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懂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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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感谢经典

本文原载《文汇报》2009年4月29日第11版“笔会”。

美国音乐学者科尔曼的《作为戏剧的歌剧》一书的中译本[美]约瑟夫·科尔曼著,《作为戏剧的歌剧》,杨燕迪中译本,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版。终于在近日面世。翻看还散发着淡淡油墨气味的书页,一时间恍若隔世——回想当初着手这件译事,那已是近二十年前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部译稿曾连载于《歌剧艺术》杂志(1990年第2期至1993年第6期)。随后,我曾不断向有关出版社推荐,但出于各种原因,正式出版一直未果。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打消了出版的念头——心想,“婆家”难找,那就干脆认了“藏在深闺”的命。毕竟,我自己从此书翻译中已获得很大收益。仅此,足矣。

有何收益?不妨清算一下。当年在杂志上连载的稿酬是以千字十元计,二十多万字的译稿,在三年多时间中陆陆续续拿到约两千多元人民币。现在看,似是不足挂齿的“薄利”。不过,按那时的物价,还是给我以小小的物质性驱动。但此书的翻译着实耗费精力和时间,仅靠那点稿费,实不足以维持。从“成本核算”而论,业余时间教教钢琴学生,收益效率明显更高。但我对这件译事仍然是“乐此不疲”,甚至是“欲罢不能”——不是出自任何外在的动因,而是受到此书内在的吸引。翻译这样的经典名著,对译者其实是真正的心智享受,这本身已是莫大的回报,何需再用物质性的稿费来驱动?

这是一本经得起深入细读、持久咀嚼的书——它通过解读歌剧的经典剧目,自身已成为学术的经典著述。当然,这并不是说此书完美无缺。相反,它的缺憾凸现在前,任何有心的读者都会看出——作者科尔曼年轻气盛,观点犀利,但常常论据不足或论证不周,不免显得偏颇有余,老练不够。但也可能正是这种尖锐的刺激性,成就了此书的可读性和经典性——科尔曼直逼歌剧这种体裁的中心艺术问题,死死咬紧,一刻不松,俨然摆出艺术审判官和质量裁判长的架势。面对各类名作和各方名家,作为艺术的接受者、鉴赏者和评论者,科尔曼的姿态从来不是低声下气的俯首臣服,或是唯唯诺诺的应声作答,而是平起平坐的对谈争论(在某些过分的时候,甚至有“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之嫌)。批判性的回应是科尔曼的基本策略——这,显然是西方人文思想传统的直接反映。

回想此书对笔者的影响,除了针对歌剧体裁理论和众多歌剧剧目的理解和认识,最珍贵的也许正是这种对待前人(以及今人)经典作品的批判性态度和个人性回应。《作为戏剧的歌剧》一书对我的深刻教益是,如何以自己的眼光、自己的体验,一次次去激活前人的、他人的艺术作品,并在这种新鲜的激活状态中,使自己的眼光和体验得到更新。尽管我早已不再完全同意作者科尔曼针对具体人物和剧作的某些评论和评判,但必须承认,在我翻译这本书直至今日的近二十年时光中,它磨炼了我观看歌剧的眼睛,并转化了我聆听音乐的耳朵。

我已经数不清楚,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中,阅读这本书到底有多少次。二十次?三十次?恐怕不止——因为除了从头至尾的多次通读之外,每当观看任何经典歌剧,我总是要在此书中查找相关评述,即便我并不赞同作者的意见。我不禁想到意大利当代作家卡尔维诺针对“经典”的堪称“经典”的定义——“经典是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经典是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我的个人经验印证了卡尔维诺的这一定义。《作为戏剧的歌剧》就是这样一本常读常新的经典。

作为译者,也作为普通读者,在此我向这本书和作者表达衷心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