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崴,你看看,是不是都让我老头子说中了?省委书记裴一弘高低不愿见你,石亚南抬出平州港项目也没能让伟业国际的资金解冻,说明了什么啊?说明赵安邦、裴一弘和汉江省高层这回动了真格的!”前财经大学教授,现海天系基金投资顾问汤必成时不时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太平湖在阳光下波动的水面,语调平静地说,“因此,原崴,你和你的团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现在弃船逃生还来得及!”
白原崴心里一阵发冷,脸面上却挂着不无高傲的笑意,“老爷子,你当真以为伟业国际就这么完了?一个拥有三百亿资产的经济帝国就算崩溃也将石破天惊!”
汤老爷子道:“是的,这我并不怀疑,可我们得下船啊,我不能让石头落到自己身上嘛!你知道的,我老头子虽然崇尚美国股神巴菲特的价值投资理论,可骨子里不是巴菲特嘛,不会像巴菲特那样几十年如一日的持有股票,中国目前也没有值得我们几十年如一日持有的股票嘛,包括你们伟业国际旗下的那些上市公司!”
白原崴心里愕然一惊,“这就是说,你和你手下的控盘基金不支持我了?当真要做空伟业控股了?”苦涩的一笑,开了句玩笑,“我过去说你是索罗斯式的人物,你老人家还不承认哩!”
汤老爷子叹息说:“我倒想对你们伟业控股长期投资,可敢吗?这麻烦说来不就来了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这和巴菲特、索罗斯都没关系!你也别怪我太无情,这是资本趋利避险的天性决定的嘛,我想,换个位置,你也会这么干!”
白原崴仍想说服昔日的老师,“老爷子,那你就不能再等一等,看一看?我是您的学生,伟业国际的发展过程您是很清楚的,它确实是戴红帽子的私企嘛,产权问题我和省里还在交涉嘛!裴一弘书记不是让我找赵安邦和省政府直接谈吗?这未必没有争取的余地,您老为什么不能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决策呢?”
汤老爷子目光炯炯看着白原崴,感慨说:“白原崴啊白原崴,亏你还记得是我的学生,你怎么连我当年在大学里教你的一些基本概念都忘了呢,啊?”
白原崴明知故问,“教授,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基本概念?”
汤老爷子语调铿锵道:“递延资产概念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们上大二时就学过的!你和伟业国际起家的第一桶金是国家部委下属京港开发公司投资的一千万吧?虽说这一千万你三年后还给京港开发了。但这并不等于说现在这三百多个亿的资产就是你的了。根据递延资产理论你现在的资产都是当年一千万产生出来的递延资产,省里定为国有资产没大错!”
白原崴摇起了头,“教授,我敬爱的汤教授,当您老大谈递延资产时,是不是忘记了中国特有的国情啊?这一千万实际上是贷款嘛!那时的情况你知道,银行不可能给民营企业放贷,我就不能不签下这么个投资合同,不能不戴一顶红帽子!”
汤老爷子笑道:“原崴啊,这话你别和我说,和赵安邦汇报时说好了!”
白原崴激动了,“我当然要说,而且已经公开说了!我还要请教他们:货币资本的投入是投资,资本运作的智慧和经营者成功的经营算不算投资?我和我这支团队的巨大贡献算不算投资?当年放款给我的京港开发公司如今在哪里啊?不是早破产了吗?!在这十几年里,国家又给多少国营企业投下了多少个一千万?他们谁又像我和我的团队一样搞出个这么大型的国际公司了?我是决不会接受这种打劫的!”
汤老爷子显然毫无信心,沉默片刻,平淡地道:“原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劝你不要报任何幻想了,裴一弘也好,赵安邦也好,都不会接受你的说法。伟业国际这艘大船要编入国有舰队了,你这个船长也该离开舵位了,这是命运!”
白原崴眼中浮出了矇眬的泪光,“老爷子,你是说我创业的梦想即将破灭?”
汤老爷子很坦率,“是的,嵌着金边的乌云已滚滚而来,你和伟业旗下各上市公司的高管惟一能做的就是像我一样,利用资产接收的真空期,赶在股票价格跌下去之前抛光所有的个人持股,另立山头!小伙子,你就听我老头子一句劝吧:世界大得很,机会多得是,你和你的团队完全没必要在伟业国际这棵树上吊死,也没必要逞一时意气打这种股权官司,你打不赢的!死在巴黎的王正义就比你有数!”
白原崴有些不解,“王正义比我有数?老爷子,你……你什么意思?”
汤老爷子道:“你应该清楚嘛!王正义自杀前不是把持股全卖光了吗?”
白原崴挥挥手,“这和省国资委的接收没关系!早在北京的资产划拨文件下达之前,我和集团董事局就准备改组伟业中国的高管班子了!王正义身为美国上市公司伟业中国的总裁,涉嫌侵吞公司海外资产,数额高达上千万美金!”
汤老爷坚持道:“这和接收还是有关系的,伟业国际集团在你手上,王正义的侵吞就是经济纠纷,最多是个侵占公司和他人资产,而接收之后,就变成了侵吞国有资产,就可能面临国家的追究嘛!所以,我说王正义的自杀没那么简单!”
白原崴看着汤老爷子,反问道:“你就敢断定姓王的是自杀?事情一出我就说了,此人不可能自杀,如果不是暴病身亡,很可能是他杀!就算担心接收后的国家追究,王正义也没必要自杀,他不是在国内,是在国外嘛,能逃的地方多的是!”
汤老爷子有些疑惑了:“那又是谁要杀他呢?”
白原崴心里也没底:“目前还说不清,我和省国资委已派人去调查处理了!”
汤老爷子是个敏感的政治动物,提醒道:“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经验告诉我,更大的变数还在后面,这种时候不但有外部压力,内部也很容易生变啊!”
白原崴点点头,“这我知道,十二年来,我已经对付过不下十起叛变了!”
汤老爷子没再说下去,踱步走到电脑桌前,突然调转了话头,“哎,原崴,今年股市上的汽车和钢铁板块有点意思啊,我让小子们天南地北跑了跑,下一步准备动动了!怎么,你是不是也跟进一点钢铁和汽车啊?我们的分析成果和你共享!”
白原崴没这心思,郁郁道:“老爷子,我现在不想分享谁的成果,只想保住自己十年来的奋斗成果!”又说,“哎,该不是你旗下的海天系已经先吃饱了吧?”
汤老爷子笑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吃了一些,还没吃饱,抛出你们的伟业控股后准备继续吃!”他拉着白原崴的手,又亲切地说,“原崴啊,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你的老师,就算下船,总是要先和你打个招呼的!今天这个招呼就算打到了啊!”
白原崴决不相信面前这位证券市场的老超人会讲什么师生之情,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汤老爷子说:“老爷子,伟业控股你们当真还没抛?不对吧?这几天股票成交量这么大,有两天都打到了跌停板上,你们海天系不动,哪会如此翻江倒海?”
汤老爷子拍打着白原崴的手背,一脸令人感动的真诚,“原崴,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就算抛了一些,那也是各基金操盘小子们的自作主张,我这里直到今天都没发话做空伟业控股哩!哦,不说这个了,说点让人高兴的事!还有个成果我也准备和你分享哩:你当年进驻过的绿色田园也开始有意思了,K线图形态很好啊!”
白原崴敷衍道:“打住吧,老爷子,你是知道的,我不是波浪理论的信徒!”
汤老爷子极其热情洋溢,“我知道,当然知道,你看基本面嘛,绿色田园的基本面不错啊!生态农业概念,业绩良好,有成长性。更有意思的是,这么一只小盘股绩优股,竟也随大市不断下调,而且还调得那么猛,一年内下跌了40%多……”
白原崴满腹心思,不愿和汤老爷子周旋下去了,遂起身向汤老爷子告辞。
汤老爷子也没再留,只问:“怎么?真要去找赵安邦省长?还不愿放弃啊?”
白原崴强忍着心中的抑郁,郑重道:“是的,我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老爷子,也许你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的,你不是不知道,伟业控股本身就控股文山钢铁公司,这可是省内最大的钢铁企业,这二年业绩一直很好!你们分析得对,今年钢铁板块一定会启动,所以,我这支伟业控股也会飞起来,起码不是现在的价!”
汤老爷子没再争辩,很绅士地笑了笑,“有可能,但前提是产权明晰后!”
然而,离开省城汤老爷子家,上了自己的车,白原崴打开手机,向宁川总部下达的命令却是:立即行动,下午沪市开盘后,抛空管理层手上持有的近三千万伟业控股流通股,同时,指令海外持股基金同时做空美国纳斯达克市场上的伟业中国。
集团公司执行总裁陈光明大为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电话里恳求说:“白总,您……您能不能把刚才的指示再重复一遍?让我……我做个电话记录!”
白原崴很冷静地把指令又重复了一遍,“陈总现在该听明白了吧?”
陈光明仍没听明白,“白总,这么做的后果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巨量卖盘挂出来后,伟业控股肯定会有几个跌停!伟业中国更要命,人家美国的纳斯达克市场可没有跌停限制啊,很可能一天跌掉百分之四五十!你……你是不是再想想?”
白原崴道:“这就是我想过的结果!该跌就让它跌,跌透!安定民心的那个公告也不要发了,马上给我追回来,就让海内外市场去猜测吧,谁爱说啥说啥!”
陈光明声音颤抖地问:“白总,这……这就是说,我……我们决定放弃了?”
白原崴吼了起来,“哪来这么多废话?谁能阻挡雪山的崩溃?既然要崩溃,就让这种崩溃来得快一些、猛一些!我们只能顺势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缓和了一下口气,又透露说,“这是汤老爷子今天给我的启示!他们海天系已经把第一脚踹下去了,我们既然拦不住,为什么不就势再踹它几脚?干脆把股价踹到地板上去?!我想,咱们的赵安邦省长和省国资委的官僚们大概都不愿看到这个局面吧?”
陈光明多少明白了些:“白总,那您看是不是和赵安邦省长谈过后再行动?”
白原崴道:“不必了,谈判以实力为后盾,你不连下几城,造成既定事实,说话就不会有分量!不过,前门拒狼,也不要忘了后门防虎,要警惕汤老爷子的海天系。股价打下去后,一定要在合适的低位接回来,不能让姓汤的老狐狸趁乱捡便宜,老狐狸和海天系现在正盯着钢铁和汽车啊,很有可能在地板价上收集筹码!”
陈光明这下子全明白了,“好,白总,那我下午动手,现在就安排一下!”
白原崴最后交待说:“还有,再想法融点资,将来在地板价接盘需要充足的资金,另外,平州港项目我也不愿放弃,这个项目的资本操作空间很大。我想,既便我们离开了伟业国际,这个项目仍要做下去,可以考虑换我们的独资公司来做!”
陈光明问:“那你估计我们集体弃船,离开伟业国际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白原崴道:“不好估计,赵安邦这位省长不是吃素的,如果逼宫不成,我们也许就要另起炉灶了!过几天,财富峰会不就要在宁川召开了吗?那时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