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两人来到杭州公交总站,又打的来到学士路与湖滨路交叉口下车。
天仁放眼一望,太阳快要落山。秋日的阳光洒在西湖湖面,仿佛满湖碎银在闪烁。呵呵,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西湖。西湖,美!
天仁忍不住诗兴勃发,扯起嗓子,对着西湖吼:
“远看西湖水汪汪,
近看西湖水汪汪。
老子把你水抽干,
看你还能水汪汪?”
“呸!你胡扯!哈哈哈!” 玲儿笑得前仰后合。
天仁随玲儿来到淞沪战役国军第88师阵亡将士纪念碑前,两人伫立碑前,合掌默哀。
天仁口中低声诵祷:
“岳飞英魂传千古
铁血男儿抗倭奴。
杨柳又随秋风舞,
西子湖畔埋战骨。”
“好诗。”玲儿轻轻赞一声,放下双掌,朝湖边走去。
天仁随玲儿来到湖边。
“玲儿,西湖不光埋葬着许多我们中华民族的战骨,更流传着许多美丽动人的传说。今天,我俩也在这里留下一段佳话吧。西湖明珠自天降,龙飞凤舞到钱塘。来,你对下联。”
“我哪会对呀?要对,你自己对去。”
“我想想……”天仁嘴里念念有词,跟在玲儿身后。
玲儿一边朝苏堤方向走去,一边揶揄道:“还没想好呀?人家曹植七步成诗。你这个笨蛋,走了一百步都有啦,还没想出来?”
“谁说我没想出来,我早想出来好几首啦,我是在挑选哪一首最好。”
“不用侬挑,说出来,阿拉挑。哼,阿拉就知道侬一首都没想出来,只会吹牛。”
“好,玲儿,你听。嗯哼!”天仁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吟道:
“西湖明珠自天降,
龙飞凤舞到钱塘。
天仁钱还没到手,
玲儿就来敲竹杠。”
“哈哈!这也是诗?跟刚才那首比,可差远了,笑死我了。哈哈哈!”玲儿哈哈大笑。
“别慌,还有。”天仁又吟:
“西湖明珠自天降,
龙飞凤舞到钱塘。
一个才子来湖边,
身边跟个傻姑娘。”
“啊呸!你才是个傻小子。不行,这两首都是骂阿拉的,Pass,重来。”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玲儿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老掉牙了,而且不是原创,不算,Pass。”
“秋天正是收获天,
玲儿陪我到昆山。
他日腰缠百万贯,
游罢西湖游神山。”
“俗气,像个想发财想得发疯的老土鳖。还有,游字改成朝字,游罢西湖朝神山。”
“秋风送爽游西湖,
春花烂漫朝神山。
裙裾飘飘自来去,
玲儿化作一飞天。”
“裙裾飘飘不妥,阿拉是个现代美女,没那么古典,改成……”
“改成光身光腚自来去,玲儿化作一飞天。”
“啊呸!你才光身光腚呢。哼,阿拉也做一首。”玲儿想也不想,对着西湖大声喊:
“西湖西湖在眼前,
神山神山在天边。
今天阿拉游西湖,
明天阿拉朝神山。”
“哈哈!玲儿,你好像有点儿上路了,孺子可教也。为师再点拨你几句,估计你也有可能成为一代才女,即便赶不上李清照,至少也超得过林徽因。”
“侬点拨人家?侬的句子还是人家为侬改的呢。人家改了侬一个字,人家就是侬的一字师。听人家再来一首。哼。”玲儿嘴里又吟道:
“西湖金风报春信,
玲儿偕侬到湖边。”
天仁随口接上:
“何当杜鹃烂漫时,
天仁偕侬朝神山。”
玲儿转身嚷:“接得好!这回侬有点儿靠谱了。何当杜鹃烂漫时,天仁偕侬朝神山。咱一言为定,哈哈哈!侬刚才讲李清照、林徽因。哼,李清照还可以,林徽因就免了吧。”
“咋啦?一代才女,你玲儿赶得上人家?”
“侬听听。”玲儿故意做出一副病病艾艾的样子,吟诵道: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交响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对啊,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你居然能背诵?”
“没听出啥毛病来吗?”
“听出一点,好像句子不大通。不过,写现代诗的人都这样,故意把句子弄得不通,显得他高深莫测,好让读者怕他。”
“侬只讲对了一半,句子就是不通,还没侬刚才的几句打油诗好记。另一半侬没讲到,太病病艾艾、软里吧唧了。”
“这我倒没听出来。玲儿,人家咋就病病艾艾、软里吧唧了?”
“要不要阿拉再为侬来上一遍?”玲儿脑袋一耷,双手捂胸,蹙眉撇嘴,做出一副哭像,又要吟诵。
“别别别,玲儿,你用你这幅哭像为这首诗加上个这么个注脚,即便人家不是病病艾艾、软里吧唧,也成病病艾艾、软里吧唧了。玲儿,你刚才讲对了,好诗必须好记,不,不用你记,你随便读一遍,那几个句子就会自己留着你的脑子里,你拼命赶也赶不走,那才是好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我们谁去费力地背诵过?读过一遍,自然而然就留在脑子里了。好诗应该像儿歌。”
“同意。我们今天的中国不需要病病艾艾、软里吧唧的东西,更不需要无病呻吟、装腔做势的东西,今天的中国需要的是神山。侬听阿拉来改改。”玲儿脑袋一昂,胸脯一挺,面朝西方吟诵道:
“我说你是中国的神山,
雄姿抗击着四面风,
在酷暑寒冬中屹立不变。”
“改得好!玲儿,下联该我来了。”天仁跨前一步,挽住玲儿,也把脑袋一昂,胸脯一挺,吟诵道:
“我说你是东方的神山,
雄姿抗击着四面风,
在千年岁月中屹立不变。”
玲儿回头,咪个猫脸,眉毛一吊,摇头晃脑,说:“孺子可教也。”拉上天仁往苏堤方向走。
两人一路苏堤、白堤、白娘子断桥、岳王庙、秋瑾墓,走马观花,游逛下来,逛到翠堤春晓时,已到黄昏,玲儿说:“累啦,找个地方住下来,我带你去个便宜的旅馆。”领天仁来到南山路111号青年旅馆。
青年旅馆坐落在街后,穿过不长的巷子,迎面是个木栅栏门。
天仁一眼就注意到木栅栏门上的YMCA标志,推门一看,一个小小庭院,里面种着花草矮树,正面是一排房舍,几个外国青年坐在走廊上看书,走廊尽头伸向西湖,木栅栏门后几步路就是前台。
天仁去前台开了房,带玲儿进房。
见天仁俩人进来,一个金发美女跟天仁“嗨”一声,一个金发男子跟玲儿“嗨”一声,两个人又自顾自躬身在床边忙碌。
天仁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对结伴前来西湖游玩的外国青年。
天仁去霸占上铺,被玲儿活活拽了下来,只好去下铺落草,刚一躺下,又被从上铺退下来的玲儿拽了起来。玲儿说:“走,吃饭去。”
两人来到总台后面的餐厅落座。此处餐厅与别处餐厅不同,厅堂既不规则,桌椅也就参差摆放;灯光也不亮堂,墙上又挂了些鱼篓、布包,乍一进来,让人起进了土匪的洞府之感,但音乐又很缠绵低徊,分明不是土匪的洞府,更像是情侣幽会的伊甸园。
玲儿点了份包仔饭。
天仁点了个炒河粉,再点了西湖醋鱼、东坡肉、油焖春笋、西湖莼菜汤,又要了瓶长城干红,老老实实地说:“玲儿,你喝一点儿酒,脸蛋儿会更红。”
“呸,又想来勾引人家。”玲儿没喝酒,脸就红,想起第一次瘦老板接待比尔时晚宴上的情景来。
原来,比尔第一次带上天仁到炳荣公司下单时,跟瘦老板谈完下单的事情已到晚上九点,瘦老板招呼大家到工厂附近的饭馆吃个便饭。
到了饭店,瘦老板特意嘱咐服务员上一瓶绍兴女儿红,转头请玲儿帮他向比尔解释他家乡绍兴女儿红的来历,末了加一句:“嘿嘿,玲儿小姐,你向比尔先生讲,他今天向我的工厂下了单,就等于为他跟我的生意破了处。”玲儿当时脸一红,赌气不翻译。幸好天仁即时补位,代替玲儿翻译。
后来,经不住大家的劝,玲儿也喝上两口女儿红。玲儿一喝酒,脸就红,天仁悄悄凑到玲儿耳边说:“人面桃花女儿红,玲儿脸上笑春风。”
菜上齐了,红酒也上来了,两人开始吃喝起来。
“嘻嘻。”玲儿忽然笑出声来。
天仁停住手中的杯子,问:“怎么啦?”
玲儿尴尬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姓何的讲的笑话好恶心。”
“哦,还是神山下干净,那里对歌会上响起的都是歌声和笑声,哪里像姓何的讲的椰树林里响起的都是巴掌声和狗叫声。”
“哼,小器鬼,上次也不带人家去。你也对歌啦?”
“我没对歌,我不会唱他们的歌。不过,有个叫做石榴花的妹妹,她主动跟我对歌,我就唱了首‘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你猜怎么着?对歌会还没完,她就拉我去她家的碉楼顶牦毡。不是妹妹跟哥走,而是哥哥跟妹走。”
“顶牦毡?”
“嘿嘿,就是……嗯哼,巴掌声。”
“骗人,有那样的好事儿你还不去?”
“真的,那里是女儿国,是姑娘挑选男子。”
“阿拉上海也是女儿国,也是姑娘挑选男子。哼,来追本姑娘的可不止一搭,都在等着本姑娘慢慢挑选。”
“那我最后一个来报名。玲儿,请允许我夹塞儿到第一。”
“什么第一?”
“第一个供你挑选。”
“想得美,老老实实到最后一个排队去。”玲儿端起红酒杯,跟天仁碰碰。
天仁放下杯子,说:“玲儿,我刚才进门一看YMCA的标志,就想起了我刚到日本的第一个晚上。那一晚,我就住在YMCA青年旅馆。”
“侬还到过日本?去干嘛?”
“去读书。”
“哦,有意思。怪不得侬刚才进房间时看到那两个外国人一点儿也不惊诧。”
“惊诧什么?”
玲儿诡秘地一笑,说:“不告诉侬,吃菜,吃菜。”
天仁一边夹东坡肉,一边说:“到了京都第一个晚上,我打听哪里有便宜的旅馆。人家告诉我YMCA青年旅馆最便宜,住一晚七千日元。我一听,我的妈,7000日元还便宜?没办法,我拐弯抹角找到一家YMCA青年旅馆,住了进去。进房间一看,早有几个外国人住在里面了。当然,我也是外国人。我问问他们,才知道有一个青年男子从德国来,有一个青年男子从美国来,还有一个老太婆从英国来。”
“那时你就会说英语?”
“会,当然,没现在讲得这么好。还会讲日语,是在大学里学的。”
“噫,侬好像还有点儿料嘛。阿拉恩准侬夹塞儿,不过,暂时还不能夹塞儿到第一。”
“玲儿,你没去过外国,你不知道,一到了外国,那种爱国主义情感会突然间冒出来,你自己都会感到惊讶。第二天早上,我五点钟就起床了,出了青年旅馆,转悠到屋后,看到一棵好大的大榕树。我默默地站在大榕树前,面朝大榕树,双掌合十,心中祈祷:祖国,你快点强大起来吧,快点富裕起来吧。”
“阿拉现在也跟侬一起祈祷。”
“知道我为啥祈祷吗?因为我身上只带了五万日元,你自己算算,一晚上七千日元,我五万日元能住几天?从大阪到京都的新干线还花掉了一千五百日元。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我是一个从穷国家来日本的人。”
“六天?阿拉希特勒,那六天以后侬咋办?”
“六天?能住六天吗?每天还要吃饭啊。”
“那侬咋办?”玲儿停住筷子,定定地望着天仁。
“咋办?吃完早饭,我就满大街找工作,找到一份配送报纸的工作。我老老实实对那个配送店老板讲了我身上只有不到四万日元了。那个老板心好,叫我搬到他那里去住,他那里正好有一间空房,还让我就在他家里吃饭。”
“阿拉放心了。”
“我赶紧回青年旅馆退了房间,拎上包就去了配送店,一到配送店,就看到一个中国青年比比划划向那个老板说着什么。老板见我到来,招呼我帮他翻译。原来,那个中国青年刚从中国河南来日本,进的是日本语言学校,也想到配送店里来找份送报纸的工作。我向老板做了翻译。老板笑呵呵对我说,你对他讲,我这里已经有你了,请他到别的地方去找工作吧。我转头一看那个河南青年可怜巴巴的眼神,心想,他又不会讲日语,算了,这份工作还是让给他吧。我就对老板说,我会讲日语,找工作容易点,我把我的这份送报纸的工作让给他。说完,我拎上包转身就走,老板一把拉住我。”
“啊?!侬……”
“老板拉住我,说,哎,好吧,这份工作给他,你也不用走了,就住我家里,吃在我家里。什么时候你找到工作了,拿到够你租房的工资了,你再从我家里搬出去住。”
“侬遇到好人了,阿拉都替侬担心,哎。后来呢?”
“后来,我自然找到工作了,可是,话又太长了。”
“好吧,阿拉放心了,阿拉不问侬了。吃吧,吃吧。吃完饭,我们又逛西湖去。”
两人埋头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