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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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楹联史话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我国四大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的回目,有一个完全相同的表现形式。《三国演义》从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到一百二十回“荐杜预老将献新谋 降孙皓三分归一统”;《水浒传》从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到一百二十回“宋公明神聚蓼儿洼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西游记》从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到九十九回“九九数完魔灭尽 三三行满道归根”;《红楼梦》从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到“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它们相同的地方,就在于通篇回目,无不是由字数相等、断句一致、平仄相合、音调相应的上下两句成双组成,这也正是中华民族独有的一种艺术形式——楹联。

《辞海》中对“楹联”一词的解释是:“也叫‘楹帖’、‘对联’、‘对子’。悬挂或粘贴在壁间、柱上的联语。”对“对联”一词的定义:“即楹联”——楹联与对联,实际上是一回事,楹联就是对联的雅称,只不过更加强调其文学性质上的意味。对联是楹联的泛称和俗称。此外,楹联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别称如对子、门对、春联、春帖等,达数十种之多。我们顾名思义来看一下,楹,也就是房柱或者门柱;过去对联经常刻写在楹柱上,楹联名称由此得来。而要谈起它的历史,就要追溯到几千年前的上古时代了。

(一)楹联与桃符(上古先秦)

关于楹联始于桃符这一说法,可以参照清代学者、楹联大师梁章钜先生的《楹联丛话》:“尝闻纪文达师言:楹联始于桃符。蜀孟昶余庆、长春一联最古,但宋以来,春帖子多用绝句,其必以对语、朱笺书之者,则不知始于何时也。按《蜀梼杌》云:蜀未归宋(965年)之前,一年岁除夕日,昶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版于寝门,以其词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后蜀平,朝廷以吕余庆知成都,而长春乃太祖诞节名也。此在当时为语谶,实后来楹帖之权舆。但未知其前尚有可考否耳。”

相传上古时候,东海度朔山上有一棵大桃树,树干虬曲蜿蜒三千里,这棵桃树东北端有一条拱形的枝干,树梢一直弯下来直抵地面,形成一扇天然的大门。朔山住着各种妖魔鬼怪,要出门就得经过这扇桃枝门。清晨金鸡报晓之时,前一天夜晚出去游荡的鬼魂就必须赶回鬼域。这扇通往鬼域的桃枝门两边有一对神将把守,名叫神荼、郁垒。这两位神将只要发现害人的恶鬼,就用芒苇编成的网子去捆住他们,并丢去喂一只老虎,因而所有的鬼魂都畏惧神荼、郁垒。从周朝起,每逢年节,百姓就在大门两旁悬挂长方形桃木板,据《后汉书·礼仪志》记载,桃符长六寸,宽三寸,刻制两位神将的图像,悬挂在大门或卧房门的两侧,以镇邪驱鬼、祈福纳祥,这就是桃符的由来。后来人们嫌年年在桃木板上绘制神像过于麻烦,改为直接在桃木板上题字。在桃符上画门神的习俗,发展到后来,便成了门神年画,而在桃符上题字这一形式,则与文学结合起来,成了春联的前身。

先秦以前,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发端萌芽时期,早在这一时期的中华文化,就潜在着偏爱对称的传统。具体到文学中,体现为口头上的对对子,诗文中的对偶句法,可谓源远流长。如《尚书》中有“满招损,谦受益”;《诗经》有《小雅·采薇》之“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大雅·早麓》之“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易经》有“乾以易知,坤以简能”;《论语》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乱世之音怨以怒,治世之音安以乐”;《道德经》中“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等,都是工整的对偶句。此外,在建筑和日常用具中,人们也注重这种对称性和平衡性,秦汉瓦当上镌刻的“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字样,对工精巧,令人叹为观止。当然这时候的对仗还只是一种无意识的朴素修辞观,并非出于强制性的格律和严格的要求。

(二)楹联与骈文(两汉魏晋)

到了两汉魏晋,人们开始自觉地、有意识地将这种具有整齐美、对比美、音乐美的修辞手法应用于创作作品中。整个汉代文坛,恢弘大气繁复华丽的赋占据了大半壁江山,这是一种半文半诗的文体,讲究文采和韵律,尤其是骈偶对仗。以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为例,文中堆砌罗列了大量如“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一类的句子;再者如淮南小山《招隐士》:“山气 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班固《两都赋》:“雕玉瑱以居楹,裁金璧以饰珰。”张衡《归田赋》:“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这些对仗较工整的句子,较之单行散句有着独特的美感形态。

魏晋以来,由于对语言工整华丽的进一步追求,一种更为新颖的文体开始流行——骈文,主要特点是以四六字句式为主,讲究对仗,因为句式两两相对,犹如两马并驾齐驱,故被称为骈体,又称“骈体文”、“骈俪文”或“骈偶文”;又因常用四字、六字句,所以也称“四六文”或“骈四俪六”。全篇以双句(俪句、偶句)为主,讲究对仗的工整和声律的铿锵。如庾信的《哀江南赋》:“既倾蠡而酌海,遂测管而窥天。方塘水白,钓渚池圆。侍戎韬于武帐,听雅曲于文弦。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居笠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曹植《与杨德祖书》:“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其断割。”陆机《吊魏武帝文》:“资高明之资,而不免卑浊之累;居常安之势,而终婴倾离之患。”我们管窥蠡测,可以由此得知当时文坛注重对仗到了怎样的地步。这种习气甚至渗透到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口头交际中,《晋书》中记载:陆云与荀隐鹤第一次见面时,互报姓名也要字数相当、一一对应:“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隐鹤。”

到了南朝,诗人以做诗工稳为胜。齐、梁时期,著名诗人沈约创造了“永明体”。“永明体”严格要求对仗和声律,并有了“四声八病”之说(“四声”即平、上、去、入四声;“八病”即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沈约在《宋书·谢灵运传论》中曾说道:“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这些都为以后楹联走向成熟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但是,这种文学上的传统还只能说明对偶是我国诗文的特色,尚不能说楹联起源于那个时代。

(三)楹联与律诗(唐宋五代)

隋唐时期,格律诗日渐兴盛。律诗又称近体诗,正式形成于唐代,但其溯源则始于魏晋。曹魏时,李登作《声类》十卷,吕静作《韵集》五卷,评定出清、浊音和宫、商、角、徵、羽诸声。此外,孙炎作《尔雅音义》,用反切注音,奠定了音韵学中的反切法。一般的五、七言律诗,都是八句成章,中间二联,习称颔联和颈联,句读、平仄、意思都要求一一相对,平行对仗,这就是标准的律偶。文人墨客们热衷将点睛之笔凝注于律偶的对句中,一时形成“摘句评品”的时风。如李白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杜甫的“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崔颢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白居易的“猿攀树立啼何苦,雁点湖飞渡也难”;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等等,上下句之间,无不一词一对应。因而有人说楹联最直接的渊源是律诗。

晚唐五代,桃符上开始出现联语,人们一般在上面写上一些吉利的词句,代替了神荼和郁垒的名字。关于“楹联始祖”最为通行的版本,是五代时后蜀君主孟昶的桃符题词。关于孟昶桃符题版一事,《宋史·西蜀孟氏世家》、张唐英的《蜀梼杌》、黄修复的《茅亭客话》、梁章钜的《楹联丛话》以及谭嗣同的《石菊影庐笔识》等都有所载。《蜀梼杌》一书记载:“蜀未归宋之前,一年岁除夕日昶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版于寝门,以其词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后蜀平,朝廷以吕余庆知成都,而长春乃太祖诞节名也。”个中玄妙,恐非天意。又据《宋代楹联辑要》所载,孟昶花园中有百花潭,兵部尚书王瑶题句曰:“十字水中分岛屿,数重花外见楼台。”可说是我国史册见诸最早的园林楹联。

不过,在追求严谨的历史研究者眼中,关于“最早的楹联”又有了更多不同的看法。1991年第4期《文史知识》上《我国最早的楹联》中认为,根据敦煌研究院研究员谭婵雪在敦煌遗书《斯坦因劫经》0610卷背面的文字记录:“岁曰:三阳始布,四序初开/ 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又:三阳□始,四序来祥/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立春曰:铜浑初庆垫,玉律始调阳/ 五福除三祸,万古□百殃/ 立春□户上,富贵子孙昌/ 又:三阳始布,四猛初开/ □□故往,逐吉新来/ 年年多庆,月月无灾/ 鸡□辟恶,燕复宜财/ 门神护卫,厉鬼藏埋/ 书门左右,吾傥康哉。”从“三阳始布”“书门左右”等字可以推断出,这是当时春联所用的吉语,由此可见楹联至少产生于晚唐以前。

此外,还有学者推断,五代时期除夕题联业已成为习俗。事实上,早在三国两晋南北朝这一时间段,应该就产生了楹联男欢。”至今民间流传的苏轼巧对的故事相当多。《朱子全集》所载朱熹题写的对联也不少,如“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很能反映朱熹的哲学见解。元代楹联已悬于殿堂酒楼。据载,元世祖忽必烈召北宋王室后裔,大画家赵孟頫北上京师,过扬州明月楼的时候,主人请赵孟頫题联,他挥笔而就:“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

究竟谁才是天下之先已经不重要了,可以确定的是,楹联最晚诞生于隋唐,发展成熟时期在北宋至五代,这是毋庸置疑的。

(四)楹联与春联(明代以降)

楹联家族中最为庞大的一个世系,莫过于春联了。春联之设自明太祖朱元璋始。根据梁章钜《楹联丛话》对《簪云楼杂说》中民间故事的引用:朱元璋初登这一文化形式,并有南朝梁代文学家刘孝绰和其妹刘令娴所作楹联为证。谭嗣同的《石菊影庐笔记》记述,刘孝绰罢官不出,自题一联于门上:“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其妹也作一联:“落花扫仍合,丛兰摘复生。”虽然联句欠工,但语句皆为骈俪,又题于门上,比起后蜀孟昶的桃符题词要早四五百年,因此有人说它们才是我国最早的楹联。

到了宋代,联语不限于题写在桃符上,开始推广张贴于楹柱上,“楹联”之名由此流传,被作为点缀园林景观或人文建筑的艺术作品,被文人学士们广泛接受和喜爱,并形成了题联的风气。文人们纷纷题联以显示自己的情趣和风范,有的题书于自家厅堂宅院,有的则题写在书院、寺庙、园林。北宋大文人苏轼和南宋理学家朱熹都很喜欢题联。相传当年苏轼被贬黄州,除夕访友时,曾在友人门上题联云:“门大要容千骑入,堂深不觉百大宝,定都金陵(南京),除夕之夜命令公卿士庶在宅府门口贴春联一副。朱元璋自己则微行出游,寻访乐趣。突然见到有一家门上没有春联,朱元璋就亲自书写了一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令这家人贴在门上。据说朱元璋还数次题联赐给大将徐达,其中有一联云:“始余起兵于濠上,先崇捧日之心;逮兹定鼎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这个故事说明,明朝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除夕贴春联已经成为举国风俗。

清朝康熙帝六十寿辰和乾隆八十寿辰时,两次祝寿盛宴成为宫廷楹联创作的高潮。虽然多数是“润色洪业,鼓吹承平”之作,但由于“皆出当时名公硕彦之手”,而且要求严格,因此必然有利于楹联结构的规范化。有清一代是楹联文学的全盛时期。南怀瑾先生早已将“清对联”与唐诗宋词元曲相提并论,从事清代文学史研究的赵雨先生也认为,“清代的主流文体是楹联”。孙髯的昆明大观楼长联和梁章钜的《楹联丛话》(1840年)是楹联发展史上的转折性里程碑,标志着楹联已经成为可以与诗词曲赋骈文分庭抗礼、媲美争妍的独立文体。从此,文人学士以楹联赠答,用对联作文字游戏,成为一时风尚。此时楹联的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形式上看,出现了许多长联,一联多达数百字,有的甚至达千余字;从内容上看,它可以表示志趣,表示喜庆,也可以表示哀悼,表示讽刺,以春联、寿联、挽联、门联、厅联、庙联、名胜联、商业联、游戏联等各种形式百花齐放,楹联已成为中华民族社会生活的重要文化形式,经历了辛亥革命、抗日战争直至今日,流风之盛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