李重进与李筠一样,是逼也反,不逼也反的人物。老赵北征灭掉李筠后,决计一不做二不休,逼反李重进。你李重进不是拘捕了特使陈思诲吗,咱们干脆将格局明朗化。

老赵的谋略是,像对付袁彦一样,要李重进移镇:徙原中书令、淮南道节度使李重进为平卢节度使,移镇青州(今属山东),克日即行。

尽管这也不过是一个胜负手,但老赵断李重进必不肯移镇青州。果然,诏书一下,李重进拒不听令。如此,只剩下武力解决之路。李筠已灭,李璟旁观。李重进只剩下自己的扬州、淮南道。

大战之前的气氛异常紧张。李重进在前所未有的压力下几近于精神崩溃。他开始变得急躁、疯狂、猜疑,一反往日镇定之态。

有一位都监,时任右屯卫将军名安友规,他看到李重进已反,知道他必败,于是夜半逾城来投奔大宋。

此事愈令李重进疑心生暗鬼。他甚至怀疑自己身边的将校,认为他们“皆不附己”。一日,竟然囚禁了数十名军校,准备杀掉。被囚军校呼叫道:“吾辈为周室屯戍淮南,公如奉周室为正朔,为何不使吾辈效命啊!”

这些话李重进也听不进去。最后将这些可能的叛变者或可能的忠诚者,全部肃清,一个活口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