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是救命，还是报复？
在泥沼里救人是危险的，弄不好，两个人一起陷了进去。
一周后，白小陌才明白这种冰锥插顶的痛还是最温柔的。简希冒死给她传了一条信息，说是战略市场部门已经招好人了。显然，她是没有在名单中的。这本该一如她所愿，可现在却是雪上加霜。Mary似乎也得知了这一消息，褪下了所有伪装，公然在办公室大声质疑对她的工作。两人只是一周的时间，争执声就起了十来次，方敏之不管也不问，任由事态朝着Mary有利的一面倒去。
白小陌坐在公司楼梯的台阶上，颓丧地打电话给贾少辰，贾少辰劝她辞职。白小陌狠狠地质问他，辞职了，她什么钱都赔不到，只能喝西北风。白小陌的家境条件并不好，父母以前是工人。十多年前，厂子改制，厂变成了公司，公司老总收走了分配的房子，给了买断工龄的钱就打发了厂子里的老工人。头几年，父母带着她去了外婆家生活，那是浦西弄堂里一座老房子里的一间半，她只能住在一张放不直的钢丝床上，转个身都能嘎吱嘎吱地发出声响。父母觉得亏待了女儿，拿出积蓄，又借凑了钱买了一套80年代末的老公房，几次旧房改造后，倒也算是不错。这几年父母有些退休金，而她也有份让同学羡慕的外企工作。之前去德国旅游的事儿，她骗自己父母说钱是男朋友出的，实际上，是她蠢了脑袋自己出的。
白小陌长吁短叹，可她知道贾少辰帮不了她。挂电话前，她还交待贾少辰别因为自己的吐槽而不高兴。
约半个小时后，回到办公桌前颓丧脸的白小陌接到新地百货集团人事部打来的一通电话，对方说收到了她的简历，想问她是否有空去那里面试。新地百货是何样大的公司，怎么会给她这样的虾米打电话？她怀疑是骗子，敷衍两句挂了电话。
可手机很快又响了起来，来电的是陌生号码，换作平时，白小陌肯定会掐掉，现在求工作期间，但凡电话都得接着：“喂。”
“白小陌。”
“你是……？”
电话里的声音陌生间有些熟悉，不知是不是因为电话传输的缘故，将声音的主人隐在了另一头。
“想留在维罗朗吗？”
留在维罗朗？问话的人是十分清楚她的处境，她狐疑地把手机放自己面前再次查验是否漏看了什么信息，目光却不经意地瞧见不远处，萧锐正拿着手机朝这边走来。
他们的距离只剩五六米，她能清楚地看到他朝自己投过一眼后，径直走往方敏之办公室。
“你有五秒时间思考。”
他的电话来得突然，突然到，她来不及思考，更没有时间去想象是不是自己跳出了虎穴又会掉入狼窝被他折磨。
五，四，三，二，一。
“想。”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跳成倍加速，在出口之后竟忘了刚刚说的是想还是不想，她只看到萧锐在拧开方敏之办公室门的那刻已经挂了电话。
方敏之显然没有准备好他突然的闯入，惊愕地呼道：“萧总！”
那声音很快引来了简希的注意，她眼尖地认出了萧锐：“那不是萧总吗？他怎么来这儿了？”
“嗳，好像是来找方经理的。哇，怎么有这么个男神高管啊？”
“早就说他是男神了，你们不信。我可和你们说了，据我最新可靠情报，公司今天下午就要发出他部门的OrgChart图（组织架构）。还有，他现在不光光是战略市场部门的总监，还是中国区的副总裁。”
“这么劲爆的消息，你憋现在才说！”
“什么憋啊，这种事不能乱传。要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我怎么能说呢？唉，我们维罗朗中国很快就会有一位出得了厅堂的男神高管了。”
白小陌没有参与讨论，只是机械地听了关于萧锐的事。没有想到自己倒霉，他却风光了。居然才来公司，啥也没干，就从总监加官进爵到了副总裁。自己刚才该是说了句“想”吧，一定是被周围冰冷的境况逼傻了，竟然会委曲求全地向他说“想”。留在维罗朗？去做他砧板上的鱼，一刀，一刀地被他凌迟？
“这些小事还让萧总费心，直接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萧锐不过进去五分钟的光景，就在方敏之的陪同下出了办公室，方敏之嘴里还不停地说些假作的话语。原本，白小陌是不会在意这些事，但自从被她阴损了后，她就愈发地注意方敏之趋炎附势的细节。
“Melody。”
方敏之送走萧锐之后，到了白小陌跟前。白小陌没有与她撕破脸，听她喊自己名字，便就站了起来：“经理。”
“恭喜你，加入萧总的部门呐。”方敏之突然伸手表示恭喜，嘴里与其他人说道：“大家都过来下。”
听话的人总是那么听话，方敏之一开口，周围的同事立刻就涌了过来。Mary借了优势，抢了个好位置听方敏之的发言。
“Melody很快就要加入战略市场开拓部了。她在我们客户关系部门工作优秀，和你们相处融洽。大家都来庆贺下。”方敏之刚说完，一连窜庸俗的鼓掌声就跟着响了起来：“Jane，订个餐，我们一起庆贺下。”
“方经理太客气了。”白小陌看清了她的虚伪，故意推托道，目光越过众人去看走廊尽头萧锐线条的背影。白小陌暗哼，好一只趁火打劫的色斑鸠。
“普通便饭而已。”方敏之拉起白小陌的手，如亲姐妹似地与她说话。
“其实，我还真舍不得大家呢，尤其，尤其是方经理。”白小陌不忘揶揄，方敏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萧锐再一次让她成了部门之星。大家趁着吃饭的时候纷纷惦记起她的好来，就连Mary也开始说她教导得好，值得她多学习。简希偷偷地与白小陌说，其实，之前自己也不是故意疏远她。白小陌并不怪简希这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逃出狼窝，又入了虎穴。白小陌壮着胆给萧锐打了电话，原以为他不会接，没想他很快就接了起来：“找我什么事？”
“为什么要帮我？”
电话那头传来淡蔑的笑声：“和上司说话的口气，这么咄咄逼人。”
“萧锐你……。”
她想骂“你个王八蛋，死斑鸠”，结果，他先挂了电话。
萧锐晋升中国区副总裁的任命书随了战略市场开拓部门的组织架构图发到了全公司每一位员工的邮箱里。大家很快发现，这张带有人事总监Jackie、中国区总裁于伟签名的任命书右侧还落着一个外国人的名字：总部首席运营官弗兰克。各种版本的谣言在黑暗的角落中迅速浮起：萧锐是戴着男神面具的“钦差大臣”。
战略市场开拓部门一共有六人，萧锐以副总裁身份兼任总监，人事部专员何丽成了他的秘书，四位通过面试的人分别是来自销售部的徐风与王培，市场策划部的林朝华，和客户关系部的白小陌。
白小陌打了几次贾少辰的电话，到了五点多的时候才拨通了电话，劈头盖脸地就质问起来：“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手机一直在充电，别生气，好不好？”贾少辰自我批评道。
“谁和你生气呢，这点小破事。比起我的事儿来，简直就是鸡毛蒜皮。”
“找到工作了？”
在新地集团随便按个职位对贾少辰来说根本算不上事。白小陌许就是急着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不然的话，声音怎会有些兴奋？
“是啊。”
“好啊，什么时候来上班？”他竟也掩不住地有些兴奋，直接说了句“来上班”。
白小陌并未注意贾少辰话中漏嘴的细节，喃喃自语似地继续道：“我被招到新部门去了。”
“新部门？不是说没过面试吗？”贾少辰语声瞬间从兴奋滑到低谷。白小陌明明告诉他不会进那男人的部门，为什么突然又会进了？那个叫做萧锐的男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说用这种方法追求白小陌吗？
“谁知道呢，他肯定是想把我招过去好好整我。”
“你们间有矛盾吗？”
他们是认识的。她隐瞒了他们相识的事，究竟为了什么？她以前从来都不会向自己隐瞒任何事，为什么去了德国后就变了？不安的情绪隐隐在心里翻腾，哪怕从前她高兴地拉着自己说有男朋友了，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心绪不宁。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锤子锤过，一下，一下地锤痛。他开始害怕，害怕她会对他隐瞒更多的事，而他则陷入泥沼，更想知晓她隐瞒了什么。
萧锐，这个名字，让他感到周身燃起了妒嫉的火苗，难以抑制。
“唔，工作上有些矛盾而已。”
“不是新部门吗？他不是新来的吗？”贾少辰控制不住地刨根究底，她却含糊地应道：“哎呀，以前啦，你今天咋这么多问题。”
“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之前那么想要进新部门，不知道对方和你工作有矛盾吗？他为什么又要招你进部门呢？”
“我，我咋知道。喂，你该安慰我，竟然还问我这么多问题。你说，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辞职。”贾少辰冷冷一嗤，他感觉自己就像竖起鸡冠的公鸡，想要立刻扑杀对方。白小陌心底深处或许还是庆幸感激对方的吧，否则的话，他为什么感觉不到她心中的不满？
“贾宝宝，你怎么今天怪怪的？”
“没什么，身体不太舒服。”
“感冒了？我下班后陪你去医院吧。”
他没有感冒，只是心却像感冒中的鼻子堵塞地无法呼吸。他第一次不想与白小陌继续电话，随意敷衍两句让她不要担心的话后就挂了电话。
浦西，象征着权力的新地百货总裁办公室，穿着浅灰衬衣的贾少辰紧紧盯着电脑屏幕的私人文件夹，过往的这些年，这里装满了数不清的文件，文件记录了他们一起的欢乐时光。无论她是否感受过自己的爱，他都觉得那些片段是他生命中最不想忘却的璀璨记忆。他真的希望，这些毫无文采朴实的字句能成为帮助他记忆的工具。
他的父亲，这座百货公司帝国的创始人，八年前因家族遗传的缘故突然记忆衰退。接受不了从精明商人变作痴呆老人的父亲在残酷事实选择了结束生命。金融奇才的哥哥继承了家族事业，短短几年间，依托与金融界的关系，迅速扩展了新地集团，然而，梦魇却同样缠上了哥哥。他的哥哥，遭遇了父亲同样的苦楚。要强的哥哥经不起迅速衰退的记忆打击，从这座新地集团的巨塔顶层一跃而下。深爱哥哥的未婚妻也因哥哥的离开而选择自杀相陪。
贾少辰艰难地吞咽下喉间苦涩的痛意。如果有一天，他忘记了，这些字会帮助他吗？他曾把期望寄托在它们身上，然而，此刻他开始觉得这堆筑的期望正摇摇欲坠。
“笃笃。”门口，总裁秘书苏琴站着。
“什么事？”难述的痛意搅乱着他强作镇定的心。
“总裁，洪董事说务必请您中午前签了和金氏的合作协议。”
“我不会签这文件。”贾少辰拿起手中的文件，半眯起眼眸朝着苏琴说道：“还给他。”
“洪董事说了，若是您不签的话，我今天就得离开新地集团。求求您，看在我为新地做了那么多年的份上。”苏琴杵在那儿，不敢挪动半步。
“呵，他是在威胁我？”
“总裁，对不起，我得罪不起洪董事。求您，求您签了文件。”
苏琴低下头，不敢正视他。
自从父亲与哥哥抛下辉煌发展的新地百货撒手而去，他就开始与父亲打江山的叔伯们打起来战争。这一次新地集团与首尔金氏之间的合作便是公司第二大股东洪建国谈的项目。如果不是因为要保护白小陌飞去慕尼黑，洪建国那只老狐狸根本就没有机会去韩国谈首尔项目。金氏开价高且帐务上有所隐瞒，明眼人都知道是个套。洪建国莫不是得了金氏许的好处，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签合同。
贾少辰半暝眼眸，眼前的灯光瞬息被眼睑遮住。他的境况就如历史上与权臣抗衡的皇帝，只有赢，才能保住父兄留下的一切。
“告诉洪董事，我要暂时搁置首尔项目。”
“啊？”苏琴一惊，却不期遇上贾少辰淡漠的目光：“我约了谷医生，去看看他到了没。”
“嗯，可这份协议……”
“没有人会动你，就像没有人能逼我签这份协议。”
“可是……”
“你可以出去了。”贾少辰继续看起电脑的屏幕。苏琴噙着泪，退出了总裁办公室。掩门的时候，轻轻的叹息声隔断在外头。
“总裁大人！”不多久，谷学文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瘦长个子，架着一副眼镜，见了贾少辰便大声称呼起来。
“学文，你这一声总裁大人意味深长嘛。”
“怎么不是，报告已经出来了快一个月，我要是不送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让它直接进档案室了。”
“你可以寄给我。别忘了，我也是学医的。”
“寄给你？你这数不清多少亿身家的人会亲自收快递吗？至于学医这事儿，你不说，我也快忘了。”
“这话说得过分了，好歹，我们都是学神经科的。”
“呵呵。”谷学文脸上抽搐了下：“是吧，那你是准备自己读报告了。”
说着，谷学文把报告推向他，贾少辰看了眼文件名，手放在上面，凝视许久后，推还给谷学文：“还是你读吧。”
他如果有勇气就不会犹豫，谷学文盯着他端视起来：“你觉得我能有这么好的演技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很正常，除了缺乏女性关爱之外，每一样都很正常。”
“你！”贾少辰一把抽起桌上的报告抬得老高佯作要揍谷学文，谷学文往后一仰：“医患关系紧张呐，这没病也要打医生。”
“少来。不过，同学们都还好吧？”
“你是关心那些倒追你的女同学，还是关心我们这些忙得连相亲都顾不上的男同学？”
“学文，花那么多力气和我开玩笑，我照盘全收，谢了。”
“少辰，说真的，你不用那么紧张，伯父和你哥的事……”
“学文，我们还是说些轻松点的事儿。”贾少辰打断了谷学文的话，悒郁的波澜漾过眼眸，话语哽在喉咙里。他不想忆起让他至今无法面对的事实，他生命中最敬佩的两个人匆匆而过，留予他的是勇气无法堆彻起的未来。
“那说说白小陌。”
“说她干什么？”
“我想带她去检查下，是不是和你一样缺根弦儿。”谷学文见贾少辰不想提及过往的事，便兀自地说起白小陌来。
贾少辰笑笑：“我们间的感情和你想的不一样，很纯洁。”
“蠢友谊，是吗？”
“嗤。”贾少辰侧过脸表示不赞同：“是纯友谊，她把我当做她哥们。我把她当妹妹。”
“禁忌恋？”
“我说学文，你干嘛老和我抬杠。”
“我这不是干着急嘛。你想想，你掌管了这么一个顶级百货公司的大摊子，还要骗那女孩儿说自己是打工仔。现在是什么时代，新媒体时代，就算你现在避不见媒体，她还是有一天会发现，要是她哪天发现了，你说怎么办？”
“凉拌热炒都行。要是在这之前她嫁人了，就更不用我操心了。”
“还盼着喜欢的人嫁人，我看你这嘴能硬多久。要我说，白小陌虽然说不上美女，但人直爽大方，绝对是个好的结婚对象。现在男女比例失衡，能找上个不错的结婚对象，那还不往上拥上去。不是我说，她那样的女孩子，带回家见家长，爸妈都喜欢。”
谷学文说的是实话，白小陌性格阳光，比起在压抑环境中成长的自己而言，他缺失的，正是她有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很放松，哪怕是听她说上几句蹦出的脏话，也会觉得特有意思。可他不能害了她，因为爱，所以只能保持此时的距离。
“对了，霏霏在滨江写字楼旁开了个咖啡店，你要有空的话，去看看她。”
“噢，知道了。你妹妹那性格，随心所欲的，怕是这辈子都和我合不了拍了。”霏霏并不姓贾，她是贾少辰继母带过来的女儿，与贾少辰名义上是兄妹，实际则是朋友。当年，贾少辰与谷学文读书的时候，霏霏去学校和贾少辰说事儿，谷学文一见钟情，结果追了许久都没有追上。说来，也是几年前的故事了。贾少辰知道，谷学文还记挂着霏霏，但霏霏性格独立，绝对不会因为哥哥的半点好话，对谷学文动心。
“有志者，事竟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