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夜 欧罗巴
接下来便是“你将行于地上，我将走在地下。”安雅觉得伤感，无论如何唱不下去了。
“……But me and my true love will never meet again.”
一段沙哑的男声突然在安雅耳边响起，跳过安雅因愣神错过的节拍，直接唱出了歌曲的结尾。
她迅速回头去找，可是身边空无一物，只有夜晚湖边微凉的风，和若近似远的萤火虫化身的流光。
安雅抬起脚，刚才动作时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朵半枯的玫瑰。被夜风吹下，落到她的脚边，碎裂在她的鞋底。
迪特里希一定喜欢玫瑰，他的别墅花园里也种着一大片。
“On the bonnie， bonnie banks o' Loch Lomond.”
那个声音继续唱着。
他的嗓音本质上是清脆的，安雅想，像还没变声的少年。可是他刻意地压低声线，好像还因为过度用嗓而损坏了声带，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原本沧桑多了。
这么丧气的歌喉，搭配令人伤心的歌曲，似曾相识。
究竟在哪里相识过，安雅说不上来。
***
七天过去了，安雅第一次被叫到了别墅的书房里。
这间书房打通了上下两层，四周的墙壁都是由书架组成的，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房间里没有火炉，提供这种功能的是以魔能驱动的地暖。墙上在原本应该是天花板的位置有两条露天走廊，将上面和下面的书架隔开，一条螺旋形的楼梯矗立在房屋尽头，连接着走廊和地板。
楼梯最上面的墙上有一扇门，安雅在外面看到过，门外是一个小阳台。估计在天气好的时候去阳台上读书会很惬意，可是她从未见过迪特里希出现在阳台上。
有一面带窗户的墙上没有放书架，而是在前面有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旁边挂着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
湛蓝的天空、翠绿的草地，美丽而丰腴的女子仅有薄纱裹身。她赤着纤足，惊惶地躺在一头公牛的背上……
虽然艺术不能以世俗的眼光评判，但安雅觉得一介神殿骑士在书房里放这种画，还是有些微妙。
“认识这幅画吗？”
“《劫掠欧罗巴》。”
“是的。”迪特里希赞许地一笑，声音低沉悦耳，“传说欧罗巴是一位国王的女儿，也是有名的美人。”
安雅觉得他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可是他一直都在看着她，怎么会突然觉得他“看了她一眼”呢？
一定是想多了。
“由于貌美，她早就被一位神明垂涎，只是这位神明已有妻子，看管严厉，一直不敢造次。后来有一天，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邪念，在欧罗巴外出放牛时变成一头牛的样子，将她掳走……他们还生了几个孩子。”
安雅心说这故事走向大体没错。但听他的描述，似乎处处都不太待见这位神明。
虽然他说的似乎没错，但对方好歹是神。安雅看到的故事版本中，大多是没有用太多贬义词的。
“我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可怕。”安雅小声说道。
这幅画是大灾变之前的艺术品，相关神话传说也是大灾变之前的，与现在的神祇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不过安雅还是有些惶恐，怕冥冥中惹得头上哪位不高兴。
迪特里希点了点头。
“就因为他是神明，这个故事反而变成了一段佳话，被改编成歌剧、画成画作。”
那悦耳的嗓音似乎带上了嘲讽：“神明做事，考虑凡人的意愿吗？他们连凡人的死活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自己罢了。”
“但他们却要凡人无条件地信奉、美化他们的行为，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献出自己的全部。”
安雅觉得，迪特里希不该说这种有些愤世嫉俗的话。
就算不信，最起码，他在表面上应该装作是虔诚的。
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怪不得元老们会把他当成眼中钉。
“……统领，请慎言。”
安雅想了想，还是不敢为了讨好他去附和。为了转移话题，她只能掏出了心底的疑惑——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统领，你对想成为神的人，是怎么看的？”
迪特里希此时是真的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他挑起嘴角，向后靠在椅背里。
“痴心妄想罢了。”
安雅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也笑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迪特里希没有说实话。
可这感觉，和她想的又微妙地不同。
迪特里希是打心里不敬神的。
“我叫你来，是想给你一个任务。”
迪特里希的语气又回到了那种冷淡的样子，之前的异样一扫而去，好像都是安雅在做梦。
“菲格雷王国边境有一个小镇，叫黑河镇。最近那里经常发生年轻女子失踪的案件，我要你去调查一下。”
“只、只有我一个人吗？”
安雅觉得这么问显得自己很怂，但她也没办法。她长这么大还没自己出过远门呢，也不是很有自信可以自保。
“自然不是，”迪特里希端详安雅瑟缩的表情，像是有些享受她的诚实，“会有一名本地出身的盗贼陪着你。”
“统领，我记得修道院新人出任务，一般是四人小队啊……”
“没办法，黑河镇山水险恶，不是什么战略重地。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镇长并未向修道院或教会发起求援。这个任务只是某位平民私下的委托，也没有支付过定金。”
“是平民的私下委托吗？”安雅怀疑道，“失踪的是这个人的亲人吗？有没有证据是真的失踪了呢？”
“没有。”
迪特里希满意地笑了：“所以无法调用正规的教会力量。前线战事紧张，现在骑士团人手也没有余裕，不可能对这样无根据的案件做出行动。”
“统领……你的领地也在菲格雷王国境内吧。”
“没错，但黑河镇不是我的领地。”
“是谁的领地呢？”
“雷加·豪威尔将军。”
安雅明白了。
人族的欲望比别族高上几倍。如果不是大灾变后环境恶化，逼迫他们团结，现在人族各国一定是四散分裂、打来打去的。
就算是现在这样，光耀教会统一领导着人族，连国王加冕都必须经过教会首肯的情况下，人族国家内部还是有着很多勾心斗角和政治斗争。
迪特里希的主要精力在北方战场对兽族的防御，还有提防黑暗精灵对教会高层的暗杀上，他没有太多时间处理自己国内的斗争。
但他是位公爵，这些事是避不开的。
安雅是迪特里希的直属部下，为他分忧，是她理所当然的责任。
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
也是一个怀疑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