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夜 黑河往事
安雅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石质水池边。
这个池子里曾经——或是以后——会泡着昏迷的她,和米兰达的皮。
“贱人!”
话音刚落,就是响亮的耳光声。
一抹红色的身影滚到安雅脚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我对你不好吗,嗯?”
说话的是老马尔科姆——安雅在晚宴上见过的镇长。
只是,此刻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并不像他们相遇时那样腐朽。这个人脸颊丰满、身材健壮,长相中有股与小马尔科姆神似的潇洒。
他又踢了地上的艾莎几脚,用肥厚的手掌抓起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拉向自己。
“我供你吃喝,给你穿这么漂亮的衣服,给了你全镇女人最好的生活!而你,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老马尔科姆似乎喝了酒,面色黑红,表情也不甚清明。
骂了一会,他似乎不过瘾,将她按在水池突出的边沿上。
“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足,嗯?”他又猛拍了艾莎几下,“略伦特?那种弱鸡能让你快乐吗?”
“别这样,马尔科姆……”艾莎被打得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但还是尽力哀求,“孩子在看……”
老马尔科姆揪着她的头发转过她的脸,又是狠狠一巴掌。
“你也配提孩子?!你和那臭虫的事,就是孩子告诉我的!”
***
艾莎死了。
老马尔科姆喝了酒,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一切结束后,他发现艾莎的头被他按在水里,已经没有了心跳。
“贱人……贱人命短……”
有一瞬间,他似乎恢复了神智,眼中有了一点后悔。
可那点后悔立刻就不见了。
他骂骂咧咧、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地下室。
小马尔科姆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圆圆的眼镜歪歪斜斜,似乎被吓傻了。
酒醉的父亲、死去的母亲,二人都离开了,没有人记得他还在这里。
过了一会,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墙边的水池。
被撕碎的红裙像破败的玫瑰花瓣,混杂着血迹,凌乱地散落在艾莎失去生气的身体旁。
男孩站在水池前望着什么,时间静止了。
安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是一组以圆形图案为主的图腾。
它们的组合也以圆为轨迹,自艾莎的背部中央向上下伸展,直到她的肩胛和尾椎。
两座雕像矗立在水池两旁,安雅记得它们。
此时,它们不像安雅之前见过的那样,是破败缺失的。
——矗立于石台上的,是两座身着铠甲的女性雕塑。
一人拿着双手大剑,另一人扶着长戟,威风凛凛,煞气凌人。
是命运。
“妈妈,妈妈……”
小马尔科姆伸出手抚摸艾莎的脊背,手指追逐着文身的轨迹。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不想你离开我……”
***
“这是你的儿子?”
说话的是一个棕红色皮肤的大块头。
他的鼻子又大又扁,嘴唇几乎有半张脸大,从中呲出数根或长或短的粗牙。
他剃光了两边的头发,只留中间一绺扎成一个朝天辫,上身没有穿衣服,露出长满刚毛的胸膛。
这是一个兽人。
他捏起面前年轻人的脸,像打量牲畜那样左右看了看:“长得更像人类了。”
小马尔科姆脸上的圆眼镜差点被晃了下来。
老马尔科姆抬起他的手,一把撸下了手套。
手套下的手比普通人类粗大许多,拇指之外只有三根手指。
老马尔科姆甩了甩手中的手套,小指是假的。
他看上去与上次见面时不同,不仅瘦了许多,双眼下的黑眼圈也更接近初次见面时的骷髅状。
“他是我的儿子,如假包换。”
“哈,我没怀疑过。你这是干嘛呢,多此一举。”
兽人的智力似乎不低,最起码还会嘲讽别人。
安雅想起阿瓦尔说的“兽族中不同阶级智商差距很大”,那么这名兽人的阶级应该不低。
“我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今后请多关照我的儿子。”老马尔科姆并未发怒,而是语调恭敬地说,“今后的生意,我想交给他来负责。”
“没问题,我也感觉你不行了!真是的,这就是人类的血统:劣等、疲软。”
兽人似乎停不下来嘲讽的嘴巴,粗大的嗓门不留情面地叭叭个不停。
老马尔科姆终于受不了了,将双手按在腿侧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退了出去。
安雅在家里听维瑟斯说过,兽族各方面都野蛮卑劣,但他们却非常注重表面上的礼仪。下位者在与上位者照面或分别时,都必须九十度鞠躬才行。
维瑟斯说,这是因为兽族对力量的直接印象就是“块头的大小”,恭敬地鞠躬就相当于在说“我块头比你小,我服气你!”
安雅还记得自己听到这话之后,笑得满地打滚。
“尊贵的萨满,我想学巫毒死灵术。”老马尔科姆走远后,安雅听见小马尔科姆这样说。
他的语调恭敬至极,与父亲如出一辙。
“哦?那你还算有种,我看错你了!”
兽人愣了一下,然后咧开一张大嘴,看上去阴毒邪恶:“当初你那没用的爸爸一听要折损寿命,可是说什么都不敢学啊。结果现在他也没活多久,就一脸要死的样子啦,哈哈哈!”
小马尔科姆也笑了起来。
***
小马尔科姆看上去又大了几岁。
他拿着一个用麻绳扎成的娃娃。
娃娃戴着假发,穿着小衣服,俨然就像面前老马尔科姆的翻版。
老马尔科姆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垂头坐在一张木椅上。
他的头顶扎了几根带圆球的针,在娃娃头上同样的地方,也扎了几根缩小版的。
“人·傀·儡。”
小马尔科姆故意一字一顿地说。
“比从尸体复活来的亡灵更具机动性。虽然无条件服从命令,但会独立思考,身上还有体温,与常人无异。”
说罢,有团黑气在他的指尖凝聚。
“不过比起正牌亡灵,人傀儡的强度要差上不少。不仅能吞食尸体恢复体能,受到与人类相同的致命伤也会被杀死。”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亡灵就算被砍掉头也能继续活动,这一点,你真是差远了。”
说着,他抬起手,用带着黑气的指尖将娃娃头上的针一根根推入,直到圆球贴着娃娃的头皮,隐藏在假发里为止。
空气振动,刹那间如坠冰窟。不可名状的嘶喊无声地在房间里回荡。
安雅听到了灵魂的惨叫。
那是灵魂在活生生地被撕裂时,发出的叫声。
虽然没有人解释,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老马尔科姆的灵魂被人为地,从命运的纺线上扯了下来。
他的灵魂被攥在了小马尔科姆手中,从此不再拥有自己的命运。
***
走廊地板上铺着大理石,它们花纹繁复,拼成一个又一个绚烂的图案。
安雅认得,这是妖境中的白色城堡。
雕花红木门外,小马尔科姆来回踱步,不时停下一会,可又无法真正停下来。
红木门被从里面打开,扑面而来的,是平静的死气。
“死了。”
兽族萨满双手通红。在他粗大的右手中,像拎鸭子那样,提着腿拎着一个怪异的生物。
它的肚子上还连着一道脐带,虽然血迹斑斑,但被结扎得干脆利索。
这个怪胎已经没有了呼吸。它的嘴唇大而肥厚,向外翻起,安雅怀疑以它们狂放生长的姿态,根本无法自行闭合。
婴儿只有四根手指和脚趾。
“返祖现象太严重了,没能保住性命。”萨满把手中的畸形向前一丢。
轱辘轱辘,滚到小马尔科姆脚下,在地板上留下一条红色的痕迹。
安雅吃惊地发现,这个连自己亲爹都害的畜生满脸都是泪水。
他的双唇蠕动,已经不能自已。
“但是,这次的最有进步,像人多啦!”
萨满毫不介意手上都是污渍,他伸出一只小指挖耳朵,硕大的脑袋和手一起旋转着:“怎么样,你还要继续试试吗?也许下一个能行。”
“不。”小马尔科姆的眼泪还未止住,他哆嗦着,话语颤抖,“一次失败就够了,把她送去地底,制成虫母吧。”
“你这么想吗?”萨满无所谓地说,“好,我喜欢,就是要这种果断的气势!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这方面要多下功夫啊!”
“如果你突然死了,又没有儿子,妖境不会与我们合作的,我们真的需要一个继承人。”
一个继承马尔科姆之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