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三章

拉栖代梦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大会。R.克劳利将这一章的主题定为“拉栖代梦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大会”似乎有些欠妥。因为修昔底德说得很清楚,这是一次例行的公民大会,只不过邀请一些同盟者发言,表决时所有同盟者的代表须退出会场(Ⅰ. 79,87)。近代学者称历史上的“拉栖代梦人及其同盟者”为“伯罗奔尼撒同盟”,因而同盟大会应当是由各盟邦代表参加讨论和表决的大会。德·圣克洛阿(De St. Croix)还特别强调,它绝不是一次同盟大会,而是一次斯巴达的公民大会。参阅S.霍恩布鲁尔,第1卷,第108页;修昔底德,Ⅰ. 118—119。

66 雅典人和伯罗奔尼撒人都具备了控诉对方的前提条件。科林斯人抱怨说,雅典人围攻它的殖民地波提狄亚,那里有科林斯的和伯罗奔尼撒诸邦的公民。雅典人则向伯罗奔尼撒人提出控诉,说他们鼓动雅典同盟的一个成员国,同时也是有义务向雅典纳贡的城市暴动;说他们来到波提狄亚,站在波提狄亚人一边公开与雅典人开战。尽管如此,这场战争即伯罗奔尼撒战争。参阅S.霍恩布鲁尔,第1卷,第107页。还是没有爆发,休战和约此时依然有效。因为到目前为止都是科林斯一邦单独行动的。即独立于伯罗奔尼撒同盟之外的行动。参阅S.霍恩布鲁尔,第1卷,第107页。

67 但是波提狄亚被围攻使科林斯人再也按捺不住了。科林斯有些公民在波提狄亚城中,他们担心这个地方会被攻陷。他们马上邀约诸盟邦前往拉栖代梦。在那里,科林斯人猛烈地抨击雅典人,说他们破坏了休战和约,侵犯了伯罗奔尼撒人的权利。[2]埃吉那人站在他们一边。他们害怕雅典人,因而没有正式派代表出席。但是他们暗地里积极支持战争。他们声称,他们没有获得按条约所规定的独立。[3]拉栖代梦人向所有他们认为要控诉雅典侵略行径的盟邦及其他城邦发出邀请,之后召开例行的公民大会,谢译本(第47页)译为(伯罗奔尼撒)“同盟代表大会常会”。请他们前来申诉。[4]许多来到会场的代表提出各自的申诉理由。其中,麦加拉人历数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情况,特别指出他们被排斥于雅典帝国的所有港口以及雅典市场之外,这是违背条约有关规定的。[5]在让前面的发言人对拉栖代梦人加以煽动之后,科林斯人最后一个上来发言,大意如下:

:这是修昔底德在其著作中首次使用“雅典帝国”(ηναων ρχ)的概念。迄今为止,国际学术界尽管对“雅典帝国”历史内容的认识不尽一致,但一般认为它不同于雅典同盟。有关讨论参阅徐松岩:《关于雅典同盟的几个问题》《论雅典帝国》,分别见《西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1999年第1期。参阅S.霍恩布鲁尔、A.斯鲍福斯主编:《牛津古典辞书》,第441—442页。

不少英译者将古希腊文“παρεκλουν”译为“summon”(号召、召集),似有不妥,因为科林斯虽然是伯罗奔尼撒同盟的重要成员国,但并非盟主,没有资格召集同盟大会。因此,霍氏将其译为“邀约”(they invited)似乎更为恰当。参阅S.霍恩布鲁尔,第1卷,第108页。

68 “拉栖代梦人啊!你们对自己的宪法和社会秩序的自信,使你们在听取我们谴责其他强国时常常持某种怀疑态度。你们因此而显得沉稳,也使你们在处理外交事务时显得孤陋寡闻。[2]过去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你们,说我们将受到雅典的祸害,但是你们从未核实过我们说到的那些麻烦,反而疑心我们的动机,认为我们所说是为我们自身利益所驱动。因此,你们不在我们受到损害之前召集这些同盟者前来,而是拖延到我们已经受到损害的时候才召集。在这些同盟者当中,我们是最有资格说话的,因为我们的委屈最大。我们要控诉雅典人的横蛮侵略,控诉拉栖代梦人对我们熟视无睹。[3]假如雅典人对希腊的权益的危害是在暗地里做的,因而使你们对有关事实不太清楚的话,那么,我们的责任就是把这些事实展示在你们面前。事实上,用不着冗长的发言,你们就能看到,雅典人已经奴役了我们当中的某些城邦,对另外一些城邦特别是我们的同盟者也心怀叵测。尤其是指埃吉那人,其他情况指麦加拉人和波提狄亚人。——史译本注雅典人很早就全面地作准备,只等待战争发生的那一刻。[4]不然的话,请问:他们通过欺诈方式接收科基拉加入其同盟,控制科基拉并以武力攻击我们,意欲何为?他们围攻波提狄亚意图何在?波提狄亚是对色雷斯诸邦采取军事行动的最便利之地,而科基拉则可以为伯罗奔尼撒人提供一支很大的海上力量。

69 “你们应该对所有这一切负责。在波斯战争以后,包括修昔底德在内的希腊作家都认为波斯战争在公元前479年即已结束。是你们首先允许雅典人为他们的城市筑墙设防;参阅修昔底德,Ⅰ. 89—92。后来允许他们修筑长城的,参阅修昔底德,Ⅰ. 107。参阅地图三。雅典长城或译长墙(the long walls),有三条,北城墙和中城墙由雅典到法勒伦,南城墙由雅典到比雷埃夫斯,每条长约7千米。按雅典法律规定,青年公民18至20岁不能出城作战,他们由城邦发一支枪,在长城上巡逻。还是你们。无论那时还是现在,你们总是在剥夺那些已被雅典奴役的城邦的自由,同时也在剥夺那些至今还是你们的同盟者的自由。奴役一个民族的罪魁祸首是那些能够解除奴役枷锁者坐视不管,因为允许他们这样做的强国同样有办法阻止他们这样做,尤其是这样一个强国是渴望享有‘希腊解放者’的声誉的邦国。参阅修昔底德,Ⅰ. 18;Ⅱ. 8;Ⅷ. 46。我们终于被召集在一起。[2]我们集中起来实属不易,而现在我们的目的也不明确。我们不应当还讨论我们所犯过的那些错误,而应当考虑采取何种手段抵御侵略的问题。他们是拥有成熟计划的侵略者,来对付我们这些犹豫不决者,虽然目前尚未威胁到我们,但他们已经付诸行动了。[3]我们知道雅典人的侵略途径,知道他们是如何狡猾地蚕食邻邦的。他们认为你们麻痹大意,对他们的行动毫无察觉。但是,一旦他们知道你们看见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又不加以干涉,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地进行下去的。

[4]“拉栖代梦人啊,在所有希腊人之中,唯独你们静观事变,不采取行动;你们的防御不是靠你们采取什么行动,而是靠你们仿佛要采取什么行动;你们等待,直到敌人的兵力双倍于从前,指雅典海军因科基拉的入盟而实力大增。而不是在其早期阶段就予以摧毁。[5]可是,世人常说,你们是可以信赖的,但是我们担心这种说法名不副实。咱们大家都知道,波斯人有时间从大地的远端发兵来到伯罗奔尼撒,你们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名义出兵迎击他们。但他们是一个来自远方的敌人。而雅典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近邻,可是你们对它还是完全忽略;对于雅典,你们宁愿被动挨打,也不主动出击,直等到雅典的势力比原来大有增长之时,才冒险与之斗争。你们也知道,波斯人侵略失败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失误,如果说我们现在的敌人雅典一次又一次地企图消灭我们而未能得逞,我们觉得这是由于他们的失策,而不是由于你们的保护。[6]的确,以前有些城邦因指望你们的保护而遭到毁灭,他们的信念使他们忽视了备战。大概是暗指塔索斯人(Ⅰ. 101)和优波亚人(Ⅰ. 114),他们指望得到保护而适得其反。我们希望你们当中任何人都会把我们的发言当作诤言,而不是当作敌意的言辞。人们对犯错误的朋友进诤言,而对于已经侵害他们的敌人则是严厉谴责的。

70 “此外,我们认为,我们和任何人一样,有权利指出我们邻邦所犯的错误,尤其是在我们熟知两个民族雅典人属伊奥尼亚族,斯巴达人属多利斯族,这是古希腊两个“小民族”。关于小民族,参阅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07—111页。的性格大不相同的时候。照我们看来,你们几乎没有觉察到这种差异;从来没有思考过,将来与你们交战的雅典人是怎样的一个对手,他们和你们是多么不同,多么截然不同啊![2]雅典人热衷于革新,其特点是敏于构想,并立即付诸实施。而你们的天性就是要维持现状,总是缺乏革新意识,在被迫行动时也从未取得过足够大的成就。[3]其次,雅典人的冒险之举超过了他们的实力,他们的胆量超出了他们的判断,危难之中他们仍能保持自信。而你们的习惯是想做的总是少于你们的实力所能做到的;你们总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这个判断已经得到你们的认可;你们还总是认为危险是不可解除的。[4]而且,他们的果断和你们的迟疑形成对照;他们总是在海外,你们总是在家乡。因为他们希望远离家乡而扩大其所得,而你们认为任何迁动会使你们既得的东西发生危险。[5]他们在胜利时马上乘胜前进,在受到挫折时也决不退缩;[6]他们认为他们要为城邦的事业慷慨捐躯;他们注意培养自己的智慧以为城邦尽心效力。[7]对他们而言,未能实现的计划就是无可争议的失败,一次冒险事业的成功只是他们即将获得成功中的一小部分,但如果他们失败了,就马上又充满新的希望。因为只要他们能够做到,想得到一样东西就要得到它,按照他们的方法迅速采取行动。[8]因此,他们一生都是在艰难险阻中度过的,他们忙于收获,却没有机会享受;履行他们的义务是他们唯一的休假时间;对他们而言,和平而安宁的生活比之艰苦的攻城拔寨是更大的不幸。[9]一言以蔽之,雅典人的性格是自己生来就不享受和平安宁的生活,也不让别人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

71 “这就是你们的对手雅典人的性格。但是,拉栖代梦人啊,你们还是迟疑不决。你们难道看不出,长久的和平只能与这样的城邦维持:他们毫不迟疑地公正使用武力,他们决不服从于非正义。相反,你们的正当行为的观念,是建立在这样的原则基础上的:如果你们不去伤害别人,你们就不必使整个邦国冒险来防止别人对你们的伤害。[2]如果现在有一个和你们一样的邻邦,以你们这样的政策也是很难取得成功的;就现有情况而言,正如我们刚刚指出的,你们的习惯与他们的相比是已经过时了的。[3]在技艺上的法则和政治上的一样,新陈代谢是不可逆转的。对于一个没有纷争的公民集体来说,固定不变的习惯尽管是最好的,但连续不断的行动的需要必定是与方法策略的不断改进相伴随的。因此,雅典所拥有的极为丰富的经验,使他们在革新之路上把你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4]“在这里,至少让你们的迟疑不决到此为止吧。目前,你们按你们所允诺的,援助你们的同盟者,特别是波提狄亚;你们应该马上进军阿提卡,不要让朋友和同族牺牲在他们死敌的手中,不要让我们其他盟邦不得不在失望中加入其他同盟。[5]果真走到这一步,无论是接受我们宣誓的诸神,还是为他们作证的人们,都不会谴责我们。破坏盟约的不是那些被抛弃在危难之中而不得不去寻求新救助的人民,而是那些未给予其同盟成员援助的邦国。[6]但是,如果你们采取行动,我们将站在你们一边;如果这样我们还变心的话,那是违背天理的,我们再也找不到如此意气相投的同盟者了。[7]正是由于这些缘故,请你们作出正确的抉择;努力使你们领导下的伯罗奔尼撒人的声势,不能弱于你们祖先所拥有的。”

72 这是科林斯人的发言。这时碰巧有雅典的使者在拉栖代梦,他们是因为别的事务到那里的。他们听到发言后,认为他们应当有机会在拉栖代梦人面前发言。雅典人的目的并不是就各邦对雅典人的控诉作辩解,而是作一个综合性的阐述,说明这样的问题不要马上议决,而是要作进一步的考虑。他们还想让与会者注意雅典人的强大实力,提醒年长者重温过去的回忆,告诉年轻人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希望他们的发言能使拉栖代梦人宁可维持现状而不赞同战争。[2]于是,他们走到拉栖代梦人面前说,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他们也很想在公民大会上发言。他们的请求得到准许。雅典人走上前来,发言如下:

73 “我们这个使团到这里的目的不是来和你们的同盟者争辩的,而是来办理我们的城邦委派给我们的事务的。但是我们听到有人激烈地攻击我们,便前来表明立场。我们的目的不是就各邦的控诉作答辩(事实上,你们不是法官,无权听取我们或他们的申辩),而是希望你们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不要太容易听信你们的同盟者的劝告,而采取错误的方针。我们还希望通过回顾对我们的控诉,使你们知道我们所获得的一切是名正言顺的,我们的城邦是值得尊重的。[2]我们不必涉及很久以前的事情,因为那要求助于口耳相传,而不是我们听众的亲身体验。但是,尽管我们对经常提到的波斯战争这个题目已经感到厌倦了,我们还是要提到波斯战争和当代的历史。在波斯战争期间,为了获得某些利益,我们冒着巨大的危险;你们已经分享了这坚实的成果中应有的一份;对于由于光荣而带给我们的利益,你们一点儿也别想剥夺我们的。[3]我们说这些事情的目的不是想消除你们对我们的敌意,而是想向你们证明,如果你们一意孤行就将同雅典发生战争,证明你们的对手是怎样的一个城邦![4]你们知道,我们在马拉松前线单独迎击异族人;指公元前490年的马拉松战役。参阅希罗多德,Ⅵ. 107—117。修氏在前面未将马拉松战役列入波斯战争。他们第二次来犯,当我们在陆地上不能抵御他们的时候,我们就登上舰船,和我们全体人民一起,参加了在萨拉米斯的战役。公元前480年萨拉米斯海战。参阅希罗多德,Ⅷ. 41—108。就是这次战役打退了波斯人,使他们不能逐一征服伯罗奔尼撒诸邦,使他们不能以其舰队来袭掠这些城邦。波斯人当时的舰队规模之大,使你们这些城邦的任何联合自卫都是不可能的。[5]关于这一点,最好的证据是来自于侵略者自己。他们在海战失败后,意识到其军队元气大伤,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撤走了其大部分的军队。

74 “这就是那场战争的结果。它清楚地证明,决定希腊命运的是海军。对于这个结果,我们有三个非常有益的贡献:我们提供了最多的舰船,我们派出了最有才智的指挥官,我们表现了最忠诚的爱国精神。在全部400艘战舰中,有将近三分之二是我们提供的。据希罗多德(Ⅷ. 43—48)记载,希腊联军共有战船378艘(他实际列举366艘),其中雅典独自提供180艘,另有20艘借给卡尔基斯人。雅典使者所说的数字有些夸大。指挥官是泰米斯托克利,在海峡的战役指萨拉米斯海战,交战具体地点参见徐松岩译注:希罗多德《历史》,地图八。中,他是主要的指挥官。他是我们事业的公认的救星。事实上,你们自己也因为这一点在接待泰米斯托克利时,比接待任何外宾都要尊敬些。参阅希罗多德,Ⅷ. 124;普鲁塔克:《传记集·泰米斯托克利传》,ⅩⅦ. 3。[2]我们所表现出来的大无畏的爱国精神是举世无双的。我们的后方没有援军,我们的前方各邦都被奴役了;我们放弃了自己的城市,牺牲了自己的财产(而没有抛弃我们其余的同盟者,也没有遣散他们,使他们无法为我们服役),我们有一种精神,登上船舰,迎接危险;对于你们不及早前来援助,我们毫无怨言。雅典使者、长跑能手斐迪皮德斯(Phidippides)前往斯巴达求援时,斯巴达人以未到月圆军队不能出国境为由,拒绝立即出兵相助。参阅希罗多德,Ⅵ. 105—106。[3]因此,我们认为,我们所付出的,丝毫不少于我们所得到的。你们所离开的城市都是你们的家园,你们有希望重新享有它们,你们作战的目的正是为了保全它们。你们出兵是因为你们为自己担心,而不是为我们担心。无论如何,一直到我们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的时候,你们才出现。我们给自己留下的城市不再是一个城市,据希罗多德(Ⅷ. 61)记载,阿代曼图斯嘲笑泰米斯托克利是一个没有城邦、没有领土的人,后者回答说:只要他麾下的200艘战舰满载战士,他就拥有城邦,拥有领土。在希腊人的心目中,城邦是自由公民的集体。因此,当雅典人悉数撤离阿提卡之后,雅典城也就不能成为雅典城邦所在地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为的是一个仅仅在虚无缥缈的希望中存在的城市。因此,我们不但拯救了我们自己,还全面参与了拯救你们。但是,如果我们仿效其他诸邦,害怕丧失自己的领土,在你们到达之前就归服波斯,大概是指许多城邦在波斯人第二次入侵之前已把“土和水”献给波斯人。参阅希罗多德,Ⅶ. 32,131—133。或者,如果我们担心城邦的毁灭造成我们精神崩溃,从而使我们没有勇气登上舰船,那么,你们的那点海上力量也就不必与波斯人进行一次海战了,波斯人的目标就会兵不血刃地实现了。

75 “拉栖代梦人啊,无论是我们在危难时刻所表现出的爱国主义,还是我们在谋划中所展示出的智慧,无疑地,希腊人都不至于对我们极不欢迎,至少不应对我们的帝国如此。[2]那个帝国不是我们以暴力手段获得的,而是由于你们不愿意和异族人作战到底,同盟者到我们这里来,自愿请求我们为他们的领导者。[3]随后的发展首先迫使我们扩充我们的帝国,达到现今的程度。我们的主要动机是害怕波斯人,尽管随后荣誉和利益接踵而至。[4]最后,当几乎所有的人都嫉恨我们之时,当一些同盟者暴动并已被镇压之时,当你们不再成为我们昔日的朋友之时,当我们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而招致反感之时,尤其是当所有那些叛离我们的同盟者投入你们的怀抱之时,放弃我们的帝国就不再安全了。[5]当一个民族被卷入很大危险中去的时候,谁也不能责备他,说他唯利是图。

76 “无论如何,你们拉栖代梦人,你们在伯罗奔尼撒行使领导权之时,安排各邦的事务以符合你们的利益。即在各邦扶持贵族势力,建立寡头政治。参阅修昔底德,Ⅰ. 19。假如在我们现在所谈到的年代指波斯战争时期。中,你们坚持作战到底,并且在行使领导权的过程中招致怨恨的话,我们相信,你们也同样会被激怒的,你们也被迫在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和使你们自己陷于危险这二者之间作出抉择。[2]接下去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足为怪,与人类的普遍惯例也没有相悖之处;如果我们确实接受了一个奉献给我们的帝国,而且不肯放弃它的话,那是由于三个最强有力的动机——恐惧、荣誉和利益——的驱使所致。我们也不是这个范例的首创者。因为弱者应当臣服于强者,这一直就是一条普遍的法则。同时,我们相信我们自己居于这种地位是受之无愧的,而且迄今为止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当你们考虑到利益的时候,才开始高喊‘正义’的口号——当人们有机会以武力获取更多利益之时,没有人会因为这种考虑而放弃其雄心的。[3]那些没有超乎人性而拒绝行使统治权的人,比那些为形势所迫而不得不注意正义的人更值得称赞。意即雅典人对同盟者的所作所为符合人性,他们比拉栖代梦人更值得称赞。雅典人在为自己辩解时,常常使用类似的说法。

[4] “我们认为,如果任何人处于我们的地位,我们的中庸之道就会得到最好的证明。然而,我们的公正却使我们遭到责难而不是赢得赞扬,这是极不合理的。

77 “当我们中止行使按盟约规定与我们的同盟者之间案件的审判权,并且把这些案件提交到雅典由公正的法律加以审判的时候,公元前466年,开俄斯人首先承诺凡涉及与雅典关系的案件,一律交由雅典民众法庭审理,其国内的刑事案件,不经雅典人同意,不得判处任何人死刑。后来其他同盟国也都如此。这实际是雅典干涉同盟国内政、剥夺其部分主权的行为,是同盟国转变为附属国的重要内容之一。参阅伪色诺芬:《雅典政制》(Pseudo-Xenophon,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Athenians),Ⅱ.16—18。人们说我们过于好讼。[2]没有人去仔细查问,为什么其他那些对待其臣民不及我们温和的帝国没有受到这种责难。其秘密就在于他们使用武力,而不必使用法律。[3]但是,我们的属邦习惯于把我们作为平等者,因此,一旦法庭的判决或者是帝国所赋予我们的权力与他们的正当意见相抵触时,他们的任何一点挫折都会使他们不再感激我们允许他们保有大部分的利益了。某个局部的利益的损失都会使他们大为恼怒,但如果我们自始就把法律抛在一边,大张旗鼓地满足我们的贪欲,他们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怒气。如果我们是这样做的,他们就不会争辩,只说弱者必须服从于强者了。[4]看来,法律的失误比之暴力的虐待,似乎使人们更觉得愤慨。在第一种情况下,他们觉得是受了平辈的打击;在第二种情况下,他们认为是被一个居于优势者所强迫。[5]无论如何,在波斯人统治的时候,他们千方百计地忍受更大的虐待。但是他们认为我们的统治是严酷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目前被征服者经常承受着沉重的负担。至少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6]假如你们推翻了我们,取代我们的地位的话,你们就会马上失去人们因为害怕我们而对你们所表示的好感,如果你们现在的政策还是完全照搬你们领导希腊人反对波斯的短时期内的政策的话。大概是指波桑尼阿斯私通波斯,想做全希腊的统治者。在你们的法规和制度规范之下的国内生活同别国的不相融洽,而且,你们的公民在国外既不遵守你们自己的法规,也不遵守那些为其他希腊人所公认的法规。

78 “由于事关重大,你们要多花些时间来构想你们的决议,不要为别人的意见和别人的怨言所左右而把你们自己拖入险境之中;在你们投入战争之前,要想一想偶然事件在战争中的巨大影响。[2]随着战事的延续,它就基本上变成了偶然的事件,这些偶然的事件不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是不能避免的,我们在黑暗中冒险。[3]当人们开始从事战争的时候,他们的共同错误是开错了头,首先是行动,等灾难临头之时,再来讨论。[4]但是,我们迄今还完全没有误入歧途。我们知道,你们也是如此。因此,我们奉劝你们,当我们双方都还可以自由地作出正确选择之时,你们不要破坏和约,不要背弃你们的誓言;让我们根据条约上的规定,以仲裁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争端。如果你们不这样做,那么我们有那些听见你们宣誓的诸神为证。如果你们要发动战争的话,你们在哪条战线上出现,我们就将在哪里实施反击。”

79 以上是雅典人的发言。拉栖代梦人在听到他们同盟者对雅典人的控诉和雅典人的答辩之后,他们请所有的外人退场,他们自己来讨论当前的问题。[2]他们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得出同一个结论:雅典人已公开实施侵略,必须立即宣战。但是以睿智而温和著称的斯巴达国王阿奇达姆斯走上前来,发言如下:

80 “拉栖代梦人啊,在我的一生中,我曾经历过许多战争。我知道,你们当中的那些我的同龄人,不会因为缺乏经验,而相信战争是一桩有益的或安全的事业而陷于渴望战争的不幸之中。[2]你们现在所讨论的战争,如果你们仔细加以考虑的话,它将是规模最大的战争之一。[3]当我们和伯罗奔尼撒人或邻邦“邻邦”可能是指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尚未加入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城邦,如阿尔哥斯等。作战的时候,双方的军事力量是同一性质的,即都是陆军而不是海军。我们能够迅速开赴任何地点。但是,和雅典人作战就不同了。他们住在离我们相当远的地方,他们还拥有异常丰富的海上经验,在所有其他方面都有最好的准备:无论个人还是城邦都是富足的,他们有舰船、骑兵和重装步兵,人口超过希腊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同时还有许多纳贡的同盟者这些纳贡的同盟者实际上都是处于附属地位的城邦(属邦),不是独立的城邦。。我们凭借什么敢于贸然发动这样一场战争呢?我们依靠什么毫无准备地投入战争呢?[4]是依靠我们的海军吗?我们的海军处于劣势。如果我们着力建设海军以达到与之匹敌的程度,那又需要时日。是依靠我们的金钱吗?在这方面我们更是极度匮乏的。我们没有公款,也没准备从私人那里得到捐助。伯里克利也曾提到伯罗奔尼撒人的财政困难(Ⅰ. 142)。

81 “使我们感觉占据优势的也许是在重装步兵和人口方面,这将使我们能够侵入并蹂躏其国土。[2]但是,雅典人在帝国境内其他地方还拥有大量的土地,这表明,随着雅典帝国的形成,雅典的版图已大大超出阿提卡半岛的地理范围。能够从海上输入一切所需。[3]另外,如果我们想使其同盟者背叛雅典,我们必须建立一支舰队去支持他们,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岛上居民。[4]我们将怎样进行这样一场战争呢?除非我们能在海上击败他们,或者剥夺维持他们海军支出的那些收入,否则我们所面临的简直就是一场灾难。[5]到那时候,尤其是当人们认为争端是由我们挑起的时候,我们甚至无法求得一个体面的和约。[6]我们千万不要因这样一个不祥的希望而得意扬扬,以为只要我们对他们的领土加以破坏,战争就会很快结束。我所担心的是我们把这场战争作为遗产留给我们的子孙。雅典人的勇气使他们不可能变成他们的土地的奴隶,雅典人的经验使他们不可能被战争所吓倒。参阅谢译本,第58页。

82 “我并不是要求你们对他们侵害你们的同盟者的行为听之任之,对他们的阴谋诡计视而不见,我是建议你们不要马上开战,而是派遣使者向他们提出口头的抗议;我们不必向他们暗示我们是倾向于战争,还是倾向于妥协。同时,我们要利用空隙抓紧备战。我们的做法是:首先,争取新的同盟者。不论他们是希腊人还是异族人,只要能使我们的海上力量和财政力量有所增强——我主张从希腊人或异族人那里寻求支持,因为根据自我保护的法则,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为雅典人诡计所害者,都是不应当受到责难的。其次,开发我们国内的资源。[2]如果他们听从我们使者的劝说,那自然更好;如若不然,再过两三年,我们的地位大大加强,我们就可以在我们认为合适的时候来打击他们了。[3]也许到那时他们看到我们备战的情况与我们所说的话完全一致的时候,他们将倾向于作出让步,因为他们的土地未遭到破坏,他们在进行磋商之时,会考虑到他们仍保留着有利条件,没有遭到破坏。[4]因为可以把他们的土地看作你们手中的抵押物,土地耕种得愈好,抵押物的价值愈高。你们应当尽可能长期地维持原状,不要使他们陷于绝望,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将更难以对付。[5]如果在我们尚未有所准备的时候,因我们的同盟者的抱怨就仓促出击,去蹂躏他们的土地的话,要注意不要给伯罗奔尼撒带来更多的耻辱和更大的困难。[6]至于这些抱怨者,不管他们是代表城邦还是代表个人,他们的主张也许是可以调整的。但是,当整个同盟为着局部的利益而宣战,而战争的进展又是无法预测的时候,想求得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83 “你们不要以为众多结盟的城邦迟疑观望,不去进攻单独一个城邦就是怯懦的表现。[2]雅典人也有和我们一样多的同盟者,而且是缴纳贡金的同盟者。在战争中,需要金钱甚于需要军备,因为只有金钱才能使军备产生效力。在一个陆地强国和海上强国作战的时候,情况尤其如此。[3]让我们首先清点一下我们的金钱,然后我们就不会被同盟者的言辞所迷惑了。无论战争后果是好是坏,我们将来对战争都要担负最大的责任,因而我们也应当平静地探讨那些不可忽视的后果。

84 “至于迟缓和慎重——这是别人指责我们最多的——你们不必因此而羞恼。如果我们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开战,那么,我们就会匆匆开战而迟迟难以结束战争,而且,我们的城邦自古以来就是自由之邦,著名之邦。[2]他们所批评我们的那些品质,其实那不过是一种聪明的慎重。正是由于我们具备这种品质,因而只有我们在成功的时候不自负,在遭遇不幸的时候不气馁;当别人以花言巧语来劝说我们走向我们认为是不当的危险中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受其迷惑的;当别人想用恶言来激怒我们的时候,我们更不会失去自信而听从他们的意见。[3]我们既尚武又贤明,这是我们的秩序感使然。我们尚武,因为自制是以自尊为主要内容的,而自尊又是以勇敢为主要内容的。我们贤明,因为我们文化程度不高,不会鄙视法纪,我们严格自制,不会恣意妄为;参阅谢译本,第60页。我们接受军训,不懂得那些无用的技巧讥讽雅典重视公民的文化教育(如雄辩术)。——例如,他们知道对敌人的图谋在理论上作出一种貌似有理的批评,但是却不能在实际交战中取胜——我们所受的教育是要考虑到敌人的思想方法和我们自己的想法很相似,变幻无常的偶然事件是难以预测的。[4]实际上,我们为反击敌人所作的准备总是以敌人计划周密为前提的。的确,正确的方针应当寄希望于我们自己的扎扎实实的备战,而不应当指望敌人犯错误。我们不应当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他们不同意科林斯人对雅典人略显夸张的描述(Ⅰ. 70)。而应当相信一个人的优秀品质是在最严酷的考验中培养起来的。

85 “这些习惯是我们的祖先遗留给我们的,保持这些习惯总是使我们受益,因而不必摈弃这些习惯。我们不必在一天之内匆忙通过决议,它将深深地影响到许多人的生活、许多财富、许多城邦和它们的荣誉,我们必须冷静地作出决定。强大的实力使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2]对于雅典人,可以派遣使者到那里去,就波提狄亚事件,就你们的同盟者所抱怨他们受到祸害的其他事件进行谈判,特别是因为雅典人有意把它们提交仲裁。参阅修昔底德,Ⅰ. 78。把一位主动提交仲裁的人当作罪犯加以起诉,这是法律所不允许的。与此同时,你们不可放松备战。这个决议对于你们自己将是一个最有利的决议,对于你们的敌人将是一个最可怕的决议。”

[3]以上是阿奇达姆斯的发言。最后走上前来的是时任的监察官拉栖代梦国家的监察官(Ephors)大概起源于部落首领。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其人数和职权也有所变化。古典时代共有5人,一年一任,从贵族中遴选,负责审理国王的不法行为,主持公民大会,监督青年的军事训练,是斯巴达国家的最重要官职之一。参阅R.B.Strassler, The Landmark Thucydides, Appendix C, p.590;祝宏俊:《斯巴达的监察官》,《历史研究》,2005年第5期。之一斯森涅莱达斯。他向拉栖代梦人作了如下发言:

86 “雅典人所发表的这篇冗长的发言,我弄不懂。虽然他们说了许多赞扬自己的话,但是他们并未否认他们侵害我们的同盟者和伯罗奔尼撒的事实。虽然说他们过去在抗击波斯人时表现优异,但是现在对我们就很恶劣。他们过去是好的,现在却变坏了,对于这类人应当加倍惩罚。[2]同时,我们在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们是贤明的,就不应当对于别人侵害我们的同盟者的行为坐视不管,不应当把今天的援助受侵害的同盟者的责任推延到明天。[3]别人有很多金钱、很多舰船和很多骑兵,参阅修昔底德,Ⅰ. 80—81。但是我们有很多忠实的同盟者,他们决不会叛离我们而投靠雅典人。这不是可以用法律诉讼或口舌之争来解决的问题,因为我们所受到的伤害绝不是言辞方面的,我们应当给予同盟者迅速而强有力的援助。[4]我们不应当让别人批评我们在受到侵害时还在讨论,这种长时间的讨论对于那些图谋发动侵略的人是有利的。[5]因此,拉栖代梦人啊,就战争进行表决吧!这是斯巴达荣誉的需要!不要让雅典的势力继续壮大了!不要使我们的同盟者陷于毁灭!诸神保佑,让我们前去迎击侵略者吧!”

87 监察官斯森涅莱达斯通过上述发言,亲自把问题提交给拉栖代梦人的公民大会。[2]他说,他辨别不出哪一方的呼喊声更大(他们的表决方式是根据呼喊声音大小而不是得票多少)。其实,这是因为他希望他们自由地表述他们的意见,从而激发他们对战争的热情。因此,他说:“拉栖代梦人啊,你们当中所有那些认为和约已被破坏、雅典人是罪魁祸首的人,起来,站在这一边。”他又指着一块地方说,“所有持相反意见的,站在那边去。”[3]于是,他们站起来分为两部分,认为和约已被破坏的人占绝大多数。

[4]他们再招呼同盟者的代表回到会场,告诉他们说,拉栖代梦人的意见是,雅典人已犯下侵略罪行,希望召集所有同盟者来就此投票表决。这再次证明这次会议不是同盟大会,而是有盟国的代表参加的拉栖代梦人的公民大会。这样,如果他们支持开战,他们就可以在共同议决的基础上进行战争。[5]各邦代表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之后,就马上回国了。稍后,雅典使者完成其使命后也回国了。拉栖代梦人的公民大会议决和约已遭到破坏。[6]此事发生在“三十年和约”签订后的第14年“三十年和约”是在公元前446 /前445年签订的,签订后的第14年应为公元前432 /前431年。,那个和约是在优波亚事件参阅修昔底德,Ⅰ. 114—115。之后签订的。

88 拉栖代梦人之所以认定和约已被破坏,并且必须宣战,不是因为他们的同盟者说服了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害怕雅典的势力日益增长,他们看到希腊大部分地区已经臣属于雅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