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荣的战火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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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服过了几剂药后,沈芍药的病还是没有一点儿好转的迹象。每回望见沈芍药时,看到她一脸的痴傻样儿,刘老炮不由自主就会想起过往的那些日子,想起她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心里头常常就会生出一种别人所无法理解的同情与愧疚。他实在不忍心沈芍药就这样生活下去,就想着快点儿把她的病治好了。治好了沈芍药的病,既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对得起沈芍药,也能在沈少夫那里有个交代。

那一天,刘老炮又打听到王佐县城有一个神医叫刘一手,曾经为许多人看好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眼睛不觉一亮,便又像押宝似的把沈芍药押在了这位神医的身上。

刘老炮牵着沈芍药的手,带着几个随从来到刘一手店里时,刘一手正端坐在桌后举着一本书看。

刘老炮走上前来,见他戴着一副老花镜,穿着一身长布衫,神情有些古怪,便张口问道:你就是刘一手?

刘一手这才拱手问道:这位官爷,您看病?

刘老炮把沈芍药推到前来,说:俺不看,这是俺妹子,你好好给扎估扎估,你可别留一手。

刘一手忙点头应道:那是,那是!

说着,就让沈芍药坐在他的对面,又让她伸过一只手来,接着,刘一手就将两根指头搭在了她的脉上,一双眼睛微微地闭上了。沈芍药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或许是到了一个新的环境,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边流着口水,痴傻地笑着,一边翻弄起面前桌上的纸笔来。

好大一会儿,刘一手仍然没说一句话。刘老炮见这情形,突然急了,伸手掏了枪来,一下抵在了刘一手的脑袋上。刘一手吓得一个哆嗦,忙抖着身子问道:官爷,您这是干啥呢?!

刘老炮咬牙切齿地说道:刘一手,给俺妹子看好了,治不好,老子就要了你的命!

刘一手怕冷似的打着磕碰着牙齿,不得不实话实说道:官爷,这病久了,可、可不好治……

一句话没说完,刘老炮举枪的手又用了些力气,瞪大眼睛说道:你说啥?好治俺找你干啥?!

刘一手只好一迭声儿地应承道:好,好,我治,我治。

不大会儿工夫,刘一手就拟好了一个方子。

开了药方抓了药,刘老炮带着沈芍药回到了大队部,又命人把药煎了,好歹总算又糊弄着让她喝了,就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边望着痴玩傻笑的沈芍药,一边七上八下地想心事。

刘老炮禁不住想到了桔梗,心里头就又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沉重得厉害,便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叹起来。

刘二见了,忙凑上来问道:叔,咋的了又?

刘老炮说:俺闹心。

刘二问道:叔,你咋闹上心了?有啥事你就说出来。

刘老炮想了想,又连连哀叹了几声,望了一眼仍然在玩着一只花皮球的沈芍药,呼的一声就起身说道:二小子,走,你跟俺出趟城!

刘二不明白刘老炮要干啥,问道:出城?出城干啥呀,要是让皇军知道了,那可要掉脑袋的。

刘老炮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神秘地说道:俺傻呀,干啥让他们知道?

刘二点了点头,说:那就走吧!

两个人换了一身便装,离开了伪军大队部,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不大会儿就出城来到了国军24团的大门前,禀报之后,两个人被卫兵带了进来。

沈少夫正坐在院内的一棵大树下面喝茶,此时,一边眯着眼睛用手指敲打鼓点一样地敲打着茶桌,一边摇头晃脑地哼唱一段西皮流水。

刘老炮和刘二两个人听了几句,便趁着间歇和沈少夫打了声招呼。

沈少夫扭转头来,见是刘老炮和刘二两个人站在那里,惊惊炸炸地问道:呀,呀,怎么是你们?

接着,沈少夫冲卫兵喊道:快,给客人看座!

刘老炮很江湖地抱了拳道:大哥,你还好吧?

好,有啥不好的?沈少夫满足地笑着,说道:只要日本人不出城,我们24团基本上没事可干。

刘老炮也附和着笑了一声。

沈少夫望着刘老炮脸上的表情,突然欠身说道:兄弟,怎么,城里混不下去了?

刘老炮又抱了一下拳,说道:托大哥的福,还行。

沈少夫听了,不由皱了下眉头,不解地问道:那你爷俩来找我干啥?我跟你们说,我对你们好,因为咱们有交情,咱俩也算兄弟,要是让八路,尤其石光荣发现了,他们可不会放过你。

刘二接茬说道:叔哇,俺们是化装出城的,连日本人都不知道,他们八路发现不了俺们。

小心没大错。沈少夫说,上次送你们回去,石光荣还找我大闹过,要不是国共正在合作,看那小子,能一口把我吃了。他还把我的军医扣下不还我,现在成了他们八路的人了。

刘老炮忙说道:俺们这次来,就是为他来的。

沈少夫说:他咋的了?前段时间他刚受了伤,估摸着这会儿快好了。

刘老炮说:上次我被抓,把他爹娘还有桔梗都放出来了,后来是啥情况,俺就不知道了。

沈少夫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说那个桔梗呀?

嗯哪!刘二说,俺叔就是专门为打听桔梗才出的城。

沈少夫想了想,说道:你们回去不久,他们队伍给他举行了婚礼,听说第二天队伍就开拔了,到底是个啥情况我也不知道。

唉,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沈少夫说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老炮。

刘老炮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二见刘老炮这样,想了想,终于冲沈少夫说道:叔哇你不知道,俺叔为了那个桔梗是吃不香睡不着,做梦都喊桔梗的名字,人都魔怔了。

刘老炮见刘二把实情一下都告诉给了沈少夫,再也藏掖不住了,忙接话说道:大哥,实不相瞒,当初俺们从二龙山下来,来到关里一大部分原因为的就是桔梗。

说到这里,刘老炮小心地看着沈少夫,又保证道:哥,你放心,芍药在俺那待着好好的,俺给她开了药,她正吃着呢,她跟着俺,俺不会亏待她!

沈少夫叹了一口气:俺妹子的病可都是为了你才做下的!

刘老炮又把头低了下去,喃喃说道:哥,俺知道,俺一想起这个,心里就愧得慌。谁能知道,这小丫头有那个心思,哥,俺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沈少夫不觉叹了口气,紧接着,不解地问道:芍药的事不说了,你咋对桔梗动这么大心思?

刘老炮抬头说道:俺在二龙山当胡子,她瞧不起俺,俺心里也明白,俺想着不当土匪了,在城里混个差事,她不能看不上俺了吧,可好事还没开始,就让八路给捉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刘老炮这样牵挂着桔梗,刘二也跟着着急,便又冲沈少夫说道:叔哇,你帮着打听打听呗,俺叔就好桔梗这一口的,城里好几家妓院,俺领叔都看过,他一个也没有看上的,天天唉声叹气,都快愁死了。

沈少夫笑了一声,接着,认真说道:兄弟呀,能为一个丫头这样也不容易,既然你这么惦记桔梗,那我就帮你打听打听。跟你说,芍药跟你在城里,你要好好待她。

刘老炮忙点着头说道:哥,芍药就是俺亲妹子,她这病要是能好,俺死上一次都行!

沈少夫望着刘老炮,淡淡地说了句:不说这个了,其实你打听到桔梗也没用,你驯不服那丫头。

刘老炮却坚定地说道:俺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沈少夫很理解地望着刘老炮,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沈少夫真的就带上两个卫兵,提着一兜子礼品去打听桔梗的下落去了。

到这时,石光荣的伤已经基本上痊愈了。这天的天气很好,他的心情看上去也不错,便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打拳踢腿给胡团长和张政委看。

怎么样,你们看看,俺还行吧!石光荣说道。

胡团长说道:行了,行了,你别比画了,你这呜呜喳喳的,弄得我头晕。

石光荣收了拳脚,走过来问道:团长、政委,这回你们不用再逼我回医院了吧?

正说到这里,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报告道:团长,那个姓沈的团长来了。

石光荣不觉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他?他又来干啥?

胡团长冲小德子说道:快请。

没料想,小德子刚要转身去通报,沈少夫已经走进来了,一边往这边走,一边笑着打招呼:胡团长,真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

沈少夫和胡团长握完了手,又和张政委握,转身又看见了石光荣。石光荣却把头扭向了一边。

沈少夫一边笑着一边关切地问道:石老弟,伤好了吗?

石光荣没好气地说道:别老弟老弟的,俺可成不了你兄弟。

胡团长听了,觉得石光荣这样说话,太让人难堪,便打个圆场说道:沈团座,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坐。

沈少夫拱手道:上次伏击鬼子运输队的事,真对不起你们,你们通知晚了,没有提示,我就不能出手哇。不像你们八路军独立团,有应急处理权力,我这个团长当的,啥事都得请示。

石光荣突然转过身道:姓沈的,你放屁,打日本人还用请示,你们24团干啥吃的?是不是鬼子端了你们的老窝,你们还得请示啊!

沈少夫听了,脸上挂不住,便十分尴尬笑道:老弟,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石光荣说:解释个屁,我看你们国军24团根本就不是抗日,占着茅坑不拉屎,猪鼻子插大葱,在那装相。

沈少夫讪讪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胡团长扭头说道:石光荣,你少说两句,听沈团长把话说完。

沈少夫想想,便把包裹从脚底下提上来,望着石光荣说道:老弟,上次伏击你受伤了,沈某深感歉意,这次是专程来看你的,略表寸心,不成敬意呀!

石光荣走过去,接过那个礼品包,不相信地问道:这是送给我的?

沈少夫点点头:不成敬意,是点营养品,让老弟养养身子。

石光荣说:好,东西我收下就是我的了吧?

沈少夫说:看老弟说的,这点小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石光荣掂了掂,又朝沈少夫笑了笑,一扬手,就把手里的那件礼品包顺着敞开的屋门扔到了院子里。

几个人见状,都把惊愕的目光落在了石光荣的脸上。

石光荣望着沈少夫说:这东西是我的,我爱咋处理就咋处理!

见沈少夫还没回过神来,又继续连珠炮似的说道:沈白食,你是不是又奔着那个王军医来的?告诉你,她现在是我们八路军的人了,你打她的主意,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到那个礼品包前,又抬起脚来狠踹了两下,这才解气一般地离去了。

张政委看着刚才石光荣表演的这一幕,有些歉意地冲沈少夫说道:沈团长,石光荣就是这么个人,你别往心里去。

沈少夫牵了牵嘴角,想朝胡团长和张政委笑一笑,可只笑到一半就僵住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起身便对胡团长和张政委说道:我也该回去了!

胡团长把沈少夫送到了村口。

胡团长说道:沈团长,我们有军务在身就不多留了,石光荣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沈少夫摇头笑了笑:我们都是一个屯子长大的,他我是了解的,当初他给我家放牛时就这样。

胡团长说:这就好,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沈少夫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上次石光荣结婚,那个桔梗现在怎么样了?

胡团长说:你说桔梗呀,她参军了,就在我们独立团卫生队的医院里。

沈少夫说:好事,以后石光荣也有人照顾了,不错。

胡团长突然又觉得蹊跷,问道:你问她干什么?

沈少夫说:亲不亲故乡人嘛。我们可都是蘑菇屯出来的人。

胡团长一笑:理解,理解。

沈团长说:留步,我走了!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卫兵便打马离去了。

此时,桔梗正和王百灵、小凤三个人在医院外面的一片空地上晾晒床单。

透过床单的缝隙,桔梗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百灵。温暖而饱满的阳光照在王百灵的脸上,看上去,王百灵整个人立时便显得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突然发现桔梗在望着她,王百灵笑了笑,轻轻问道:桔梗,你看我干吗?

桔梗十分羡慕地说道:王军医,你真好看,怪不得俺家石头那么喜欢看你呢!

小凤一旁听了,插嘴说道:姐,不仅石连长喜欢看,这里的伤员没有一个不说王军医漂亮的。

王百灵听了,忙制止道:小凤,你别胡说!

小凤咯咯地笑了起来,天真地说道:连我都喜欢多看你几眼。

望着王百灵,桔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自语道:俺要是长成你这样,俺家石头就不会对俺这样了。

王百灵听到了,说道:桔梗你可别胡说,我看石连长对你也挺好的。

桔梗放下手来,脸上立时就有了两朵愁云,说道:他对我?拉倒吧,在家时还行,可到这了,不知咋的他就是不愿意多看俺一眼。

小凤望着桔梗,张口说道:那是人家石连长忙呗!

石光荣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上抢过来的那匹枣红马,被小德子驯了很多天,仍然没能驯服过来。只要和其他几匹马拴在一起,它就显得很不听话,对别的马又踢又咬。小德子把这件事告诉了石光荣,石光荣打心里认为这一定是一匹好马,如果驯化不了,就没办法交给胡团长,也枉费了自己的一片苦心,便跟着小德子一起来到了马棚。

石光荣站在马圈门口,看了半晌,发现那匹马确实像小德子说的那样,很不合群,不容任何一匹马靠近。于是问道:团长骑过吗?

小德子摇头说道:没有,上次你负伤,团长心疼了,把它抽了一顿,再也没有正眼瞅过它。

石光荣想了想,说:把它拉出来遛遛。

小德子说:中。

说着,走上前去,解开马缰绳拉着它就往外走。

两个人拉着一匹马来到了外面的山坡上,石光荣让小德子牵着它,自己竟围着它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最后,打量着它肯定地说:这匹马蹄子好,牙口也不错,应该是匹好马!

小德子却不满地说:它是汉奸,和咱们的马尿不到一壶里去。

石光荣朝小德子笑了笑,说:德子,上马骑一圈,我看看。

小德子就翻身上马,朝那马吆喝了两声。见那马紧跑了两步,接着,猝不及防,一个蹶子把小德子掀翻在地上。

石光荣见状,一下急了,上前一把抓住缰绳,说道:我就不信了,整不服你!

说完,一个翻身也跃上马去,小德子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担心地喊道:连长小心哪!

石光荣在前边打马跑着,小德子紧跟在后边追着。可那匹马跑过了一段路之后,立时又转了性子,一声嘶叫,直立起两条后腿,猛地一下又把石光荣摔了下来。

小德子见状,忙跑过去把石光荣从地上扶起来。

石光荣一边咧着嘴,揉着腰,望着那匹马,一边恶狠狠地骂道:还真是个汉奸!

石光荣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汉奸。便让小德子把它结结实实地拴在一棵树上,不由分说,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条握在手里,照着它的屁股使劲地抽打过去。那匹马受到了惊吓,一面叫着,一面乱蹦乱踢起来。

石光荣接着骂道:不服咋的,你这个汉奸。告诉你,团长以前有匹马,叫飞火流星,和你长得一样,那才是匹好马,救过团长好几次,没有飞火流星就没有团长今天,你咋的,啊,咋的,不服咋的,我要把你教训成飞火流星一样的战马,知道不?

说完,又举起那根树条,不停地抽过去。

小德子在一边看着看着,就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心疼似的一边拦着石光荣,一边劝道:连长,别抽了,这马呀也通人性,你越抽它,它越恨你,你对它好,它才能对你好。

石光荣梗着脖子,问道:汉奸马也能这样?

小德子说:你忘了,咱小时候给沈家放牛,牛也是这个道理。

石光荣听了,就把手里的那根树条扔在了一旁,说道:德子你不知道,自从飞火流星离开团长后,团长一匹马也没看上,我着急呀,希望早点把这匹马调教成像飞火流星一样的战马,去保护团长,为团长服务。

小德子舔了一下嘴唇,说道:连长,团长没马还有俺呢,俺现在就是团长的马,团长让俺往东,俺不往西。

石光荣拍拍小德子的肩膀道:德子,以后团长的安全就靠你了,记住,就是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能让团长有一点闪失。他是咱们独立团的主心骨。

小德子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俺明白。

部队又要转移了。

在小德子的印象里,部队总在转移。转移又都是在突然之间进行的,事先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傍晚时分,小德子遛完了马,把马拴在马圈里,回到了团部,见胡团长正在收拾东西,不解地问道:团长,这么晚了,你收拾东西干啥?

胡团长抬头看了小德子一眼,又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部队转移,全部东西都跟着走,小德子,你也快收拾一下。

小德子一边应着,一边又好奇地问道:团长,咱们来柳条沟也没几天呢,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咋又走哇,是不是鬼子又来偷袭了?

胡团长笑了笑,说道:咱们这种主动转移叫打游击,是防止鬼子偷袭,让鬼子摸不清咱们底细,懂了吧?

说着,胡团长把捆好的一个背包放在一边,叮嘱道:小德子,我出去安排一下部队,你抓紧收拾,一小时后出发。

一小时后,队伍已经全部收拾完毕,并集合在了一个打麦场上。随着一声令下,这支队伍便走进了一片沉重的夜色里。

当队伍行进在一条山路上的时候,胡团长却突然发起烧来,时不时地还会打上一阵摆子。尽管小德子百般劝说,让他骑上马去,但他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主意。小德子没办法,只好牵着那匹马,跟在他的身后边。

不一会儿,张政委骑马从后面赶了过来,看见了胡团长,下马问道:老胡,咱们是绕一绕,还是直接去白沟?

胡团长上牙磕着下牙道:队伍得绕哇,不绕一绕,等于没转移,一定要把小鬼子整……整迷糊了。

张政委听到胡团长的声音有些异样,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便伸过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觉惊讶地说道:老胡,你发烧了!

胡团长一边打着冷战,一边说道:没事,小毛病,出发时我啃了一块生姜了,估计过会儿就该好了。

张政委瞅瞅前边,又看看后边,突然一把拉住他,说道:你不能再走了,要走也得骑上马走。

说着,冲小德子喊道:团长发烧,正打摆子呢,快让他上马!

小德子应声把马牵了过来。

胡团长见了那马,还在执拗地推托着:老张,不用,真的不用。

张政委想了想,接着把自己的马牵过来,说道:老胡,这样吧,你不骑那匹马也行,那你骑我这匹总行了吧?

胡团长见推辞不过,说道:老张,你别大惊小怪的,这是干啥,我骑还不行?

说完,在小德子的帮助下,十分吃力地骑在了马身上,接着,不放心地冲张政委说道:老张,你去卫生队看看医院那帮伤员跟上来没有,我去前面看看去。

张政委说道:老胡,放心吧,我这就去看。你可当心着点儿!

队伍继续往前行走,胡团长骑在马上,直感到周身无力,又累又乏,随着那匹马一颠一簸地往前走,整个身子东倒西歪,不得不强打精神抓住马鞍子。

让小德子担心的事情就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在经过一条小沟时,未料想,那匹马的身子猛地往上一蹿,胡团长冷不防就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见此情景,小德子一面急忙跑过来,一面吓得大叫道:团长,团长你没事吧?

胡团长的手臂上流血了,额头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擦伤了。石光荣得知情况后,很快带着张排长和小伍子赶了过来。

咋的了,德子?石光荣问道。

小德子一见石光荣,一肚子委屈地哭诉道:那个汉奸,把团长摔下来了……

石光荣抬头望着那匹枣红马,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看老子怎么收拾它!

说着,冲张排长喊道:张排长,快找副担架来,把团长抬上。

张排长应声跑去了,很快扛来了一副担架,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胡团长抬上去,这才又继续往前赶了。

天近拂晓的时候,队伍来到了一个名叫白沟的小村子。石光荣打发小德子马上找来了卫生队的王军医给胡团长看过了伤势,又进行了包扎,安顿好了昏睡中的胡团长,石光荣这才说道:团长,你歇着,我去看看那个汉奸,看我不剥了它的皮!

说着,又冲一边的小德子交代道:德子,好好照顾团长。

小德子点点头道:放心吧,连长!

石光荣转身离去,一边在嘴里咒骂着,一边把那匹枣红马牵到了村中的一片空地上,把它结结实实地拴在一棵老枣树上。

石光荣的咒骂声,立即引来了一群战士的围观。这时,石光荣从一个战士手里夺过一杆枪,哗啦一声就把子弹推上了膛,冲众人喊着:大家看好了,这是匹汉奸马,是我在柳树沟打伏击时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它自从到了八路军队伍中来,不服管教,横挑鼻子竖挑眼,对革命的马又踢又咬,虽经过我的教育和训诫,更是登鼻子上脸,昨天晚上在队伍转移途中,把团长摔下来,让胡团长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所以今天我决定,枪毙了这匹汉奸马,晚上全团改善伙食,吃它的肉,喝它的汤,你们说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战士看到这样的场景,又听石光荣这样一说,齐声喊道:好!

说着,石光荣便端起枪来,将枪口瞄向那匹马,那匹马这时却打了一个响鼻,求救般地看着众人。

石光荣就要扣动扳机,不料,就在这一瞬间,王连长一步冲了过来,猛地一把将枪筒举高了。

与此同时,枪响了。那匹枣红马一时被这声枪响惊呆了。

石光荣瞪着王连长,喝问道:你干啥,俺今天是枪毙汉奸,有你啥事?

王连长说道:石连长,这马不能杀。

石光荣说:我不是杀马,是杀汉奸知道不?

王连长说:什么汉奸,它就是匹马,日本人从中国人手里夺去的马,咱们又夺回来了,它就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以后打仗驮运东西都指望这些马出力,你杀它就等于杀害咱们的战友。

王连长这一席话把石光荣说笑了,他瞅着王连长,绕着王连长转开了圈子,说道:哟嗬,没看出来呀,你还上纲上线了,说啥呢,还战友?你叫它弟弟得了,你叫它,它答应吗?

王连长听了石光荣的话,一时哭笑不得,说道:石光荣你这是胡搅蛮缠。

石光荣又绕着王连长转了一圈。

王连长说:你别像疯狗似的围着我,你想干啥?

石光荣立住了脚,说道:我不想干啥,我就想看看你啥时候和汉奸穿上一条裤子了?

王连长很不高兴地回道:石光荣,你这是在骂人啊!

石光荣没把王连长放在眼里,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又推弹上膛,大叫道:看今天谁敢拦着,老子一块毙了他!

说着,举着那杆枪,又气冲冲地奔着那匹马走了过去。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德子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钻过来,挡在马的前面大叫道:石连长,团长说了,这马不能动。

石光荣不管不顾地喊道:小德子,你让开!

小德子说:团长不放心,让俺来看看。

石光荣端着手里的那杆枪,疯子一般地吼道:小德子,你让开!

石光荣,住手!胡团长在人群后边冷不防大喊了一声。

石光荣回头看见胡团长走了过来,一下子就蔫了,这才十分无奈地收了枪,忙迎上前去,问道:团长,你咋来了,我想杀了汉奸给你炖锅汤,让你补补身子。

胡团长沉着一张脸,责怪道:石光荣你糊涂,这马哪有汉奸的?你也不怕人笑话!

说完,走到马的跟前,冲小德子说道:德子,把马牵走!

胡团长回头又瞪了一眼石光荣,转身走了。

见石光荣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牵走的那匹马发呆,王连长走了过来,幸灾乐祸地问道:咋样,挨顿骂吧?

说完,也转身走了。

石光荣望着王连长的背影,一时觉得憋气窝火,猛地冲地上呸了一口,说道:要不是你手欠,老子现在都剥汉奸的皮了。走着瞧,看咋收拾它!

说完,这才把那杆枪扔给一个战士,转身走了。

回到住处,石光荣越想越觉得窝囊,便坐在房檐下的一块石头上,自个儿生闷气。

桔梗这时风风火火地找了来,见石光荣正坐在那里,大呼小叫道:石头,你们尖刀连原来住这里,让俺一路好找!

石光荣抬头看一眼桔梗,气更不打一处来,吼道:号啥号,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说话小点声,现在是在队伍里,别一口一个石头的,知道不?

桔梗忙温柔下来,说道:俺不是惦记你嘛,听说昨晚胡团长被那个汉奸摔伤了,王军医现在给团长打针去了,俺也顺便来看看你。

石光荣自顾自说道:俺要收拾它!

桔梗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解地问道:你要收拾谁呀?

石光荣说:除了汉奸还有谁?

桔梗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口说道:那俺跟你一起去,刘老炮就是汉奸,一提汉奸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石光荣望了她一眼,心烦意乱地说道:你消停会儿吧,该干啥干啥去!

桔梗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又变了口气,小心地喊了一声:石头……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桔梗忙又改口说道:不,石连长,你没事俺就放心了,那俺回去了。

石光荣像块木头似的坐在那里,就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既不回答她的话,又不正眼瞧她一下。

桔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咱不生气,收拾它,汉奸该收拾!

一不小心,竟又差点儿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

夜晚终于来临了。

石光荣心里不甘,发着誓地要宰了它,心里边就有了主意。觉得时候已到,就悄悄起床来到了马圈里。一眼瞧见那匹枣红马被拴在几匹马的中间,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草料。马圈的一边,有一个警卫战士,怀里抱着枪,已经倚在一堵墙上睡着了。

石光荣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蹑手蹑脚地在向那匹枣红马靠近,走到枣红马身旁,冷不防挥起匕首,猛地一下就向那匹马的屁股上狠狠扎了下去。与此同时,那匹马尥起后蹄,一声长嘶,刹那间引起了众马嘶鸣。一见大事不好,石光荣转身就跑。

那名倚在墙上的警卫战士,猛地睁开了眼睛,喊道:谁?!

正要举手鸣枪,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便十分疑惑地自语着:石连长?

说着,又起身查看了几匹马,见那些马一匹不少仍拴在槽头,心里正在嘀咕着,却无意中发现那匹枣红马的屁股上正汩汩地流着鲜血,忙慌慌张张地提枪跑去报告了。

胡团长得到警卫战士报告的情况后,立即便命王连长带人把石光荣捉到,并关押在了一间破草房里。

石连长,对不住了,我这是在执行团长的命令,你好好反省吧!说着,王连长看了石光荣一眼,接着走出那间破草房,哐当一声又把门关上,冲两个战士交代道:把石连长看好了!

石光荣心里不服,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着什么。王连长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能听到他的喊叫声:老子不反省,俺出去还要教训那个汉奸!

王连长不觉摇了摇头,接着又笑了笑。

这天夜里,胡团长查完哨回到临时团部时,张政委正伏在一盏马灯下的炮弹箱子上面写着什么。见胡团长推门走进来,张政委抬起头来说道:这个石光荣也真有点意思,他竟然去扎马的屁股。

胡团长笑了笑,说道:这小子眼里不揉沙子,这点我喜欢,可他的冲动,做事不管不顾的作风,是要改改了,要不然以后要吃亏的。

张政委望着胡团长,问道:你打算关他多久?

胡团长想想,说道:就是吓唬吓唬他,让他长点记性,遇事要多动脑子。

张政委听了,情不自禁地笑了。

两个人没想到,这件事情竟被桔梗知道了。得到消息的桔梗得知石光荣被关押的消息之后,想都没顾得上细想,就风风火火地闯进团部来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见桔梗闯了进来,不觉吃了一惊。还没待他们发问,桔梗竟先自开口了:团长,是你下令把石光荣关起来的吧?!

看桔梗那架势,大有一种不依不饶的样子。

胡团长说道:是呀,怎么了?

桔梗说:石光荣杀汉奸有啥错了?

张政委走了过来,接过话茬说道:什么汉奸,那是匹马,咋成了汉奸了?

桔梗转脸对着张政委,抢白道:那是匹日本人使过的马,它就是汉奸。还把团长摔了,你说它罪过大不大,杀它该不该?

胡团长听了,朝她挥挥手,说道:桔梗呀,回去吧,还有那么多伤员需要你照顾呢!

桔梗说:伤员都安顿好了,团长,石光荣可是为了替你出气才去杀汉奸,你不能把他关在柴房里,那里又湿又潮的让他咋待呀?

胡团长说道:那地方我看了,不湿也不潮,还是单间,他待遇够高的了。

一句话,把桔梗说得哑口无言了:你……

说着,便转过身腾腾腾地去了。

张政委望着桔梗离开的背影,一边笑着一边揶揄道:这桔梗配石光荣真是天生的一对。

胡团长跟着也笑了起来,说道:这两个人,我都喜欢,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事。

桔梗离开团部后并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摸到了关押石光荣的那间房子前。

此时,在那间草房的门前,正有两个看守的卫兵,不停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草房里传出了石光荣响亮的打鼾声,那鼾声忽高忽低,让门外的两个卫兵听得十分清楚。

就听一个卫兵小声说道:石连长心可够大的,被关禁闭了还能睡得着。

顿了顿,另一个卫兵说道:可不是,要是把我关起来,得上老火。

桔梗就是在这个时候摸过来的。

看守的卫兵及时发现了,高声喊道:口令!

桔梗一边从容地往这边走,一边答道:苹果。

待走得近了,两个士兵这才看清是桔梗,便问道:原来是桔梗护士呀,你咋来了?

桔梗说:俺来看看石光荣。

一个卫兵听了,突然变了脸色,严肃地制止道:团长下令了,谁也不让看!

桔梗一听这话,先自急了,不由分说就推开了面前的两个人,站在那间当作禁闭室的草房前,大声喊道:石头,咋样啊?

石光荣突然被门外传来的喊叫声惊醒过来,不满地说道:瞎咋呼啥,老子正做梦吃红烧肉呢!

桔梗一听这话,立时火了,朝那扇东摇西晃的房门飞起一脚踹过去,那扇房门轰然一声就倒了。

桔梗叉着腰站在门前,冲躺在一堆柴草上的石光荣说道:门俺踹开了,出不出来由你吧!

说完,迈开大步,竟又腾腾腾地走了。

石光荣看看两个卫兵,又看一眼走远的桔梗,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不觉自语道:啥时候我上法场,你劫一把还行。

两个卫兵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个卫兵走过来,看了一眼倒下的房门,请示道:石连长,这门是装上啊,还是不装?

石光荣说道:随你们便。

另一个卫兵感到这倒也有些意思,便说道:我看算了,这样咱还能和石连长聊聊天。

说着,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说着说着,一夜过去了,天亮了。

胡团长和张政委从远处走了过来,见两个卫兵一左一右守在已被踹开的门前,站在那里对视了一眼,接着就走了进去。

石光荣心里猜想着是他们两个人来了,便一言不发地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一步步走了进来,直到走近了,慌忙又把眼睛闭上了。

胡团长站在那里,喊了一声:石光荣,起来!

石光荣一派假意地揉着眼睛,起身说道:咋的了,团长,俺还没睡够呢!

胡团长早已识破了这一点,说道:你就别装相了,快牵着那匹马去卫生队。

石光荣站起来,懵懵懂懂地问道:去卫生队干啥?

胡团长说:去给它包扎一下。

石光荣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一张脸立时沉了下来,说道:给它包啥呀,老子恨不能再给它来一下子!

胡团长瞪了石光荣一眼,说道:这马也是八路军装备,要爱护,纪律你都忘了?

一说到纪律两个字,石光荣没词了,只得乖乖地牵着那匹屁股上还在流血的枣红马,不急不慢地往卫生队方向去了。及至来到了卫生所的院子外面,石光荣停下了步子,想了一想,便扯开嗓门冲院子里喊道:王军医,王军医……

石光荣没有把王军医喊出来,桔梗却一头闯了出来。桔梗看见了石光荣,止不住又惊又喜,问道:是不是禁闭室的门被俺踹倒了,你就溜出来了吧?

石光荣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接着又继续朝院子里喊道:卫生队有人吗?王军医……

桔梗不高兴了,冲着石光荣说道:石光荣咋回事呀,俺不是人呀,你干啥来了?

石光荣这才恍然醒悟过来似的,一拍脑袋说道:啊,你来也行,那啥,团长让你们把汉奸的屁股包扎一下。

说完,就要把缰绳往桔梗手里塞。桔梗不接,看看左右无人,便对石光荣说道:哎,这里没人,咱俩说说话吧!

石光荣听了,像被蜂蜇了似的,丢下缰绳转身就跑。

见石光荣不管不顾地跑走了,桔梗急得在后面一阵大喊:你跑啥?石光荣你回来!

桔梗心里知道他惦记的是王百灵,不由骂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石光荣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村中的路上,迎头碰见了小德子。

小德子上前问道:连长,你咋回来了,那马呢?

石光荣说:我把它送到卫生队了。

小德子说:团长不是让你去给包扎吗?

石光荣说:反正我送去了,她们爱包不包,反正也是个汉奸。

小德子说:你这样,团长还得收拾你。

石光荣说:他爱咋收拾就咋收拾。

说完,又继续往前走去了。

那边石光荣见了桔梗一赌气便跑掉了,这边桔梗却越想越觉得心里边不痛快,就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她心里头明白这一切的根源都在王百灵那里,便趁着一股子火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到了王百灵。

王百灵正和小凤准备着一些给伤员换药的东西,见桔梗一头扎进来,气咻咻地朝她瞪起了眼睛,不解地问道:桔梗,怎么了,谁招你了?

桔梗蛮不讲理地抬起一根指头指着王百灵说道:是你!

王百灵仍是不解,接着问道:我咋招你了?

桔梗说:就是你,你啥都好,俺啥都不好行了吧,俺不在卫生队干了。

说完,把护士服脱了,一把摔在地上,转身跑了出去。

见桔梗跑出了屋门,小凤也一头雾水,小声问道:奇怪了,她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抽什么疯!王百灵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便朝小凤说道:走,咱们给伤员换药去。

桔梗从王百灵那里出来,觉得心里的一股子气还是没有撒出来,又从另一间房子里把白茹拉了出来。

白茹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问道:桔梗,咋的了,这是干什么?

桔梗说道:队长,俺不在卫生队干了。

白茹问道:桔梗,当初参军时你可是自愿的,这没几天,咋又不干了?

桔梗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参军没错,俺就是不想在卫生队干,俺要调到作战部队去。

白茹见桔梗这样,笑了起来:桔梗,你见作战部队有女兵吗?

桔梗摇摇头。

白茹说:别说我,就是团长也没这个权力把你调到作战部队去,跟我说说,为什么想调到作战部队去。

桔梗想了想,就说道:俺要像男兵一样去打仗,不让石光荣小瞧俺。

白茹说:就为这个呀?

桔梗不满地说道:他天天想见王军医,一见王军医魂都没了,俺一见王军医就闹心。

白茹想了想说道:桔梗,要不我找团长反映反映,让你和石光荣真正地成亲,以后你是他的人了,他就不会再想别的了。

桔梗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猛地拉着白茹的手,问道:你能帮我吗?

白茹说道:我帮不成你,让团长帮你,石光荣再能耐,团长的话他得听吧!

桔梗听了,紧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

为了桔梗的事情,白茹亲自找到胡团长和张政委,一五一十当面进行了汇报。胡团长听了,禁不住有些疑惑了,问道:咋的,还结婚,上次不都结了吗?

白茹便说道:那次俺问过桔梗,他们什么都没干,石光荣守着桔梗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队伍就出发了,两个人再也没机会在一起。

张政委说道:看来,还得给他们的婚姻加把火呀。

胡团长不觉笑了笑:这个石光荣,害得我给他主持两回婚礼。

白茹说道:那就多谢了,桔梗这婚要是结成了,我的工作也好做了。

张政委也笑了起来:看来,为了白队长的工作也得把这婚再结一次。

胡团长又爱又怨地说道:石光荣这个臭小子……

思忖片刻,又说道:行吧,那就今晚,白队长,你把你们卫生队一个房间腾出来,今天我非得亲自押着他进洞房不可。

想到石光荣,张政委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转身问道:这个石光荣,你说他咋想的呢?

胡团长说: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白茹从团部回到卫生队,立即便召集了几个人一起给桔梗收拾新房。不大会儿,白茹又把两床被子搬了进来,一边笑着一边冲桔梗说道:怎么样,还满意吧,我和团长在延安结婚时,连床被子都没有,你和石光荣这可是两床被子,和我们比起来,你都快成地主了。

桔梗听了,疑疑惑惑地问道:队长,你结过婚呢?

小凤在一旁插话说道:咱们队长的爱人就是咱们的团长呀!

桔梗怔了一下,望着白茹说道:那我咋没看出来,队长,你可真会装。

白茹笑了笑,说道:我装啥了,这都是工作需要,说你和石光荣结婚的事吧。

桔梗说:结婚就结婚,还有啥说的。

白茹望一眼桔梗,想了想,便有些神秘地回头冲小凤说道:小丫头,你先出去下,我有事对桔梗说。

小凤心领神会地冲桔梗扮了个鬼脸,就转身走出去了。

桔梗问道:队长,干啥这么神秘?

白茹笑着拉桔梗便坐在了床边,认真地问道:你喜欢石光荣吧?

桔梗使劲地点了一下头。

白茹便望着桔梗的眼睛说道:对付男人呀,你得主动,得让他成事,成事了男人尝到甜头了,他就离不开你了。

桔梗听了,一知半解地问道:队长,啥叫成事呀?

白茹想想,就笑了起来,忙凑到桔梗耳边,悄悄地说起了什么。桔梗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连连点头,最后竟羞怯地把一张火烧火烫的脸捂住了。

白茹说完,又叮嘱道:记住了?

再看时,桔梗的一张脸,已经像一块红布一样了。

这边大家在紧锣密鼓地为桔梗和石光荣重新操办婚事,那边的石光荣还被蒙在鼓里。黄昏到来的时候,胡团长让人叫来了石光荣,紧接着就把他扯进了一个院子里。此刻,院子里已经聚起了一些独立团的干部,王连长也在其中。他们正兴奋地议论着什么,见石光荣被胡团长领进了院子,议论声立时小了下来。

石光荣见满院拥了这么多人,一时不解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问道:你们都来了,这是要干啥呀?批斗俺?俺也没犯啥错呀?

就在这时,胡团长站在中间位置大声喊道:请新娘出场。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新军装的桔梗,便有些羞涩地被白茹领了出来,她的后面跟着王百灵和小凤。

接着,白茹把桔梗带到了石光荣跟前。桔梗含情脉脉地看着石光荣,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

石光荣却不看桔梗,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了桔梗一旁的王百灵身上。这情形,让桔梗一五一十看在了眼里,便悄悄拉过胡团长说道:团长,你看石光荣烂肠子没有,他眼里只有王军医。

胡团长意识到了这一点,猛地大叫了一声:石光荣。

石光荣突然被这喊声惊醒过来,说道:团长,这么大声干啥呀这是。

胡团长接着说道:你别乱看,要看你就看桔梗。

石光荣便看了一眼桔梗,冲团长说道:她脸上也没开花,我看她干啥?

桔梗一听这话,肺都气炸了,站到石光荣身边,压低声音逼问道:石光荣,那王军医脸上开花了?你为啥盯着她看。

尽管桔梗把声音放低了,可是王百灵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一时觉得有些难堪,便转身离开了现场。石光荣望着王百灵的背影,一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胡团长见到这情形,说道:石光荣,今天这婚你不仅要结,还要结好。

石光荣一下明白过来了,有苦难言道:团长,你这是整的啥事呀,又让俺结婚,你枪毙我吧!

石光荣你闭嘴!胡团长喝了一声,转过头去冲满院里的人说道,大家都知道,上次在黑山峪给石光荣和桔梗结过一次婚,因队伍转移,很匆忙,两人的婚结得不成功,这次队伍又来到了白沟村,卫生队队长白茹建议,再给石光荣和桔梗结一次婚。这次啊,有这么多人作证,石光荣和桔梗的婚就算结了,大家说好不好哇……

满院里的人听了,一边起劲地鼓掌,一边叫喊道:好!

好个屁!石光荣却不领这个情,冲众人说道:俺要说几句。

石光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胡团长不知石光荣又要说什么混账话,马上截断他的话头,扯开嗓子宣布道:请新郎新娘入洞房——

石光荣干瞪着眼睛,一下子傻在了那里。桔梗却满脸高兴地在白茹、小凤和其他几个护士的簇拥下向新房里走去。

这时,王连长、小德子、张排长、小伍子几个人见状,一哄而上,不由分说就推搡起石光荣也向那洞房里走去。见这形势已经没办法收拾了,石光荣一下子就慌了,一边使尽全身力气挣脱着,一边大喊道:放开我,放开,团长,俺要说,哪有这样结婚的,我抗议!

可是,没有人听他这一套了。

桔梗先前一步打开了房门,石光荣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被几个人推进了洞房里。怕生变故,张排长灵机一动关上房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预先准备好的大锁,哗啦一声就把那房门锁上了。

总算把两个人拧在了一块儿,胡团长舒了一口气,便望着满院里的人,挥挥手说道: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突然想起什么,胡团长接着又冲小德子几个人招手道:你们几个过来。

几个人闻声走过来,胡团长如此这般地又交代道: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今晚就在新房门前站岗,哪都不能去。

说完这话,仍不放心,便又把小德子拉到一旁,小声叮嘱道:石光荣和桔梗要是成事了,你马上找我汇报。

小德子一脸不解地望着胡团长,问道:团长,啥叫成事呀?

胡团长挥手拍了一下小德子的脑袋,说道:连这个你都不懂,二十多岁我看你是白活了。

小德子摸着脑袋,懵懵懂懂地问道:俺咋能知道他们成事不成事?

胡团长笑着说道:你不会听呀,长耳朵干啥用的!

小德子一下子就恍悟过来,说道:听房啊?这事俺干过,懂了团长。

胡团长这才放心地去了……

自从大伙儿强拉硬扯地把石光荣轰进新房以后,石光荣一直没消停下来。在那间狭小的新房里,石光荣坐立不安,来来回回地走动着,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里的猛兽,脸上挂满了令桔梗难以理解的无辜与无奈。

夜已经深了,新房里的那一盏马灯散发着昏昏欲睡的光芒。石光荣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此时此刻,他一边烦躁不安地在屋里团团乱转,一边还不停地在嘴里嘀咕着什么。桔梗的目光自始至终地盯着他,既不说,也不动,以一种超乎寻常的耐心等着他停下来。

终于,石光荣耐不住性子了,站在了桔梗面前,问道:桔梗,你到底是啥意思?

桔梗望了他一眼,说道:石头,俺没啥意思,就想跟你结婚。

结婚结婚,你就知道结婚,你是我妹妹知道不?你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石光荣气哼哼地说道,你跟我结婚,我看你是发昏了!

桔梗起身站到了石光荣面前,说道:俺也再说一遍,俺不是你妹子,俺八岁那年你就进了俺家的门,从那时起,俺心里就是你媳妇了。

石光荣一听这话,双脚离地跳开了,远远地看着桔梗说道:哎呀,哎呀,桔梗你真是疯了,八岁就媳妇,亏你说得出口。

桔梗追了过来,把石光荣逼到了墙角,咄咄逼人地望着石光荣,一字一句地说道:俺就是这么想的,信不信由你。

说完,桔梗动手就要去解石光荣的扣子。

石光荣一下急了:桔梗,你干啥,你要干啥?

桔梗一边微笑着,一边说道:白队长教俺了,她是过来人,告诉俺要生米做成熟饭,那样你就离不开俺了。

石光荣一边躲闪着一边喊道:桔梗你住手!

桔梗不听,仍然不屈不挠地去解石光荣的扣子,两个人就这样气喘吁吁地撕巴起来。

可是,两个人谁也没想到,屋子里气喘吁吁的撕巴声,被房门外警卫的小德子和另外两个战士听到了。小德子贴在门缝上听了一会儿,突然冲另外两个战士兴奋地说道:成事了,连长和桔梗成事了!

一个战士小声问道:那咱们咋办?

小德子说:人家都成好事了,咱们还待在这干啥,碍事,麻利走吧。

说完,三个人回头望一眼新房门,便匆匆离去了。

小德子马上把这件事情报告了胡团长和张政委,大功告成一般地说道:团长、政委,成事了,石连长和桔梗成事了。

胡团长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假的,你咋知道?

小德子说:你不是让俺听房嘛,俺听了,里面弄得叮叮当当的,可厉害了。

听小德子这么一说,胡团长和张政委两个人不觉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张政委又追问了一句:真的?

小德子信誓旦旦地说:那还有假,不信你明天亲自问石连长。

好了,没事了。胡团长说,回去睡你的觉吧!

小德子答应一声,便蹦着跳着跑出去了。

胡团长望着张政委,不无幽默地说道:谁说强扭的瓜不甜,叫我看,甜得很呢!

但是,胡团长失算了。

石光荣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最终还是从窗子里跳了出来,见左右无人,撒腿跑进了夜色里。想想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去,石光荣便径直向村头的哨位上走去。见一个黑影朝这边靠了过来,站岗的哨兵机警地喊了一声:谁,口令?

石光荣答道:核桃!

听到是石光荣的声音,哨兵忙问道:石连长,咋是你?

石光荣说道:回去吧,你下岗了。

哨兵疑疑惑惑地望着石光荣说道:接俺岗的是王小二,他一会儿才能来。

石光荣不耐烦地说道:让你走你就走,啰唆个啥。

哨兵应了一声,提着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说话的工夫,一夜就过去了,东方的天际里出现了一抹鱼肚白,石光荣仍一动不动地站在村头的哨位上。就在这个时候,胡团长带着小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突然发现了立在哨位上的石光荣,胡团长不解地问道:怎么是你?

石光荣装作没事人似的,张口说道:那啥,我替弟兄们站了几班岗,没事。

胡团长又问道:桔梗呢?

石光荣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睡觉呢吧!

胡团长突然感觉到事情有点蹊跷,转念一想,不禁心生疑窦,瞅了一眼石光荣,看到他一脸的认真,转身就又带着小德子离开了。

走,小德子,跟我去看看!胡团长想解开这道谜,便和小德子一起向石光荣的新房走去。两个人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了从新房里传出来的一阵呜咽声,胡团长站在那里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冲小德子说道:快打开房门!

房门打开了,眼前的一切,让胡团长和小德子不禁大吃了一惊。此刻,桔梗被用布单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了床上,她的嘴还被毛巾堵上了。

胡团长忙上前一步把毛巾从桔梗嘴里拿出来,小德子慌慌张张地又去解桔梗的手和腿,桔梗总算是解脱了。

胡团长望着大口大口喘息的桔梗,说道:这一定是石光荣干的,太不像话了!

桔梗这时已经缓过劲来,看了一眼身边的胡团长和小德子,猛然间想到什么,忽地一下就爬起来,趁着小德子不防,又从他的腰间掏出枪来,一面就要往外奔去,一面披头散发地大喊道:石光荣,俺要杀了你!

小德子见状,死死地一把就把桔梗抱住了。急得桔梗一边挥着枪,一边大叫道:小德子,你放开俺,俺要杀了石光荣。

胡团长上前一把将那支枪从桔梗的手里夺过来,接着冲小德子喊道:快把桔梗送回卫生队,我找石光荣算账去!

胡团长很快命人把石光荣叫到了团部。见石光荣一脚迈进门来,立时把脸沉下来,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又气又恼地教训道:石光荣你这是胡闹,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桔梗。

石光荣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团长、政委,实话跟你们说吧,从小到大,俺一直把她当成妹妹,我们俩在一起一准干仗,这样的女人做妹子行,咋能当老婆,你们说,俺咋能和她结婚。团长、政委,俺知道你们是为俺好,可你们没好到点上呀,你们再这么逼俺,会出人命的。

石光荣说完,竟蹲下了身子,双手抱着一颗脑袋,眼泪在眼眶里打开了转转。

张政委望着地上的石光荣,顿了顿,问道:你和桔梗的感情真像你说的那样,不是为别的?

石光荣蹲在地上,抬起头来,泪汪汪地说道:团长、政委,俺骗你们行,可俺骗不了自己的心。

见石光荣这样一个硬汉,居然也流下了泪水,胡团长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想了想,又想了想,胡团长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这婚是不能强迫的,你和桔梗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从今以后组织不再插手了。

石光荣听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起身问道:团长,是真的?

胡团长说道:你不是说要出人命吗?我们好心没好报,还怎么管你们的事?

太好了,有团长你这句话,俺就放心了!石光荣如释重负地望了一眼胡团长又望了一眼张政委,说道,没事俺就走了。

说完,石光荣竟像个孩子一样一蹦三尺高地跑去了。

张政委转眼望着胡团长,又不无担心地说道:看来,得让白茹好好做一下桔梗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