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亚传奇(6):魔法师的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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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钟与锤

这次,毫无疑问,魔法起作用了。他们往下冲,往下冲,先是穿过了黑暗,接着穿过了一团说不清是什么的模糊的旋转的东西,越来越亮。然后突然他们就感觉到他们站在了坚硬的东西上。片刻之后,周遭的一切都清晰了,他们能四处观望了。

“多么奇怪的地方啊”,狄格利说。

“我不喜欢这里。”波莉说,她好像有点恐惧。

他们首先注意到的是光,既不像阳光,也不像电灯、油灯、蜡烛发出的光,或者他们曾经见过的其他类型的光。那是一道很昏暗的,相当红的光,一点儿也不令人感到喜悦。它很稳定,并不闪烁。他们正站在平坦的铺砌路面上,四周全是建筑物。头顶上方没有屋顶,他们在一个庭院里。天空异常黑暗——一种接近黑色的蓝。看到那样的天空时,你肯定会想,怎么会一点光线都没有。

“这儿的天气真有意思。”狄格利说,“我怀疑我们是不是刚好赶上了一场暴风雨,或者日食。”

“我不喜欢这里。”波莉说。

他们两个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低声交谈起来。而且,虽然他们跳完之后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牵着手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松开手。

那个庭院的四面高高地耸立着墙壁。墙上有许多大窗户,没有玻璃的窗户,透过它们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窗户下面低一点的地方是大大的柱形拱门,黑黑的入口就像铁路隧道的开口似的。天气特别冷。

筑成一切的石头似乎是红色的,不过那很可能只是奇怪的光线的关系。显然天气真的很冷,铺成地面的许多扁平的石头都裂了,没有哪一块是紧密贴合在一起的,而且连棱角都磨平了。其中一个拱门的一半堆满了碎石。两个孩子不停地转啊转啊,看着庭院的周围。原因之一是害怕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背对着的时候,从那些窗户看着他们。

“你觉得这里有人住吗?”狄格利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很低。

“不觉得。”波莉说,“这里全是废墟。从刚进来到现在还没听到任何一个声音哩。”

“我们安静地站着听一会儿吧。”狄格利建议。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仔细听,但只能听到他们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这个地方至少和世界之间的树林一样安静。不过,是不一样的安静。树林的安静丰富且温暖(你几乎能听到树在生长),充满了生命力。这里的安静是死一般的、冷冰冰的、空洞的沉寂。你想象不到有什么东西能在这里生长。

“我们回家吧。”波莉说。

“但是我们还什么都没看到。”狄格利说,“既然都到这了,就必须四处看看。”

“我肯定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你都已经到那儿了,如果你害怕去看一看,那么找到能让你进入其他世界的魔戒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说害怕了?”波莉说,她松开了狄格利的手。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很想探索这个地方。”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们想离开的时候就能离开。”狄格利说,“我们把绿戒指脱下来,放到右口袋里。只要记住黄戒指在左口袋就行了。你可以随意把手放在靠近口袋的地方,但不能放进去,否则会碰到你的黄戒指,接着就消失了。”

他们把绿戒指脱下来放进了右口袋,接着静悄悄地走向其中一个通向建筑物内部的大拱门。他们站在门口的时候可以往里看,他们看到里面并没有像他们一开始以为的那么暗。它通向一个阴暗的大厅,里面看起来是空的,不过远处有一排连着拱门的柱子,一道同样慵懒的光透过那些拱门照进来了。他们特别小心地穿过了大厅,因为害怕地上有窟窿,或者怕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那段路似乎很长。当他们到达大厅的另一边时,他们穿过拱门出去了,接着就发现他们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庭院。

“那个看起来不太安全。”波莉说,她指着某处墙壁鼓起的地方,看起来好像要倒下来了。有个地方两个拱门之间的一根柱子不见了,而那一小块本来应该靠在柱子顶的石头,现在却悬在那里,没有什么支撑着。这个地方很明显已经荒废几百年,或许几千年了。

“既然能保留到现在,我想它还会保留得更久的。”狄格利说,“我们必须要很安静。你要知道声音有时候也会使物体坍塌——像阿尔卑斯山的雪崩一样。”

他们继续走出了那个庭院,进了另一个拱门,走上一大段楼梯,穿过了互通的大房间,最后仅仅是因为那个地方的面积就搞得晕头转向。每次他们都以为要进入开阔的地方,可以看看这个庞大的宫殿的周边是怎样一幅景象,但每次都只是进了另一个庭院。在还有人住的时候,那里肯定是一派壮丽的景色。有一个庭院里曾经有一个喷泉。一个双翅展开的巨大的石怪站在那里,嘴巴大张着,还看得到它的口中有一点点管道——曾经用于出水的地方。它的下面是一个接水的宽阔的石砌水池,不过已经干涸得像白骨一般了。其他地方还残留着某种藤蔓植物的枯枝,这种藤蔓植物曾经缠绕着柱子,造成其中一些柱子坍塌了,不过它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没有蚂蚁,没有蜘蛛,也没有任何其他在废墟中会见到的生物。破碎的石板之间的干枯的土地没有任何草或者青苔。

一切都那么沉闷,那么相似,在他们走到两扇巨大的门前的时候——某种金属制的,很可能是金的,连狄格利都在想他们应该戴上黄戒指,回到温暖、绿色、生机勃勃的中间地带。两扇门的其中一扇微开着,因此他们很自然地往里看了一下。接着,两个人都开始后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终于看到值得看的地方了。

有一两秒钟,他们以为房间里装满了人——数百个人,全部坐着,完全是静止的。波莉和狄格利,你也许猜到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往里看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确定他们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呼吸,他们就像你曾经看到过的最棒的蜡像。

这次波莉走在前头。这个房间里有让她比狄格利更感兴趣的东西:所有塑像都穿着华丽的衣服。如果你对衣服很感兴趣,你就会忍不住走进去,更近距离地看他们。衣服的亮光使这个房间看起来,虽然不那么令人喜悦,但和其他尽是灰尘的空旷的房间相比,多少有点豪华和壮丽。它的窗户也更多,而且明亮多了。

我几乎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些衣服。塑像全都穿着长袍,戴着王冠。长袍有红的、银灰的、深紫的,还有鲜绿的,全都绣着图案、花和奇怪的动物。他们的王冠、项链以及所有有装饰的地方显露出的巨大无比的珠宝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为什么这么久了这些衣服都不会腐烂呢?”波莉问道。

“魔法。”狄格利小声说道,“你感觉不到吗?我敢说这个房间被魔法冻结了。一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这里任何一件礼服的价值都有几百英镑吧。”波莉说。

但狄格利对他们的面孔更感兴趣,而事实上他们都很值得一看。那些人分别坐在房间的两边的石椅上,留出了中间的道。你可以沿着那条道依次看清每一个面孔。

“我觉得他们长得很好看。”狄格利说。

波莉点点头。他们所看到的每一个面孔的确很好看。不管男的女的,看起来都很善良,很聪明,好像从选美大赛选出来似的。不过当他们往屋子中间走了几步之后,看到的面孔就有些不同了。这些面孔的表情很严肃。如果你遇到有那样面孔的活人,便会觉得要谨言慎行。再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他们发现他们看到的尽是不喜欢的面孔:差不多在房间中部。这些面孔看起来强悍、自豪、得意,却很凶狠。再往前一点的面孔更凶狠。再往前的虽然还是很凶狠,但是已经没有了得意的表情,甚至是绝望——仿佛拥有这些面孔的人曾经做过可怕的事,也遭遇过可怕的事似的。最后一个塑像是最有趣的,是一个女人,穿得比其他人还要华丽,她很高(不过那个房间里的每一个塑像都比我们世界的人要高),她那凶猛、自豪的表情实在令人透不过气来。不过她也很漂亮。很多年以后,狄格利老的时候还说那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然而不得不诚实地说,波莉总是说看不出她有任何特别美的地方。

这个女人,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是最后一个:不过她的另一边还有许多空椅子,好像这个房间原本用于储藏更多的塑像似的。

“我真希望我们知道这一切的背后的故事。”狄格利说,“我们往回走吧,去看看房间中间那个类似桌子的东西。”

房间中间的那个东西并不完全是一张桌子,它是一根方形柱子,大约四英尺高,上面竖着一个小小的金拱门,悬挂着一个金钟。拱门的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金锤子,用于敲钟。

“我想……我想……我想……”狄格利说。

“这边好像写了点儿什么东西。”波莉说,她弯下腰,看着柱子的边上。

“天啊,是啊。”狄格利说,“不过当然我们没法读懂。”

“我们读不懂吗?我不那么肯定。”波莉说。

他们俩都很认真地看着,正如你可能预期的那样,石头上刻的字很奇怪。不过这时候一个奇迹发生了:在他们看的时候,虽然古怪的字母的形状并未改变,但是他们却发现自己读懂了。要是狄格利还记得他自己几分钟前说过这是一个被施了法的房间,他很可能猜到魔法开始起作用了。但是他太过好奇了,所以没有想到这个原因。他越来越想知道柱子上写的是什么。不一会儿俩人都知道了,上面写的是类似这样的话——至少它的意思是这样的,虽然原诗会更好:

选择吧,喜欢冒险的陌生人:敲响钟,等待危险,或者,就这么想着,如果敲响了会有什么后果,直到你想得发疯为止。

“绝不!”波莉说,“我们不想面临任何危险。”

“噢,但是你看不出已经没用了吗?”狄格利说,“现在我们已经摆脱不了。我们会一直想如果把钟敲响会有什么后果。我不想回家的时候,被那种想法逼得发疯。绝不要!”

“别那么傻了。”波莉说,“好像真的有人会发疯似的!会有什么后果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估计,走到这一步的任何人必然会不停地想,直到被搞得疯疯癫癫。你要明白,那就是魔法。我能感觉到它开始在我身上起作用了。”

“好吧,我感觉不到。”波莉生气地说,“而且我不相信你真的有感觉。你只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你就知道这些。”狄格利说,“那是因为你是女生。女生就只知道八卦,谈论谁谁订婚了。”

“你那样说简直跟你舅舅一模一样。”波莉说。

“为什么你就不能谈正题呢?”狄格利说,“我们正在讨论的是——”

“多么像个男人啊!”波莉用很大人的嗓音说道。但是,她马上用她自己的嗓音补充道:“不要说我就像个女人,不然你就变成了一个讨厌的模仿者。”

“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这样的小孩称作女人。”狄格利傲慢地说。

“噢,我是小孩?”波莉说,她真的生气了。“好啊,你不会再因为带着一个小孩而烦扰了。我已经受够这个地方了。我也受够你了——你这头野蛮的、自大的、顽固的猪!”

“住手!”狄格利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讨人厌的声音说道:因为,他看见波莉正要伸手到口袋里拿她的黄戒指。我不能为他接下去的所作所为找借口,只能说后来他为他所做的感到很抱歉(许多人也会这样)。在波莉的手伸进口袋之前,狄格利抓住了她的手腕,俯身过去,用背顶着她的胸膛,然后用另一只手的肘部挡住她的另一只手臂,身体前倾,拿起锤子,轻轻地敲了金钟。接着他放开了她,他们跌倒在地,对视着,喘着气。波莉开始哭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甚至不是因为他弄得她的手腕很疼,而是因为生气得不得了。但很快,他们就把争吵这件事完全抛诸脑后,他们还有事情需要思考。

金钟一被敲响就发出了一种音调,一种甜美的音调,正如你所想的那样,不是很响亮。可是,它并没有消逝,而是持续着,而且越来越大。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变成刚开始的两倍大了。很快,就已经大到能掩盖人声了,就算两个孩子试图说话(但是现在他们没有想说话,他们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们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不久后,就已经大到哪怕他们喊起来也听不到的地步。而且它还在继续变大: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音调,一个持续不断的甜美的声音,虽然甜美之中透露着一点恐怖的气氛。那个大房间的空气都随着那个声音颤动起来了,他们能感觉到脚下的石头地板在颤动。最后,另一个声音,很模糊的、灾难性的声音掺杂进来了,一开始很像远处的火车的轰鸣声,接着像一棵树倒下的声音。他们听见似乎有什么很大的重物在往下倒。最后,突然,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撞击声,以及一阵几乎要把他们震离地面的震动,房间一头的四分之一的屋顶掉了下来,大块大块的砖石落在他们四周,墙壁也晃动了。这时,钟声停了,尘土都散去了,一切又变安静了。

屋顶倒塌的原因未从得知,不知道是魔法使然,还是金钟发出的那个难以忍受的响声碰巧超过了那些残垣断壁所能承受的音量。

“这下好了!我想你满意了吧。”波莉喘着气说。

“好啦,不管怎样,都结束了。”狄格利说。

他们两个都以为结束了:然而,他们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