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朝的耻辱——中国人永远的心头之恨
靖康二年(1127),汴京城破,宋徽宗赵佶、钦宗赵桓父子,为金人所俘,与后妃、皇室、贵戚、臣工一起,共约一万四千人的大队俘虏,分七个批次,押解北上。
据金人可恭所著《宋俘记》:
首起宗室、贵戚男丁二千二百余人,妇女三千四百余人,濮王,晋康、平原、和义、永宁四郡王皆预焉,都统阇母押解。
二起昏德妻韦氏,相国、建安两子,郓、康两王妻妾,富金、嬛嬛两帝姬,郓、康两王女,共三十五人,真珠大王设野母、盖天大王赛里、千户国禄、千户阿替计押解。
三起重昏妻妾、珠珠帝姬、柔嘉公主,共三十七人,宝山大王斜保、盖天大王赛里押解。
四起昏德公,燕、越、郓、肃、景、济、益、莘、徐、沂、和、信十一王,安康、广平二郡王,瀛、嘉、温、英、仪、昌、润、韩八国公,诸皇孙、驸马、昏德妻妾、奴婢,共一千九百四十余人,万户额鲁观、左司萧庆、孛堇葛思美押解。
五起帝姬、王妃等一百有三人,侍女一百四十二人,二皇子元帅斡离不押解。
六起贡女三千一百八十人,诸色目三千四百十二人,右监军固新、左监军达赉押解。
七起重昏侯、太子祁王、缨络帝姬及从官十二人、侍女一百四十四人,国相元帅粘没喝、右司高庆裔、都统余睹押解。
据《呻吟语》:“靖康二年三月二十九日黎明,太上启跸,共车八百六十余两,发自刘家寺。夜宿封丘界,太上以下及虏酋毳帐二,布棚四十八为一围;郑后以下及虏酋萧庆毳帐三,布棚八十八为一围,皆有馆伴朝夕起居;帝姬以下及虏酋斡离不毳帐五,布棚十二为一围。”
据《三朝北盟会编》卷八十九靖康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己未引曹勋《北狩闻见录》云:“四月初一日绝早,分路转城北去,到刘家寺东寨内约饭上皇,初见二太子,又要皇后已下嫔妃、诸王、帝姬皆出见,席地坐定,遣王汭译奏曰:自古圣贤之君,无过尧舜,犹有揖逊归于有德,历代革运底事,想上皇心下煞会得。本国比取契丹,所得嫔妃儿女尽分配诸军充赏。以上皇昔有海上之德甚厚,今尽令儿女相随,服色、官职一皆如故。因劝酒曰,事有远近,但且放心,必有快活。时上皇致谢曰……两朝主盟,惟某获罪,非将相之过,实某罪在天,故请以一身少答天谴,愿不及他人。”又同条引《靖康遗录》云:“二帝之行也,不得相见。分为四处:上皇与泗、景、肃诸王;上与燕、越二王及皇太子;大长帝姬从郑皇后;帝姬、诸王从朱皇后;诸驸马别为一处,以铁骑驱拥而去。”
直到最后一刻,赵佶还在作最后的挣扎,祈求留下来:
黎明,宋太上等抵刘家寨,国相驰马至云:“有诏见立张邦昌为楚帝。古无不亡之国,想宜领会。赵佶与太祖皇帝先立盟好,今知悔祸,可封为天水郡王;赵桓可封为天水郡公。妻子相随,服饰不改,用示厚恩。”又指挥元帅府,叛逆赵构(即后来的南宋高宗)母韦氏,妻邢氏、田氏、姜氏,先遣入京禁押。二皇子供太上饭,太上云:“罪皆在我,请留靖康,封畀小郡。诸王、王妃、帝姬、驸马不与朝政,请免发遣。”皇子曰:“朝命不可违,此去放心,必得安乐。”午后,令王妃、帝姬出见父母、夫婿,抵暮即令归幕。幕后为财货幕,留道宗夫妇宿,前为饮宴幕,留诸王、驸马宿,声息相闻。三鼓起程,分作七军,从官赀重在二军,太上、诸王、驸马在三军,郑后宫属在四军,王妃、帝姬在五军,额鲁观、萧庆为都押使,车八百六十余辆。
……
这是世界历史上罕见的一支俘虏队伍,这是一次野蛮屠杀文明、愚暗灭绝理性、动物本能压倒良知、落后民族劣根性大发作、疯狂施虐的血腥路程。据《宋俘记》载:“天会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既平赵宋,俘其妻孥三千余人,宗室男、妇四千余人,贵戚男、妇五千余人,诸色目三千余人,教坊三千余人,都由开封府列册津送,诸可考察。入寨后丧逸二千人,遣释二千人,仅行万四千人。北行之际,分道分期,逮至燕、云,男十存四,妇十存七,孰存孰亡,瞢莫复知。”
公元3世纪在欧洲,北非的汪达尔人从撒丁岛、科西嘉岛、西西里岛入侵意大利,并攻陷罗马城,历时半个月,有计划地洗劫该城,将许多珍贵艺术品抢劫一空。公元10世纪金人对开封的大掠夺,就是这种海盗暴行的翻版。可汪达尔人只要财物,而跃马黄河的女真或女直族却是欲壑难填,什么都要,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具有贵族身份的女人。特别可怕的是,他们着意搜罗十三岁以下的少女,还要检验是否为处女之身,恐怕连汪达尔人也下作不到这种程度。金人对中原王朝的掳掠所造成的神州陆沉的惨状,事隔千年,重读残存的历史记载,犹触目惊心。
略列数端,以资佐证:
一、宣和七年(1125)十二月二十日止,“共津运金三十余万两,银一千二百余万两”。二十六日止,“又津运括取及准折金五十万两,银八百万两”。
二、靖康元年(1126),“金遣使来,索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帛一千万匹”。
三、靖康二年(1127)正月十九日,“开封府报纳虏营金十六万两,银六百万两”。
四、靖康二年(1127)二月二十三日,“城内复以金七万五千八百两、银一百十四万五千两、衣缎四万八十四匹纳军前”。
五、靖康二年(1127)二月十四日,“虏尽索司天官、内侍、僧道、秀才、监吏、裁缝、染木、银铁各工、阴阳、技术、影戏、傀儡、小唱诸色人等及家属出城”。(以上均摘自宋韦承《瓮中人语》)
六、“二十二日,以帝姬二人,宗姬、族姬各四人,宫女一千五百人,女乐等一千五百人,名色工艺三千人,每岁增银绢五百万两匹贡大金”。
七、“原定犒军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须于十日内输解无缺。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由帅府选择”。
八、“十七日,国相宴皇子及诸将于青城寨,选定贡女三千人,犒赏妇女一千四百人,二帅侍女各一百人”;“自正月二十五日起,开封府津送人、物络绎入寨,妇女上自嫔御,下及乐户,数逾五千,皆选择盛妆而出。选收处女三千”;“帅府令妇女已从大金将士者,即改大金梳装。元有孕者,听医官下胎”。(以上均摘自金李天民《南征录汇》)
九、据《开封府状》:“大金副元帅府指挥函件曰:‘契勘二庶人誓约,愿献犒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先续过纳金二十四万七千六百两,用情准(折合)四万九千五百二十锭;银七百七十二万八千两,准一百五十四万五千六百锭。不欲照五十两一锭旧例,所缩已多,是依庶人续约,准折金六十万单七千七百锭,银二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具详别幅,仍缩金三十四万二千七百八十锭,银八十七万一千三百锭,限五日内尽数津纳,如仍隐匿延稽,当府即纵兵大索,毋贻悔吝,须议指挥。右下开封府准此。大金天会五年三月十四日。’”
十、据《南征录汇》,由于多次勒索搜检查抄强征,府库一空,金人开始网罗贵族女子,以人抵金,将这些贵族女性押往北方,以供淫欲。“原定犒军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须于十日内输解无缺。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由帅府选择。”最可耻者是开封府官员的明细账,令人发指。《开封府状》记:(一)选纳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公主二十二人,人准金一千锭,得金一十三万四千锭(内帝妃五人倍益)。(二)选纳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人准金五百锭,得金二十万五千五百锭。(三)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人准金二百锭,得金二十四万八千二百锭。(四)宫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单四人,宗妇二千单九十一人,人准银五百锭,得银一百五十八万七千锭。(五)族妇二千单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人准银二百锭,得银六十六万四千二百锭。贵戚、官民女三千三百十九人,人准银一百锭,得银三十三万一千九百锭。以上,都准金(共折合)六十万单七千七百锭,银二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
十一、据宋佚名《朝野佥言》,靖康二年(1127)正月二十九日,“军前索教坊内侍等四十五人,露台妓女千人,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等家歌舞及宫女数百人,先是,权贵歌舞及内人自上皇禅位后皆散去。至是,令开封府勒牙婆、媒人追寻,哭泣之声遍于闾巷,闻者不胜其哀”。
十二、据元脱脱《宋史》:“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
……
如果当时有大型运输工具,我估计连汴梁城也会被运到金人的发源地黑龙江、吉林一带。这种落后的、愚昧的、因小利益而肆意进行大破坏的贪婪,从来就是中国历史上所有灾难的总病根。
四十五岁的赵佶与他的儿子赵桓,被金人囚俘而去,再也没有回到朝思暮想的家国。
可怜的诗人皇帝,只能在沉吟中度过余生。“玉京曾记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楼玉殿,朝喧箫管,暮列琵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龙沙。忽听羌笛,吹彻梅花。”这首《眼儿媚》是在解送途中作的,那夜,忽闻远处的笛声,颇哀怨,有感而发。同行的赵桓也和了一首,写竣,父子执手大哭。
宋徽宗是诗人,是画家,而且是真的诗人,真的画家,非一般附庸风雅的帝王可比。汤垕《画鉴》称:“徽宗性嗜画,作花鸟,人物,山石,入妙品。作墨花墨石,间有入神品者。历代帝王能画者,至徽宗可谓尽意。……徽宗自画《梦游化城图》,人物如半小指,累数千人,城郭宫室,麾幢鼓乐,仙嫔真宰,云霞霄汉,禽畜龙马,凡天地间所有之物,色色具备,为功甚至。观之,令人起神游八极之想,不复知有人间世奇物也。”
作为文人的宋徽宗,诗词一流,绘画一流,连他所创造出来的“瘦金体”也是一流;作为皇帝的宋徽宗,对不起,却是末流,而且是末流中的末流,因为他是一个亡国之君。
历史,从来是政治的历史。宋徽宗的风流韵事,艺术上的辉煌成就,只是一笔带过的零碎。所以一个作家,千万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尤其时下我等鸦鸦乌的作家,在大历史的万古长卷中,你连一粒尘埃的资格也不会获得。看看赵佶,老百姓中有多少人知道他会画画,会做诗,但从《水浒传》、《金瓶梅》、《大宋宣和遗事》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昏君。赵佶在位二十五年,凡中国昏庸之君的所有毛病,他都具备,凡中国英明之主的应有优点,他全没有。但是,他在国破家亡之际没有逃跑,这一点,值得肯定,可以说他愚,但不可以说他不敢承担亡国之责。他完全可以学唐玄宗逃到西蜀去。宋代的国土疆域虽不如唐代辽阔,但仍有半壁江山,足可周旋一阵。本来他已经离开了开封,可还是接受了臣民们的意见,又跑回来,与儿子一起被金人掳劫而去。
这一点,说明他只有文人气质,而无政治头脑。当诗人、画家,可以,当帝王、领袖,就不是材料了。跑路,尚有复辟的可能;株守,只能被俘当亡国奴。之后的十年,他大部分时间被关押在黑龙江的依兰,也就是五国城,最终死于非命,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赵佶被虏以后,他的第九个儿子赵构,在归德(今商丘)称帝,是为高宗,也就是《说岳全传》里“泥马渡康王”的故事,从此,史称南宋。1135年,赵佶在羞辱折磨中痛苦死后长达两年,凶信才传到南方。国力衰弱,仰人鼻息的赵构,只好不断地派祈请使,到金朝恳求将其还活着的生母和已经亡故的父亲灵柩送回。
生不能还乡,死也得埋葬在故土才是,所谓“落叶归根”,这是中原的风俗。
自赵匡胤黄袍加身后,宋王朝一直未能振作,更谈不上强大,先是辽侵扰,后是金侵略,最终为元侵占,还有西夏、党项在西北边陲不断侵犯,这些习骑射、性剽悍、好劫掠、尚武力的北方强邻,或大军压境,勒索钱帛,或长驱直入,侵城略地。赵姓帝王,为苟且偷安计,只好一会儿称弟,一会儿称侄,一会儿称臣,签订城下之盟,纳土输粟,低头乞活,贡缴岁币,换来太平。从宋真宗的澶渊之盟起,到宋神宗西北军事失利止,基本上就是采取这种缴保护费的得过且过政策。先崛起与大宋王朝叫板的辽,白吃白拿白穿白用一百多年宋朝的贡献以后,从精神到物质,从身体到灵魂渐渐地汉化了。汉化不是坏事,但汉化以后,其游牧民族的尚武精神、强壮体魄也因此而削弱,遂不敌身后出现的更野蛮落后,更具有野心的金。金在膨胀,辽在龟缩,问题出在赵佶这个浮浪子弟加政治白痴的身上,他觉得是个机会,可以借金之力灭辽,收回祖先一直想收而收不回来的燕云十六州。于是,就有了海上之盟,于是,在所有有识人士的一致反对之下,发动了这场自己找死的联合战争。结果,金军将辽军打得一败涂地,而一败涂地的辽军,却又将宋军打得两败涂地。这就是寓言所说的“前门揖狼,后门进虎”,赵佶除掉了一只狼,却引进来一只虎,那只狼已经没有牙齿,而这只虎却张开血盆大口,吃完了辽以后,要来吃宋。这就是公元1120年后金兵南下,包围开封的前因后果。
赵佶再也笑不出来,其弱智,其低能,其无血性,其奴颜婢膝,在一本名叫《大金吊伐录》的书里,描述得最充分。
这本撰人不详的书,显然是金人的手笔,收集了北宋靖康年间金兵包围汴京期间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官方书信。从其书名“吊民伐罪”,便可知编纂这部史料档案的目的在于揭露宋徽宗赵佶和他儿子宋钦宗赵桓,因失德,因背信,因腐败,因淫逸,而致亡国,而致俘虏的全过程。其中载有这两位皇帝向金主乞命的求哀书,以及金主剥夺他们帝位,降为公,降为侯的诏书,然后,这对父子对此惩罚又贱骨头到了极点的谢表,这真是让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感到无法忍受的耻辱。
原件原文抄录在下:
一、宋方哀求金方收兵。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六日,大宋皇帝致书大金国相元帅、皇子元帅:“久蒙恩惠,深用感铭。不省过尤,尚烦责数。比者大兵累至城下,危然孤垒,攻击何难?及已登临,犹存全爱,方图请命,更辱使音,特俾安心,仍无后虑,感极垂涕,夫复何言!谨遣右仆射何桌、济王栩、中书侍郎陈过庭求哀恳告,切冀收兵。天雪冱寒,敢祈保啬。不宣。白。”
二、金方不予理会,宋方再次乞求。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七日,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国相元帅、皇子元帅:“比者遣何桌等奉书,想已呈彻,危迫之恳,必蒙矜悯,言念和好之重,出于大德。听从弗明,以致召衅,远烦旌旗,深所不皇,然念师徒既登城堞,何桌、济王栩等又未回归,城内人情惶扰异常,抚谕不定,深忧自致生事,却使不能奉承德意,敢望特加存全,早赐指挥,少驻兵马,以安人心。所有欲约事目,一一谨即听从,便当歃血著盟,传之万世。其为大恩,何以加此?谨再遣使御史中丞秦桧、徽猷阁学士、朝奉郎李若水、武翼大夫王履求哀请命。祁寒应候,冀倍保调。不宣。白。”
三、金方提出以赵佶及其他皇族为质。天会四年闰十一月二十七日,大金固伦尼伊拉齐贝勒、左副元帅、皇子、右副元帅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敝章既报,美问复臻,虽承恳告之言,未副质亲之素。再叙悃悰,更烦听览。且重兵才至,屡望会盟,因谓疑惑,乃从高意,惟索上皇已下为质而已,亦不依应,遂致兵怒,以致攻击,而一无他辞,但云收兵,其理安在?况事势及此,宜从初议,早冀上皇与皇子出质,别差近上官员交割已画定州府军县,及比至开门抚定以来,更遣逐州府长官血属执质。仍使前项逐官亲戚每州各一名,同交割官前去说谕,俾知纳土。又,一面速送所索官员并家属。缅惟照谅,曲认恳诚。专奉书陈达。不宣。白。”
四、宋方拜求允准赵佶不出。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八日,赵桓谨致书于大金国相元帅、皇子元帅:“适何桌等还,伏领书示及已蒙约军兵未令下城,再造之恩,何以论报?且蒙恩许免亲诣。然欲上皇、皇子出郊,今城已破,生死之命属在贵朝,又焉敢拒?但父子之间,心所不忍,何如躬亲!军前求哀请命,如蒙曲赐矜念,更为望外允从,岂胜至幸?如其不然,自惟菲德,难胜大宝,若蒙更立本宗,但全性命,存留宗庙,保护生灵,区区一身受赐已厚,岂胜哀祈急迫恳切之至?冬序严寒,倍加珍啬。不宣。白。”
五、金方废除其帝位,降封赵佶为昏德公。制诏估曰:“王者有国,当亲仁而善邻;神明在天,可忘惠而背义。以尔顷为宋主,请好先皇,始通海上之盟,求复山前之壤,因嘉恳切,曾示允俞。虽未夹击以助成,终以一言而割赐。星霜未变,衅隙已生。恃邪佞为腹心,纳叛亡为牙爪。招平山之逆党,害我大臣;违先帝之誓言,愆诸岁币。更邀回其户口,惟巧尚于诡辞。祸从此开,孽因自作。人神以之激怒,天地以之不容。独断既行,诸道并进。往驰戎旅,收万里以无遗;直抵京畿,岂一城之可守?旋闻巢穴俱致崩分,大势既以云亡,举族因而见获。悲衔去国,计莫逃天,虽云忍致其刑章,无奈已盈于罪贯,更欲与赦,其如理何?载念与其底怒以加诛,或伤至化,曷若好生而恶杀。别示优恩,乃降新封,用遵旧制,可封为昏德公。其供给安置,并如典礼。呜呼!事盖稽于往古,曾不妄为;过惟在于尔躬,切宜循省。祗服朕命,可保诸身。”
六、金方降封赵桓为重昏侯。制诏桓曰:“视颓纲以弗张,维何以举;循覆辙而靡改,载或尔输。惟乃父之不君,忘我朝之大造,向因传位,冀必改图,且无悔祸之心,翻稔欺天之恶,作为多罪。矜恃奸谋,背城下之大恩;不割三镇,构军前之二使。潜发尺书,自孽难逃。我伐再举,兵士奋威而南指,将臣激怒以前驱,壁垒俱摧,郡县继下,视井惟存乎茅绖,渡河无假于苇航。岂不自知,徒婴城守;果为我获,出诣军前。寻敕帅臣,使趋朝陛。罪诚无赦,当与正于刑名;德贵有容,特优加于恩礼。用循故事,俯降新封,可封为重昏侯。其供给安置,并如典礼。呜呼!积衅自于汝躬,其谁可恕?降罚本乎天意,岂朕妄为?宜省前非,敬服厥命。”
七、赵佶对其降封的表态:“臣估伏奉宣命,召臣女六人赐内族为妇,具表称谢。伏蒙圣恩赐敕书奖谕者,仰勤睿眷,曲念孤踪,察流寓之可怜,俾宗藩之有托。伏念臣栖迟一已,黾勉四迁,顾齿发以俱衰,指川途而正邈,获居内地,罔间流言,得攀若木之枝,少慰桑榆之景。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扩二仪之量,孚万有之私,悯独夫祈守于偷安,辨众情免涉于疑似。臣敢不誓坚晚节,力报深仁,傥伏腊稍至于萧条,赖葭莩必济乎窘乏,尚祈鸿造,俯鉴丹衷。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八、赵佶对其降封的第二次表态:“天恩下逮,已失秋气之寒;父子相欢,顿觉春光之暖。遽沐丝纶之厚,仍蒙缣穗之颁,感涕何言,惊惶无地。窃以臣举家万指,流寓三年,每忧糊口之难,忽有联亲之喜,方虞季子之敝,谁怜范叔之寒,既冒宠荣,愈加惊悸。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唐仁及物,舜孝临人,故此冥顽,曲蒙保卫。天阶咫尺,无缘一望于清光;短艇飘摇,自此回瞻于魏阙。”
九、赵桓对其降封的表态:“暂留内殿,忽奉王言,特许手足之相欢,更被缣絪之厚赐,喜惊交至,恩旨非常。伏念臣禀性冥顽,赋资忠实,负丘山之罪;天意曲全,联瓜葛之亲。圣恩隆大,方念无衣之卒岁,遽欣挟纩之如春。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仁恕及人,劳谦损己,虽天地有无私之覆载,而父母有至诚之爱怜。念报德之何时,怀此心而未已。”
(据《金史·太宗纪》:“天会六年八月丁丑,以宋二庶人素服见太祖庙,遂人于乾元殿,封其父昏德公、子重昏侯。是日,告于太祖庙。”又同书《熙宗纪》:“皇统元年二月乙酉,改封辽海滨王耶律延禧为豫王,昏德公赵佶天水郡王,重昏侯赵桓为天水郡公。”则宋二帝其封当在北迁之后,抑或先有王、公之封,史未载。)
十、赵佶被押解北上,到达终点的上书:“伏蒙宣命,差官馆伴臣赴和啰噶路安置,于今月二日到彼居住者。曲照烦言,止从近徙;仍敦姻好,尚赐深怜。大造难酬,抚躬知幸。窃念臣举家万指,流寓连年,自惟谴咎之深,常务省循之效。神明可质,讵敢及于非图;天地无私,遂得安于愚分。惊涛千里,颠踬百端,幸复保于桑榆,仅免葬于鱼鳖。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垂丘山之厚德,扩日月之大明,非风波而可移,亦浸润而不受。回瞻象阙,拜渥泽以驰心;仰戴龙光,感孤情而出涕。”
……
金政权形成很晚,政和五年(1115)才正式有了国家机器。那时,赵佶当着他风流快活的皇帝,与李师师风花雪月,与周邦彦争风呷醋,与高太尉鞠场展艺,与蔡太师琴棋书画,根本没把刚走出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的女真或女直当回事。然而,野蛮有野蛮的强悍,文明有文明的软弱,完颜氏政权一天天抖起来,成了暴发户,赵氏王朝一天天败下来,成了破落户。宣和三年(1121)灭辽以后,挥师南下,靖康二年(1127),打进开封,俘虏走徽钦二帝,灭宋。被金兀术赶到长江以南,甚至更南诸省的赵氏政权,在金人眼里,只是一个属国。
赵佶本来还指望着他的老九直捣黄龙,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现在,羁俘无有归日,他的幻想渐次破灭,最后,连梦也做不成了。“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这首《燕山亭》,据说是赵佶幽禁期间的绝笔。随后不久,他就在痛苦的绝望中离开人世。
或许,他只能魂归故里了。
小人得志的嘴脸,通常是不怎么好看的。暴发的有钱者如此,暴发的有名者也如此。文学界那些暴得大名者,大家所以躲避瘟疫似地离他远远的,也是因为那张突然阔起来的、自以为是大师的嘴脸很不受看。暴发的政权那份趾高气扬,可想而知。赵构的吁求,他们一直延宕到绍兴十二年(1142)才准所请。派宣慰使送回人和棺的同时,还刁钻地寒碜你,带去了册封赵构为宋帝的诏书。这样不给面子,当然是很难堪的。
中国人,尤其中原汉族,尤其知识分子,很在乎形式,很在乎名分,很在乎面子上的那一点尊严。“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这是弱者诉求的最低线。至于背后怎么低三下四,怎么弯腰屈背都可以,哪怕装孙子喊你爷,也是无所谓的。但是,当着众人,公开场合,像阿Q那样承认“我是虫豸”,还是难以下台的。
不过,真是到了“穷寇”的时候,你敢反抗吗?你敢咬紧牙关至死也不张嘴吗?所以,可以理解作为弱势王朝的赵构,对这个崛起于北方的暴发户,那十二万分的无奈。
试想一下,一个“父死则妻其母,兄死则妻其嫂,叔伯死则侄亦如此。无论贵贱,人有数妻”,与禽兽相差无几的民族,是可以理喻的吗?完颜氏虽然建立了皇权,穿上了龙袍,坐在了龙椅上,上溯七代,把宇宙洪荒时代跟着牛屁股、马屁股转的牧马的爹、放牛的爷封为太祖、高祖,但血液中的原始愚昧并不因此有所改变。正如我们一些作家,出两趟国,喝两杯速溶咖啡,认识两个外国鬼子,就以为与世界接轨。其实,文明、文化、知识、学问、人格、品德、风度、教养,不是艾滋病毒,扎一针就能传染上的。
所以,著《廿二史劄记》的赵翼,很诧异这些统治者,干吗?干吗呀!如此热衷于乱伦,热衷于禽兽般的性行为。是啊,陛下,你已经贵为天子,万乘之尊,要什么样的女人不唾手可得呢?为什么一定要将有血缘关系的姐妹,有伦理关系的姑嫂纳入后宫,纵淫无度,乃至老母幼女、姻亲眷属,像畜生一样都不放过呢?
金李天民《南征录汇》中,有这样一则记载:“皇子语太上曰:‘设也马(金兵将领)悦富金帝姬(钦宗妃),请予之。’太上曰:‘富金已有家,中国重廉耻,不二夫,不似贵国之无忌。’国相怒曰:‘昨奉朝旨分俘,汝何能抗?’令堂上客各取二女走。太上亦怒曰:‘上有天,下有地,人各有女媳。’”这些尚未进入文明社会,只要是女人,按住了就要进行交配的帝王,连本族妇女都难逃脱其淫暴,何况是作为战利品的中原女子?你跟他讲廉耻,讲人伦,讲孝道,讲礼仪,讲为人子的义务,讲中原人的传统精神,讲孔夫子的儒家伦理,岂不是对牛弹琴么!
赵构的吁求,金人觉得好笑,笑完了,又捣鬼,送回一个空棺材,里面放的是一段朽木,一盏破灯,拿你开心。这使我们回想起“文革”期间,那些戴高帽、阴阳头、挂木牌、喷气式、恶意丑化施虐的手段。愈下等的人,愈能想出下流的主意。文明处于不文明的脚板下,文化处于无文化的掌心里,无论古今,那无所不及的卑鄙,绝对是知识分子的灾难渊源。
偏安一隅的宋高宗,终于悟过来,从老祖宗澶渊之盟起,不就捏着鼻子接受苛刻条件吗?我算老几?我为什么就不能忍了这口气?何况,迎母后,葬先帝,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继承正朔、赓续国脉的一次表演机会。于是,他决定大张旗鼓,以转移视线,冲淡金主册封的那份尴尬。礼迎场面甭提多么堂皇了,入境伊始,据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初,后既渡淮,帝命秦鲁国大长公主、吴国长公主迎于道。至是,亲至临平奉迎,用黄麾半仗二千四百八十三人,普安郡王从。”一路辉煌,沿途供奉,百姓拥戴,夹道欢迎,可谓盛况空前。不过,皇太后想到与赵佶同在五国城羁押期间,有时连饭也没得吃,衣也没得穿,有时大雪封门堵在地坑里,只有瑟缩等死,她也许觉得儿子这种形式主义更多的是伪善。还有更多的皇亲国戚,还有更多的同胞手足在金人铁蹄下呻吟呢!
还有,赵构的兄长赵桓还活着呢!他为什么不一起祈请归还呢?
赵构这一点自私,是很正常的。上任皇帝活着回来,他这个皇帝还干不干?不过,即使请求放人,金朝也未必肯,实际上,连宋徽宗的骨殖,也没有回到故国,那抬着的棺材里,空空如也。金朝压根儿不想把他放回来,即使死了的皇帝,剩下一把骨头,也不还给你们。一个欠开化的民族,不那么遵守游戏规则,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怪牌,行事有点不合逻辑,你也无可奈何。
梓宫运回来,当然就得下葬。
当时,中土人对女真族的鄙弃甚于契丹,认为他们绝无信义可言,要打开棺材验尸,朝臣们也议论纷纭,以为真伪未辨。但是,赵构主意已定,因为他只有认账一条路好走。“既而礼官请用安陵故事,梓宫入境,即承之以椁,仍纳衮冕晕衣于槨中,不改敛,遂从之。”强者有权对弱者随意施虐,被征服者也唯有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承受而已。
果然,元朝至元十五年,有盗墓贼杨髡等强行挖掘宋陵,“于二陵梓宫内略无所有。或云止有朽木一段,其一则木灯檠一事耳。当时已逆料其真伪不可知,不欲逆诈,亦聊以慰一时之人心耳。盖二帝遗骸飘流沙漠,初未尝还也,悲哉!”(宋周密《癸辛杂识》)宋徽宗永远埋在那冰封雪盖的黑土地下了。汴京的繁华、临安的绮丽、江南的秀美和中原的万千气象,都在这个漂泊无归者的魂牵梦萦之中。据清昭梿《啸亭杂录》:“五国城在今白都纳地方。乾隆中,副都统绰克托筑城,掘得宋徽宗所画鹰轴,用紫檀匣盛瘗千余年,墨迹如新。又获古瓷数千件,因得碑碣,录徽宗晚年日记,尚可得其崖略。云于天会十三年寄迹于此,业经数载,始知金时所谓五国城即此地也。”
九百年过去,伤痛的乃至血腥的记忆渐渐湮没,这对那些无日无夜往北行走的大队俘虏来说,当然是不公平的。被押北去的赵佶难道不思索,这仅仅是对他个人的惩罚吗?
显然不完全是。
跋涉数千里,行程近两年,沿途瘐毙的,被杀戮的,冻馁而死的,葬身沟壑的,涉水没顶的,忍受不了蹂躏践踏侮辱糟蹋,以及被公狗似的押解兵丁,被沿途金朝官吏逐日逐夜地奸污而无颜存世的,到达终点,男十存四,女十存七。按金官方统计,事实上死的人数超半,苟活的,为奴仆,为妾侍;更糟的,发往边远的荒漠,当牲口卖掉……
据南宋洪迈《容斋三笔》卷三《黔黎遭兵之苦》,我们看到更为悲惨的镜头:
元魏破江陵,尽以所俘士民为奴,无分贵贱,盖自古兵荒皆然也。自靖康之后,陷于金人者,帝王子孙,官门仕族之家,尽没为奴婢,使供作务。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为米,得一斗八升,用为糇粮;岁支麻五把,令缉为裘。此外更无一钱一帛之入。男子不能缉者,则终岁裸体。虏或哀之,则使执爨,虽时负火得暖气,然才出外取柴归,再坐火边,皮肉即脱落,不日辄死。惟喜有手艺,如医人绣工之类,寻常只团坐地上,以败席或芦藉衬之,遇客至开筵,引能乐者使奏伎,酒阑客散,各复其初,依旧环坐刺绣,任其生死,视若草芥……
说到底,碰上了野蛮的强者,对文明的弱者而言,便只能灭绝。
嘉德拍卖会上的那幅《写生珍禽图》,据文物专家鉴定是宋徽宗登基之前的作品。这幅画中,作为艺术家的赵佶,将大自然中的飞禽那灵动翔飞的神韵描摹得如此惟妙惟肖。看出他对于自然,对于生命,对于美丽,对于青春的热爱;也看出他投身于艺术创作时,观察事物的敏锐,感受生活的深刻。当他一路北上,看到沿途遗尸狼藉、弱女呻吟、血染河川、饿殍瘐毙的场面,不知这位艺术家该怎样想他自己?
对这样一位竭尽全力,聚精会神,一丝不苟,以精细、精心、精到、精致的创作态度,力臻完美的艺术家,我们不禁想起赵佶的老祖宗赵匡胤在俘获李后主时所说的一句话,“李煜若以作诗工夫治国事,岂为我虏乎”(宋蔡絛《西清诗话》)。同样,我们也可以这样来议论宋徽宗,他要是能把用在书画诗词的功夫用在“治国事”上,还会成为金人的俘虏吗?
宋无名氏所著《大宋宣和遗事》,虽是民间文本,倒是高屋建瓴将宋徽宗之所以败亡,说得一清二楚:
这位官家(也就是宋徽宗),才俊过人,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画墨君竹,能挥薛稷书,能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蜀王;论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遇花朝月夜,宣童贯、蔡京;值好景良辰,命高俅、杨戬。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盖宝箓诸宫,起寿山艮岳,异花奇兽,怪石珍禽,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记。役民夫千万,汴梁直至苏杭,尾尾相含,人民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或削树皮而食者,或易子而飧者。宋江三十六人,哄州劫县;方腊一十三寇,放火杀人。天子全无忧问,与臣蔡京、童贯、杨戬、高俅、朱勔、王黼、梁师成、李彦等,取乐追欢,朝纲不理。
李后主和宋徽宗这两位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席之地的帝王,简直像暹罗双胞胎那样相似,在艺术上超人绝顶,臻于极致;在政治上一塌糊涂,糟糕透顶。既是极风流、极才华、极高贵、极潇洒的文人,也是极奢靡、极淫逸、极腐败、极堕落的帝王。“或谓徽宗,乃南唐李后主后身,其然,岂其然乎”(邵玄同《雪舟脞语》),这当然是多情文人的附会。虽然两人皆为昏君、庸君,但如宋徽宗那样昏而且庸者,在历史上还是罕见的。他能在执政二十五年期间对奸佞蔡京四次免职又四次起用,其执迷不悟至此,也确是不可救药。
自古书传所记,老奸巨恶,未有如京之甚者。太上皇屡因人言,灼见奸欺,凡四罢免,而近幸小人,相为唇齿,惟恐失去凭依,故营护壅蔽,既去复用,惟京益蹇然。自谓羽翼已成,根深蒂固,是以凶焰益张,复出为恶。倡导边隙,挑拨兵端,连起大狱,报复睚眦。怨气充塞,上干阴阳,水旱连年,赤地千里,盗贼遍野,白骨如山,人心携贰,天下解体,于是敌人乘虚鼓行,如入无人之境矣。(徐自明《宋宰辅编年录》)
蔡京、高俅等六贼为祟,更加速了大宋王朝的灭亡进程。
宋洪迈在《容斋随笔》中质疑说:“予顷修《靖康实录》,窃痛一时之祸,以堂堂大邦,中外之兵数十万,曾不能北向发一矢,获一敌,端坐都城,束手就毙。”其实,他应该明白,北宋之亡,固然是亡于金人的大举进攻,但这个处于崩溃边缘的政权,早已民不聊生、人心涣散、危机四伏、穷途末路。别说毫无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也不具备。即使金人不入寇,方腊、宋江之后的农民武装,也会络绎不绝地揭竿而起。
宋徽宗注定是要败亡的,不过,他败亡在一个极其愚昧落后而且野蛮剽悍的敌人手里,那就更倒霉些。他们用这种慢慢地消遣你,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停止折磨的死法,让你死得难看。其中所透露出来的极原始的近乎食人生番式的悖逆,令人不寒而栗。宋太宗用牵机药鸩死李后主只是数日间事,完颜氏弄死宋徽宗的过程长达八年之久。这位可怜的艺术家,恐怕是中国帝王中死期最长的一个。
文明的力量是强大的,这是就人类发展的全过程而论,但并不是绝对的。有时,黑暗的野蛮也会弄得日月无光。了解了这一点,也就明白历史为什么有时会出现短暂的倒退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