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夜 老去
安雅把传送门的位置定在了黑河镇的光耀教会。
据苏珊娜所说，这里本来只有她一名正式祭司和一名见习祭司，那名见习祭司只有十六岁，心思很单纯，是信得过的人。
不过以防万一，安雅还是和阿瓦尔率先走出了传送门，在外面警戒。
预想之中的兽族或地精没有出现，教会大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年轻的见习祭司已经上床睡觉了。
安雅看了看天色，黑乎乎的一片，连月亮都看不到。
紫都的路边矗立着造型精致的金属路灯，它们填充着魔导科技制造的灯芯，整座城市在夜里也能保持正常的交通，甚至有些商店是彻夜营业的。
可在黑河镇这种穷乡僻壤，一到晚上真是乌漆嘛黑，一点光线都没有，大大提高了旅行或劳作的难度。
“啊——啊啊——”
身后的传送门处，有人喉中发出诡异的嘶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像被剪断了气管。
安雅迅速转身，只见几个人像叠罗汉似的挤在一起，跪在教堂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甚至有两人趴在别人的背上。
她们的皮肤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枯化。“咯嘣”一声，安雅看见一个人的嘴里掉出了牙齿。
“……你们在干什么？”
安雅被眼前的奇景震住，大骂着冲上前：“关门，快关门！不是说了让你们别出来吗！”
“她……她骗了我们……”
为时已晚。
在安雅喊关门时，最后一个人以饿虎扑食的气势跳出了传送门。
是苏珊娜。
“她骗了我们……她说你不想带我们出去，要继续奴役我们……”
叽嘁被压在几个人下面，双眼浑浊。由于衰老，她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不过在这样的黑暗里，她本来也是看不见的。
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曾经充满了愤怒的火焰，此时它们干瘪、枯萎，了无生气。
最后一滴泪从眼角落下，还未流过豆干一样的面庞，就随着主人的老去，一同消失了。
“你……”
安雅在这种时候特别束手无策，因为她见识少，应变能力不足。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苏珊娜？”
安雅决定，还是先给对方一个机会。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苏珊娜冷笑：“你今年几岁了，十五，还是十六？你根本不懂事！那些家伙从小被奴役，奴性已经深入骨髓了。让她们活着，总有一天会再去想兽人的！”
这次安雅没有犹豫，她利落地甩了苏珊娜一巴掌。
苏珊娜被打得脸一歪，但面色平静，并未动怒。
“你不懂事。你没有看到我看到的，我经历过的。”
苏珊娜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调平静，平静中潜藏着不易察觉的崩溃。
“那个特别跳的，她在几年前杀了一个神殿骑士，你知道吗？”
一片漆黑中，苏珊娜也看不见，但她昂首望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仿佛那是安雅。
“你知道她在过去几年后，还能用这件事向兽人萨满邀功吗？知道她得到了怎样的奖赏吗？知道当初她是什么嘴脸吗？”
“你是黑河镇的英雄，以后一定，不，你必须有大作为。我不会让你把这种货色留在身边的。”
安雅被说得无言以对。
虽然觉得叽嘁不是那种人……但她确实没有见过那些场面，没有体会过苏珊娜经历的事。
“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苏珊娜的话虽然无情，可是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安雅看向阿瓦尔求助。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她实在太依赖阿瓦尔了。
虽然自己没意识到，这份依赖却深入骨髓。
“事情已经发生了。”阿瓦尔的语气平板，安雅觉得他生气了，“我们总不能连这祭司一起杀了。”
像是为了泄愤，阿瓦尔又补充道：“在人族的律法里，她也没做错什么。”
这是泄愤吗？
你的语气那么客观，别人感受不到你的嘲讽之意啊……
安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想这种事。
***
虽然遭受了创伤，但苏珊娜以惊人的速度调整了心态，令安雅有些佩服。
她觉得如果是自己，现在大概还陷在应激状态里，对于见过自己狼狈惨状的恩人，应该也有些无颜直视。
更不要说平等地与他们对话、商量对策了。
“我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不能跟着你们，我会留在这里做准备。等你们解决掉问题，明天我会负责告知镇上的居民，这里发生的一切。”
苏珊娜的语气沉着，就像安雅见过的所有惯于给人下达命令的祭司，甚至还透着“神的使者”这一身份带来的高贵。
“请你们再回镇长家一趟，在那座宅邸的地下，藏着制造虫母的场所。你们一定要毁掉虫母，这是作为黑河光耀教会最高祭司的我，下达给你们的命令！”
苏珊娜又把命令重复了一遍，像所有光耀教会祭司在送别战士时那样，对安雅和阿瓦尔送上了祝福。
“愿米涅娃照耀你们前进的道路。”
***
本来这次任务就是光耀教会负责发放的，苏珊娜作为本地机构的最高长官，有发布命令的权力。
安雅领命，与阿瓦尔一起又回到了妖境里。
妖境可以用来在黑河镇一带自由穿行，但在妖境内部无法窥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像平面图那样，看到这一带的地形轮廓。
她想起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小马尔科姆对兽族萨满说的话。
——【把她送到地下，制成虫母。】
安雅发现，镇长家的地下室面积很大，平面面积甚至比地上的宅邸还大，不但设计看似不合理，还有许多区域是被封死的。
那个有雕塑和水池的房间原本是一个大上两倍的空间，但一道墙堵在水池后面，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墙后的部分坍塌破碎，被瓦砾填满了。
虽然很蹊跷，不过这些被封死的空间不像能用作憎恶的哺育室，于是安雅暂时略过了它们。
再往下看，没有了人工修出的通道，但地底深处有一个溶洞。从形状来看，是天然形成的。
这个溶洞空间很大，顶部是拱起的半圆形，中间似乎有一个湖泊。还有一些河流般的道路经过溶洞，延展至四面八方。
安雅觉得有些眼熟，这样的形态让她想到了什么东西……
——像一张蜘蛛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