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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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流浪生涯(1)

寒去暑来,际广在甲长家整整做了3个春秋,终于还清了黄狗的命账。为了一条黄狗,他在地主家做牛做马近千个日子,过着非人的生活,这样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来时的少年熬成了青年人。

这天,际广卷着来时的铺盖,欢天喜地地回家。再也不用受蛮横的甲长欺负,再也不用过这牛马不如的日子啦!去时,他还是未成年的孩子,如今,际广已是大小伙子了。但是,由于长年累月地做重体力活,他的身躯被劳苦压得弯曲了,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刮走。不过,开心的是,他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了。

际广从乡里回到久别的家,他大喊着:“娘!娘!”邓芳芝听到喊声,扔下手中的菜刀冲出屋子。际广见到娘,紧紧地抱住娘。3年的离别柔肠寸断,母子抱头痛哭。际广抬眼望着娘,3年的时光,不到40岁的娘,两鬓已长出白发,额角烙着深深的皱纹,弟弟际恕也长大成人。

际广回到家后,见到家里破烂得不成样子,他邀上二哥立即上山砍竹子,从河塘边挖泥巴做土砖砌墙,一天的工夫,兄弟三个把茅草屋拾掇得焕然一新。

晚上他们躺在自己的土炕上,久违的温情油然而生,兄弟三人一直睡不着,一晚上他们都计划着怎么做工赚钱,际广想:要想赚到更多的钱,只有做船工。

第二天一早,际广告诉娘自己要去做船工,娘说什么也不同意际广去做船工拉纤。谁都知道,川江纤夫“脚蹬石头手扒沙,风里雨里走天涯”,从事这样工作的船工苦累自不必说,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当时有人把船工叫成“死了没埋”的人。因为每天在奔流湍急的江河上,随时都面临着死亡,好好的一条壮汉,转瞬间就有可能被无情的浪头吞没,往往连尸体都无法找到。二哥比划着坚持要自己去。可是,邓芳芝说什么也不同意兄弟俩去做纤夫,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即使再苦再穷也要团聚在一起。兄弟俩看到娘这么坚决,只好作罢,断了做纤夫的念头。但是,他们没想到,命运并不是掌握在他们手中,回到家的日子也并不像他们设想的那么美好,在旧社会,穷人总是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此时的中国,正处在日本帝国主义的肆意践踏之下,凶残的日本侵略者把烧杀掠夺的强盗行径踏进了中江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据档案资料记载,在抗日战争期间,日本侵略者至少出动飞机7380架次,对四川的66个市、县进行了至少321天的战略轰炸和扫射,投下的炸弹至少有26826枚。

1944年的4、5月间,四川的老百姓就闻到日军侵略战争的硝烟味,巴渝大地宁静的天空中频繁地出现鬼哭狼嚎般的日本飞机,有时飞机飞得很低很低,一仰头,连机翼机尾上那些“太阳膏药”标志也一目了然。巴渝大地整天都有携幼扶老,挑着铺盖物品到很远的山旮旯里躲避日本鬼子的中国难民。际广家对面的那条石板路上,天天可见逃难的男女老少。逃难的人,经常你一言我一语,提心吊胆地议论着:“日本鬼子很毒辣,杀人放火、强奸掳掠,无所不为,可怜呀!命遭一劫,在劫难逃!”

6月底,一部分日本鬼子占领中江县城某些村落,这些地方距离发财垭不过几十华里,鬼子兵像黄蜂一样在发财垭时隐时现。鬼子兵一到发财垭,全村男女老少都吓得四处逃藏。有时乡亲们躲进隐蔽的山洞里,都能听到鬼子们不时发出一阵阵凶三恶四的吆喝声。有些来不及躲避的村民,被日本兵掳去当苦役,鬼子用刺刀、皮鞭监视他们挖战壕、抬木头、挑砖头。鬼子兵非常疯狂、残暴。鬼子兵加紧在这发财垭构筑军事战壕,这预兆攻占中江县城的战争一触即发,日本侵占中江的血雨腥风即将来临。时局越来越紧张,大家带着简单生活用品离家逃难,难民越来越多,外面有消息传来,日本鬼子的飞机可能会来投炸弹烧山。一时间,难民们惊慌失措地躲藏。

那时,日本鬼子所经之处满目疮痍,他们对中江百姓的践踏比恶霸地主还凶残。每到一处,无论是百姓还是地主家的猪、羊、牛和鸡,还有粮食都被搜刮一空。凶残的鬼子有时没抢到食物,就在村子里点火烧房,悻悻然而归。

际广目睹了一群鬼子兵侮辱村里一个大姐。那天,一群日本鬼子闯进发财垭,村里人吓得往后山林里逃去,一个跛脚的大姐远远地落在最后,鬼子兵尾追不舍,大姐实在走不动,眼看日本鬼子狰狞着恶笑,脱着衣服扑上来,这位大姐不愿遭受鬼子兵的蹂躏,奋力跳进山崖下的水库,眼见要到手的花姑娘没了,气急败坏的鬼子兵还不肯罢手,朝她跳下的水花处连放数枪,水面上立即涌出一股淡红色的血水。际广和百姓在水库对面的山洞里,看到这灭绝人性的一幕,恨得直咬牙,他们握紧了拳头……可是,面对鬼子的枪炮和刺刀,他们只有默默流泪。

当下,际广愤怒地说:“千刀万剐的日本鬼子,中国人民永远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欠下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好在发财垭是个贫穷的小山沟,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日本兵经过这里时间很短,鬼子闹腾了几场之后,就销声匿迹转向其他地方了。

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8年抗战,终于赶走了日本鬼子。抗战胜利了,本以为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可是内战又让贫穷的老百姓苦不堪言。连年的战火纷飞,老百姓多么盼望赶跑横行在四川的国民党反动派。他们盼啊盼,终于盼来了救星——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东北平原后,把解放的步伐迈到了四川。

经过渡江战役,国民党军不断被歼灭,主力丧失殆尽,残存的全部兵力仅剩150万人。这些部队纷纷溃退到华南、西南和台湾等地。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以白崇禧、胡宗南两个集团为骨干,进行最后的挣扎。他们以为西南地区的地理和政治条件可以利用。秦岭、大巴山和武陵山山脉,像一道天然的围屏,隔断了川黔与内地的联系;盘根错节的封建势力和遍地林立的军阀土匪,是他们的反动统治的基础。为了阻止解放军入川,国民党军以川陕甘边区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部14个军约16万人布防于秦岭、汉中、川北一带,对北面作重点防备。另以国民党西南军政长官张群所辖23个军约30万人布防巴东一带,其中川湘鄂绥靖公署主任宋希濂部8个军约10万人,控制巴东、恩施、咸丰之线,作为西南防守的前进阵地。川陕鄂边绥靖公署主任孙震部3个军约4万人,控制巫山、巫溪及万县、忠县之线,屏障川东北。其余兵力则散布于川、滇、黔各地。

1949年4月,偏僻的发财垭掀起了一阵阵喧嚣。地里垄头的乡亲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乡绅、大户也碰头咬耳,面色恐慌。这气氛使闷头做工的际广心想:莫非要来场大风雨?

确实,战争的风雨也席卷到了发财垭。在镇上做船工的叔伯大爷很多都回家了,际广很纳闷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他们回来做什么?际广问村里的大哥,大哥对际广说:“世道怕是要变哩。这几天镇里驻满了国军,米涨价了,钱也不值钱了。听人讲东北、华北都叫解放军解放了。国民党的军队人员不够,他们很快就要到乡里来抓壮丁。”

解放军?际广他不晓得这又是哪家的“军”。这些年,四川的军阀多着呢,一会儿来一茬军队,又派捐,又派款,又拉夫,又抓丁,把百姓闹苦了。大哥接着说:“据说县城里已翻了天,衙门里没人办公事,有钱的人家带着家眷到处逃。怕是要打仗打到这里哦。”

大哥又说:“城里都没人敢待,到处有人抓壮丁,据说,这些壮丁被抓去当炮灰,解放军很厉害,国军的壮丁十有八九是一去不回,我怕被抓走,赶紧跑回家躲躲。”

久居在小山沟的际广一时听不懂大哥所说的这个军那个军,也不明白壮丁到底是干什么,他说:“天下这么乱,到处都是流浪的、要饭的,跑到哪里都一样,我们还是在家安心过日子吧。”

际广就像往日一样在家里过着日子。一天,际广拿着一个装满谷种的布袋往村外的田里走去。但是还没走多远,他就接到通知,立即到乡政府门口集合。际广心中明白,这是征兵的来了。

在解放军步步为营的进攻下,统治中国数十年的蒋家王朝即将土崩瓦解,而盘踞四川的国民党残余势力仍在据险顽抗,妄图挽救西南一隅,作最后的挣扎。

1949年5月23日,中共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发出关于向全国进军的指示,其中明确指出:“胡宗南全军正向四川撤退,并有向昆明撤退消息。蒋介石、何应钦及桂系正在做建都重庆、割据西南的梦,而欲消灭胡军及川康诸敌,非从南面进军断其退路不可。”

根据当时伪政府的政策,征兵采用抽签的方式。际广家里,二哥是哑巴,弟弟还小,不到当兵的年龄,只有际广是适龄应征入伍的男丁,际广和村里男丁在保长和乡丁的看押下往乡公所走去。乡公所门口站满了其他村里来的适龄男丁。大家焦虑不安地蹲着、站着、走着,气氛紧张,唯恐自己被抓去当炮灰。

抽签开始,征兵的军官拿着各村报来的花名册,依次叫着名字,喊到名字的男丁走到一个大桌子前,桌子上摆着一个大纸盒,签就在这盒子里,纸签上写着“中”和“不中”两种。抽到“中”字的人名就被登记下来,然后站在那边应征入伍的队伍里。乡里适龄男丁都要抽,胡甲长的儿子也惶惶地站在队伍中,轮到他抽时,际广看到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少爷双手发抖,他几次拿起签又像握着炭火一样扔下,直到监督的长官不耐烦了,呵斥他快点,他才战战兢兢地掏出一个纸签。拆开后一看,他顿时面如死灰,几乎晕过去。站在他旁边的胡甲长,接过一看,也吓得瘫在地上。军官拿过他们的签一看,高叫:“中。”他们把胡甲长儿子的名字记下,让他站在队伍那边,然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继续叫着:“黄际广。”

际广走到签盒前,闭着眼睛想了想:认命吧!接着随手拿起一个签递给士兵,士兵接过展开一看,叫着:“不中。”际广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欢天喜地走出乡公所。经过胡甲长身边时,胡甲长悻悻然地看着他,胡甲长吐了一口痰,愤愤地说:“这个穷小子真是走狗屎运了,竟然没抽到。”际广看到他那个倒霉的样子,更是开心,他叫着说:“好,坏人总有天报,叫你的儿子在战场上吃枪子去。”

等抓壮丁的部队开拔后,石马乡又恢复了宁静。因为很多年轻力壮的人都被抓去做壮丁了,很多地方缺少人手干活。际广和村里留下的叔伯大哥们商量着去乡里做工。那时,正值干旱时节,庄稼地里没法干活,乡里村里的地主们也不像以前那样嚣张,特别是甲长家,自他家宝贝儿子被抓去当壮丁,他整天是唉声叹气,以前的气焰似乎慢慢偃息,对村子里的百姓也不像以前那样狠毒。

此时,际广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如果再没有收入,估计全家人都会被饿死。面对困窘,际广的娘只好同意际广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去乡里、县里做工。

这天,际广和村子里的人一块儿出门。一路上,他们看到尸首遍野,有时候,还看见野狗争食那些因死亡而被丢掉的壮丁尸体,它们常因抢夺一条新鲜的人腿,而红着眼睛厉声低吼,发出极其恐怖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有的地方,壮丁们被埋起来,但埋得太草率,往往露出一条腿或一只脚在地面上。有的似乎还在抽搐,可能还没有完全死去,便给埋进去了!漆黑的夜晚,他们经常被路边的尸体绊倒,有一次经过一个山谷,这里死去的壮丁太多,没人掩埋,山谷里的空气充满了浓烈的臭气,令人窒息欲呕。

他们沿着江边走啊走,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高楼林立,洋包车满大街穿梭不停地奔跑,邻居大哥告诉他,这就是县城。

一连几天,他们都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寻生计。街头巷尾窜多了,他们发现城里楼房虽然很高,灯光虽然很明亮,但是,到处乱哄哄的,街头时不时还有抢劫的、闹事的、打架的。四处都有鸟兽般的国民党士兵烧杀掠夺。际广他们当然不知道,正做垂死挣扎的国民党当局,使得全国经济全面崩溃,国民生产总值几乎为零。很多地方物价飞涨。看到节节败退的国民党军队,所有人都像发了疯一样的抢购商品。大家拿着数不清的法币、金圆券等货币,在商场看见什么买什么,不管商品质量价格,也不管自己用得着用不着,只要货架上有的一律抢购,社会一片混乱。当时一个小职员的月收入是法币60万元,而一碗面条就要法币6万元,一个职员一个月的收入只能买10碗面条。特别是一些部队,军纪不严,他们趁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际广问了很多地方,全都处于经济危机中,自身难保,哪里还需要什么员工。即便有些店铺招伙计,可都要能识字算账的。际广从来没上过学堂读过书,哪里还会识字算账?很多天,他们都一直挨饿受冻,每天饥肠辘辘,倔强的黄际广想:凭着力气,总有一个地方能找到一份事做。

这天,际广流浪到城里最繁华的大街上。他走到一家面馆前,面馆的堂厅摆了十多张八仙桌,有些桌子红漆已经剥落,现出了木头的本色。足可证明这家面馆经营很多年了,这里生意也很兴隆。几天没沾东西,又饿又累的他被八仙桌上热腾腾的面条吸引了,他想:要是能吃到这么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多好啊!可是,对流浪的他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想法啊!他又想:如果能在这里谋得一份差事,每天就是没面吃,能够闻着面条的香气也好啊!

际广在门外一直转悠舍不得离开,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往下走,他真的饿得迈不动脚了。在门外思绪良久,他决定还是进去问问。

走进面馆,际广小心翼翼地来到柜台前,高高的柜台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白胡须老人扒拉着算盘,际广问:“老板,您这儿要人干活吗?”

白胡须老人停下算盘,透过眼镜瞅着际广,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然后问:“你能干啥子嘛?”

“我啥都能干,最脏、最累、最苦的活都行!”

白须老人看看际广,对际广眉清目秀的面容和硬朗的身板倒很是满意,他说:“我这里要个堂倌,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