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熙凤回头
话说自从定下了省亲的院子何处营造，凤姐儿是忙的脚不点地，马不停蹄，身体看着强健，实际上已经慢慢透支了出去，只是人前强抻着，不肯露出马脚来。
这日宝玉过来，凤姐忙着吩咐家人们领取手牌分配东西，几乎难得和他说上话，只是让他在跟前坐着，纵然是忙，也舍不得让他走，像宠着幼弟似的，拿着一堆新奇玩意，且把他留在跟前。
宝玉哪里稀罕这些东西，不过静静等着。见又一众家人领命而去，得了空，笑着说：“凤姐姐，大姐姐回家来，到把你给忙到天上去了。”
凤姐儿笑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懂得，寻常百姓的女儿归家，只需要杀鸡宰羊，便是极大的尊重了，而今我们的大姑娘，荣升皇贵妃之位，她归家来，岂是那些小门小户的礼仪所能承接的住的，纵然老爷千万嘱咐了不可过奢，到底不能冒犯了皇家礼数。哎，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是来混我玩儿，又想着要置办什么了吧？”
宝玉也笑：“凤姐姐净会编派人，怎的我来了，便是讨你的闲了！只是呀我前些日子，随着北静王他们出去郊游，倒是见着了一桩事物，思来想去，来家和你说说最为合适。”
凤姐儿：“哎呦！几天不见，咱们宝玉还是有出息了，跟着王侯出游，回家了还一副大人模样，要正经议事呢！”
宝玉不理会她话中揶揄，接着说道：“那日我们一行人骑马去了远郊，远远见着一处山峰走势雄伟，临水抱气，风水极佳，再走近了，却看见山脚下密密麻麻，每隔几步就竖着一根白色大柱子，硬是把山给围了一圈，再往里望，又是红色柱子，再往里，又是黄色柱子……”
“你们是走到东边皇陵了吧？”凤姐脸色有些凝重。
“原来凤姐姐你是知道的呀！嗐！我头次随着水溶走到那个地界，也不认识，还要策马再近些看看呢，北静王爷赶紧叫住我，说万万不可唐突了历代帝王陵墓，墓园虽还尚远，远处的界限桩子也不可近，说是庶民若是走近了白色柱子，则要杖责一百，走近了红色柱子，守灵军一经发现，可以就地诛杀，若是走近了黄色柱子，就要满门抄斩了！唬的我赶紧打马掉头走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时地在王爷跟前答应，倒是学些道理才好，不要再闹出什么不虞之事，少不得又挨老爷一顿打！”凤姐劝诫。
“凤姐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想跟你说，我们回来路上，蒋玉函和我说的事儿却是有些意思哪！”
“一个戏子，和你说什么了？”
“凤姐姐，莫要以出身论人贵贱嘛！”宝玉做嗔怒状，“蒋兄和我说，我朝敬重往生者，故而皇家陵墓，万万不可冒犯，不仅如此，王公贵族的家族坟地，也是一样，若是定为祖坟用地，不论家道如何，只要不是自己变卖了，便是永世不可充公罚没的资产，外边西郊边上，好几个小村子都是单一姓氏，据说都是那些没落的贵族后人，在祖坟上改了耕种为业，纵然原本的大家大业没了，倒也还有口饭吃，子孙们都有个活路。”
“你这孩子，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坟墓啊没落的要做什么，呸呸呸！”凤姐儿有些不悦了。
“好姐姐，我来和你说话儿，不仅是敬你为当家人，也是把我当成能说心里话儿的亲姐姐呀，俗话常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纵然我们家今日烈火烹油一般荣华富贵尽享了，也总要思量思量以后啊！”
凤姐儿听了，默默不语。
宝玉接着认真说道：“人常说，月满则缺，水满则溢，居安而思危，才是治国兴家的道理啊！”
凤姐儿听着宝玉一席话，倒好像何时谁也讲过似的，模模糊糊的，那么缥缈那么远的，好像在梦里听过似的，哎呀！是啦！东府蓉大奶奶，那个秦可卿临死之夜，托梦过来，说的可不就是这码子事儿吗！这些日子也是忙碌，竟然早就给忘得个一干二净。
凤姐顿时后背起了一层的白毛汗，似乎感觉到冥冥之间甄家的列祖列宗都在保佑着她们，提醒她去做什么一样，如此几次三番，如果再故忽视了，就真的是冒犯祖宗了。
说话间贾蔷又进来了，请示去江南采买女孩子做戏子的事情。
凤姐听了半天也不言语，没有了之前热火朝天地劲头，倒是冷静了很多，让他先行退下，日后再议。
贾蔷吃惊不小，觉得之前预定的事情，如何又开始推延了呢，却也没有办法，到底不敢忤逆了凤姐，乖乖的退下了，脸上却是非常的心不甘情不愿。本来仗着他和凤姐儿的交情，是要好好撒撒娇、混闹着好一起的，不过看着凤姐儿脸色凝重，蔷哥儿到底是心窍灵慧之人，知道不是时候，还是隐忍了。
随后又一次进来了几波家人，为了采卖东西的事情，来讨凤姐儿的示下，凤姐都一一回绝了，说了日后再议。
宝玉在旁边冷眼看着，知道凤姐这回是真的听到心里去了，顿时觉得心里甚是欣慰。于是嘱托了凤姐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就退下来了。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宝玉冷眼看着家中为了省亲之事大肆张罗，他原本说的崇尚节俭之类的话，竟没有几个人真的听进去，归根到底还是总的当家人说的算。
购置坟产这件事儿，算是保底之举，但凡有些远见的家族，越是兴隆，远郊的坟产祖业越是广阔。就说前些日子读书所看到的北宋三槐王家，祖上封侯拜相，无奈子孙无能，世袭罔替，带降一等，终于沦为普通商贾人家了。
虽然祖上的荣光不再，到底还有个活下去的地方，守着几亩土地踏实务农，总比纨绔子弟将家产败光，而后流落街头，吞糠腌菜、行乞讨活来的好。
那贾宝玉是个最不知道人间疾苦的，终日厮混园中，好姐姐好妹妹的逍遥日子得过且过，他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不是不知道大厦将倾，而是知道了，而不知该如何挽救吧。
平行世界，雪芹未能完成的那部分故事，今后就将由甄宝玉来完成了。说来可怜，应该不是雪芹不想写完，或是遗失了手稿，而是被抄家之后，他自己也见不到众女儿的各自的结局了吧。既然不知道，自然无从去写。
甄家，堂堂皇贵妃娘家，为了免除犯上作乱之嫌疑，舍弃了藏匿多年的先太子之女秦可卿，铁网山围猎又为当今圣上化解危局，不知如此，可否免除日后抄家的厄运。
那日看戏时候，宝玉揶揄宝钗像杨贵妃，宝钗一怒之下，愤愤说可惜自己没有个杨国忠一样的兄弟。
其实除了落选的愤怒之外，也算无意中点醒了宝玉，无论如何运作，过犹不及。
姐姐是皇妃，自己便是国舅。可是当今圣上绝对不是李隆基，这位天子是从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中活下来，一路荣登大宝的不世出的天才。
想靠着耍小聪明瞒天过海，怕是只会惹火上身。
如何才能保住这个家族不亡呢？所谓妥善经营，都道开源节流。目前所做，都在节流之列，光靠省到底还是有个限度，老底子就那么厚，总不能靠着皇家的恩商过日子，那么如何开源呢？
宝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