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宪兵搜查
那天午后,亚瑟将行李交给同学后,便向莱亨走去。
一路上,美丽的风景令他的心情十分愉快。他浮想联翩,思念着蒙太尼里和琼玛,也为即将暴发的武装起义而兴奋。
不知不觉中,他回到了哥哥们住的那所大宅院。当他迈进那所阴森的住宅时,仿佛从云端跌入谷底,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在楼梯上遇到了裘丽亚的老管家,他穿戴整齐、神态安逸,一副谦恭而又高傲的模样。
“晚安,吉朋斯!哥哥们在屋吗?”
“汤麦斯先生在家,勃尔顿太太也在。先生,他们都在客厅里。”
亚瑟一进屋,心情就感到特别的压抑和沉重。这是一所多么阴森恐怖的房子啊!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青春的气息。裘丽亚脸上挂着生硬的微笑,坐在客厅里。你瞧她,头上梳着高耸的棕黄色的发卷,膝上趴着一只卷毛狗,那神气活像时装广告画中的模特儿。
“你好,亚瑟。”她生硬地与亚瑟打了声招呼,并把指尖给亚瑟握了一下。
亚瑟喃喃地,也临时拼凑了几句客套话,接着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当詹姆斯走进来的时候,也不能打破这种难堪局面。直到吉朋斯来通知开饭,亚瑟才好像来了救星似的站起来,说:
“晚饭我不吃了,裘丽亚,我想到我的屋子里去,你能理解我吧。”
“你的斋戒是否有点过分了,我的孩子。”吉朋斯说,“你会饿坏的。”
“噢,没事的,晚安!”
在走廊上,亚瑟与一位女佣相遇,他告诉她第二天早上6点叫醒他。
他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儿原本是他母亲的卧室,在她病魔缠身的时候,窗子对面的一个壁龛已经改成了祈坛。坛的中心立着一个高大的耶稣蒙难像。母亲的遗像还挂在墙上,桌上的那个瓷缸是母亲的遗物。这天正好是母亲的周年祭日,在瓷缸里插着一大束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紫罗兰,这儿的意大利仆人并没有忘记她。
亚瑟从旅行袋中拿出一幅精心包装的蒙太尼里的画像,这是蒙太尼里从罗马寄给他的。
亚瑟走进神龛,跪在十字架前,开始祈祷和沉思。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胃里的空虚和过度的兴奋使他很难集中精力。他强迫自己背了几遍祷文,心里才平静下来。但不久,疲倦一阵阵袭来,他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睡得正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噢,黛丽莎!”他想起可能是黛丽莎来叫他起床,便迅速地从床上弹起来。
“小主人!小主人!”是一个男子用意大利语在喊,“行行好,快起来。”
“谁呀?什么事?”
“是我,吉安·巴第士达。快点,起来吧,瞧在圣母的分上!”
亚瑟连忙穿上衣服,打开门。当他正疑惑地瞧着马车夫那惨白惶恐的面容时,一阵急忙的脚步声伴着叮当的金属声从走廊的那头传过来,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要抓我?”他镇定地说。
“是啊,抓你来了。小主人,快跑!你有什么要藏起来的物品吗?”
“我没什么可藏的。哥哥们知道了吗?”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穿制服的人,这时已经出现在走廊的拐角上。
“主人已被他们喊起来了,全家人都被折腾醒了。主哟,真太不幸了!真是人在家中住,祸从天上来。今天可是耶稣的受难日啊,天上的圣主啊,保佑保佑吧!”
吉安·巴第士达急得大哭。这时,几个宪兵已进了屋里。亚瑟上前几步去迎候那些皮靴踩得“咯噔咯噔”响的宪兵。在他们后面跟着一群浑身颤抖的仆人,一个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当宪兵们将亚瑟团团围住的时候,他的兄嫂才出现在这群仆人的后面,男主人穿着睡衣,趿双拖鞋,女主人则穿着长睡饱,满头扎着卷发纸。
“请你说明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勃尔顿先生走近宪兵军官质问道,“你们为何要这样野蛮地私闯民宅?我警告你,假如你无法说出让我们满意的理由,我便要向英国大使控告你们!”
“我想,”那军官生硬地回答,“这个东西会给你一个充足的理由,英国大使也不例外。”说着,他出示了一张逮捕证,然后把它递给詹姆斯。这是一张逮捕亚瑟·勃尔顿的证明,上面还注明了他是哲学系学生,以免弄错。
裘丽亚从丈夫手中夺过那个文件,扫了一眼,就把它冲着亚瑟扔了过去,俨然是一个时髦女人暴跳如雷的气势。
“哦,原来是你,把我们全家人的脸都丢尽了!”她喊得声嘶力竭,“你是要把全城的下流种都招到这来,看我们的热闹是不是?你不是满脑子的圣主吗,怎么又要去蹲大狱了呢?我早就料到那个天主教女人养出的孩子……”
“没有必要说这种话,”亚瑟说,“你们不必为这件事担心,谁都清楚这件事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先生们是不是要检查一下我的物品,我没有什么要隐藏的。”
屋里搜查过了,信件也检查过了,宪兵们翻箱倒柜地忙了一阵子。亚瑟倒不着急,他坐在床边上等着,因为激动而脸色微红,但丝毫痛苦的表情都没有。那些重要的信件,他平日里看完都是马上烧掉的。因此除了两三份青年意大利小报与几首具有革命性和神秘色彩的诗稿之外,宪兵们一无所获。后来在小叔子汤麦斯的苦苦劝说下,裘丽亚终于回房睡觉去了,詹姆斯也顺从地尾随她走了。
汤麦斯一直在房间里站着,尽力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待他的兄嫂走后,他才上前要求那个军官,准许他与犯人说两句话。在军官答应之后,他来到亚瑟身边,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
“事情真是糟透了,我感到很伤心。”
亚瑟抬起头,说:“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听我说,亚瑟?”汤麦斯用力地捋了一把胡子,“这……这是否和……钱有什么关系?若是这样的话,我……”
“与钱?噢,不!这与钱有什么……”
“那么,这是有关政治上的蠢事了?我想是的……好了,你用不着沮丧,也不要在意裘丽亚的那些粗俗话,如若你需要什么——现金或者别的什么——你说一声,好吗?”
汤麦斯握了握亚瑟的手走了出去。由于他极力要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以致那张脸显得比平时还要呆板。
宪兵的搜查终于结束了,那个负责的军官让亚瑟穿好衣服出门。亚瑟默默地穿好衣服,正要走出屋门,他突然有些迟疑,站住了。他想与母亲的祈祷室告别。
他径直走进那个神龛,跪在耶稣蒙难像前面,吻了吻他的脚与底座,小声道:“上帝啊,请赐予我力量,让我矢志不渝吧。”
他站起来的时候,军官正在桌子旁看蒙泰尼里的画像。“是你的亲戚?”他问。
“不,他是我的忏悔神父,新上任的布列西盖拉的主教。”
那些意大利仆人深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而伤心,这会儿,他们正在楼梯上等着。他们都喜欢亚瑟,因此簇拥着把他围在中间,忧伤地吻着他的手和衣服。大家纷纷把手伸向亚瑟,逐一与他握别的时候,他几乎掉下泪来。
“再见了,吉安·巴第士达,代我吻吻你的孩子们。再见了,黛丽莎。为我,为我们所有的人祈祷吧,主保佑你们。再见!再见了!”
他快步下楼朝大门走去。几个默不作声的男人与抽泣的女人目送着那辆载着小主人的马车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