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使刺史行部,乘传奏事,犹恐不足以辨彰幽明,弘宣政道,故复有绣衣直指。
今之艰弊,过于往昔,宜分遣黄、散若中书郎等循行天下,观采得失,举善弹违,断截苟且,则人不敢为非矣。汉宣帝时,二千石有居职修明者,则入为公卿;其不称职免官者,皆还为平人。惩劝必行,故历世长久。中间以来,迁不足竞,免不足惧。或有进而失意,退而得分。莅官虽美,当以素论降替;在职实劣,直以旧望登叙。校游谈为多少,不以实事为先后。以此责成,臣未见其兆也。今宜峻左降旧制,可二千石免官,三年乃得叙用,长史六年,户口折半,道里倍之。
此法必明,使天下知官难得而易失,必人慎其职,朝无惰官矣。都督可课佃二十顷,州十顷,郡五顷,县三顷。皆取文武吏医卜,不得挠乱百姓。三台九府,中外诸军,有可减损,皆令附农。市息末伎,道无游人,不过一熟,丰穰可必。
然后重居职之俸,使禄足以代耕。顷大事之后,遐迩皆想宏略,而寂然未副,宜早振纲领,肃起群望。
熊远
XIONGYUAN
熊远,字孝文。初仕为县功曹,累迁侍中,出为会稽内史。在王敦、江充作乱时,拒不接受伪官。入为太常卿,加散骑常侍。
陈三失疏
被庚午诏书,以雷电震,暴雨非时,深自克责。虽禹汤罪己,未足以喻。臣暗于天道,窃以人事论之。陛下节俭敦朴,恺悌流惠,而王化未兴者,皆群公卿士不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负乘,秕秽明时之责也。
今逆贼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殡,梓宫未反,四海延颈,莫不东望。而未能遣军北讨,仇贼未报,此一失也。昔齐侯既败,七年不饮酒食肉,况此耻尤大。臣子之责,宜在枕戈为王前驱。若此志未果者,当上下克俭,恤人养士,撤乐减膳,惟修戎事。陛下忧劳于上,而群官未同戚容于下,每有会同,务在调戏酒食而已,此二失也。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乡举道废,请托交行。有德而无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进;称职以违俗见讥,虚资以从容见贵。是故公正道亏,私途日开,强弱相陵,冤枉不理。今当官者以理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为诌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骞为简雅,此三失也。
世所谓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议贬其非,转见排退,陆沉泥滓。时所谓三善者,王法所不加,清论美其贤,渐相登进,仕不辍官,攀龙附凤,翱翔云霄。遂使世人削方为圆,挠直为曲,岂待顾道德之清途,践仁义之区域乎!是以万机未整,风俗伪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审能否,此则俗未可得而变也。
今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不复论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时有言者,或不见用,是以朝少辩争之臣,士有禄仕之志焉。郭翼上书,武帝擢为屯留令,又置谏官,所以容受直言,诱进将来,故人得自尽,言无隐讳。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舜犹历试诸难,而今先禄不试,甚违古义,乱之所由也。求才急于疏贱,用刑先于亲贵。然后令行禁止,野无遗滞。尧取舜于仄陋,舜拔贤于岩穴,姬公不曲绳于天伦,叔向不亏法于孔怀。今朝廷法吏多出于寒贱,是以章书日奏而不足以惩物,官人选才而不足以济事。宜招贤良于屠钓,聘耿介于丘园。若此道不改,虽并官省职,无救弊乱也。能哲而惠,何忧乎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
王鉴
WANGJIAN
王鉴,字茂高,御史中丞王濬子。司马睿即位后,为驸马都尉,奉朝请。大将军王敦请为记室,未就而死。
劝元帝征杜弢疏
天祸晋室,四海颠覆,丧乱之极,开辟未有。明公遭历运之厄,当阳九之会,圣躬负伊周之重,朝廷延匡合之望。方将振长辔而御八荒,扫河汉而清天途。所藉之资,江南之地,盖九州之隅角,垂尽之余人耳。而百越鸱视于五岭,蛮蜀狼顾于湘汉,江州萧条,白骨涂地,豫章一郡,十残其八。继以荒年,公私虚匮,仓库无旬月之储,三军有绝乏之色。赋敛搜夺,周而复始,卒散人流,相望于道。残弱之源日深,全胜之势未举。鉴惧云旗反,元戎凯入,未在旦夕也。昔齐旅未期而申侯惧其老,况暴甲三年,介胄生虮虱,而可不深虑者哉!
江扬本六郡之地,一州封域耳。若兵不时戢,人不堪命,三江受敌,彭蠡振摇,是贼逾我垣墙之内,窥我室家之好。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鉴之所甚惧也。去年已来,累丧偏将,军师屡失,送死之寇,兵厌奔命,贼量我力矣。虽继遣偏裨,惧未足成功也。愚谓尊驾宜亲幸江州,然后方召之臣,其力可得而宣;熊罴之士,其锐可得而奋。进左军于武昌,为陶侃之重;建名将于安成,连甘卓之垒。南望交广,西抚蛮夷。要害之地,勒劲卒以保之;深沟坚壁,按精甲而守之。六军既赡,战士思奋,尔乃乘隙骋奇,扰其窟穴,显示大信,开以生途,杜弢之颈固已锁于麾下矣。
议者将以大举役重,人不可扰。鉴谓暂扰以制敌,愈于放敌而常扰也。夫四体者,人之所甚爱,苟宜伐病,则削肌刮骨矣。然守不可虚,鉴谓王导可委以萧何之任。或以小贼方毙,不足动千乘之重。鉴见王弥之初,亦小寇也,官军不重其威,狡逆得肆其变,卒令温怀不守,三河倾覆,致有今日之弊,此已然之明验也。蔓草犹不可长,况虎兕之寇乎!当五霸之世,将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役,君必亲之,故齐桓免胄于邵陵,晋文擐甲于城濮。昔汉高、光武二帝,征无远近,敌无大小,必手振金鼓,身当矢石,栉风沐雨,壶浆不赡,驰骛四方,匪遑宁处,然后皇基克构,元勋以融。今大弊之极,剧于曩代,崇替之命,系我而已。欲使銮旗元野次之役,圣躬远风尘之劳,而大功坐就,鉴未见其易也。
魏武既定中国,亲征柳城,扬旍卢龙之岭,顿辔重塞之表,非有当时烽燧之虞,盖一日纵敌,终己之患,虽戎辂蒙险,不以为劳,况急于此者乎!刘玄德躬登汉山,而夏侯之锋摧;吴伪祖亲泝长江,而关羽之首悬;袁绍犹豫后机,挫衄三分之势;刘表卧守其众,卒亡全楚之地。历观古今拨乱之主,虽圣贤,未有高拱闲居不劳而济者也。前鉴不远,可谓蓍龟。
议者或以当今暑夏,非出军之时。鉴谓今宜严戒,须秋而动。高风启途,龙舟电举,曾不十日,可到豫章。豫章去贼尚有千里之限,但临之以威灵,则百胜之理济矣。既扫清湘野,涤荡楚郢,然后班爵序功,酬将士之劳;卷甲韬旗,广农桑之务,播恺悌之惠,除烦苛之赋。比及数年,国富兵强,龙骧虎步,以威天下,何思而不服,何往而不济,桓文之功不难懋也。今惜举之劳,而缓垂死之寇,诚国家之大耻,臣子之深忧也。
鉴以凡琐,谬蒙奖育,思竭愚忠以补万一。刍荛之言,圣王不弃,戍卒之谋,先后采之。乞留神鉴,思其所陈。
郭璞
GUOPU
郭璞(276-324),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尚书都令史郭瑗子。好经术,博学有才,精于五行、天文、卜筮之学,官至尚书郎,与大臣王导、桓彝、庾亮等关系密切,后为王敦杀。其着作颇丰,有《江赋》、《新林》、《卜韵》、《图谱》等。
省刑疏
臣闻《春秋》之义,贵元慎始,故分至启闭以观云物,所以显天人之统,存休咎之征。臣不揆浅见,辄依岁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济》。案爻论思,方涉春木王龙德之时,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加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以义推之,皆为刑狱殷繁,理有壅滥。
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蚀月。月者属《坎》,群阴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佐太阳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来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坏其所以为法者也。臣术学庸近,不练内事,卦理所及,敢不尽言。又去秋以来,沉雨跨年,虽为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狱充溢,怨叹之气所致。往建兴四年十二月中,行丞相今史淳于伯刑于市,而血逆流长标。伯者小人,虽罪在未允,何足感动灵变,致若斯之怪邪!明皇天所以保佑金家,子爱陛下,屡见灾异,殷勤无已。
陛下宜侧身思惧,以应灵谴。皇极之谪,事不虚降。不然,恐将来必有愆阳若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劳也。
臣谨寻按旧经,《尚书》有五事供御之术,京房《易传》有消复之救,所以缘咎而致庆,因异而迈政。故木不生庭,太戊无以隆;雉不鸣鼎,武丁不为宗。夫寅畏者所以飨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应,不可不察也。案《解卦》繇云:“君子以赦过宥罪。”《既济》云:“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为宜发哀矜之诏,引在予之责,荡除瑕衅,赞阳布惠,使幽毙之人应苍生以悦育,否滞之气随谷风而纾散。此亦寄时事以制用,藉开塞而曲成者也。
臣窃观陛下贞明仁恕,体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区夏,启重光于已昧,廓四祖之遐武,祥灵表瑞,人鬼献谋,应天顺时,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来,中兴之化未阐,虽躬综万机,劳逾日昃,玄泽未加于群生,声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宁于上,黔细未辑于下,《鸿雁》之咏不兴,康哉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情未着,而任刑之风先彰,经国之略未震,而轨物之迹屡迁。夫法令不一则人情惑,职次数改则觊觎生,官方不审则秕政作,惩劝不明则善恶浑,此有国者之所慎也,臣窃为陛下惜之。夫以区区之曹参,犹能遵盖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镇俗,寄市狱以容非,德音不忘,流咏于今。汉之中宗,聪悟独断,可谓令主,然厉意刑名,用亏纯德。《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况刑又是礼之糟粕者乎!夫无为而为之,不宰以宰之,固陛下之所体者也。耻其君不为尧舜者,亦岂惟古人!是以敢肆狂瞽,不隐其怀。若臣言可采,或所以为尘露之益;若不足采,所以广听纳之门。愿陛下少留神鉴,赐察臣言。
因天变上疏
臣以顽昧,近者冒陈所见,陛下不遗狂言,事蒙御省。伏读圣诏,欢惧交战。臣前云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疑将来必有薄蚀之变也。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潜昧,而色都赤,中有异物大如鸡子,又有青黑之气共相薄击,良久方解。案时在岁首纯阳之月,日在癸亥全阴之位,而有此异,殆元首供御之义不显,消复之理不着之所致也。计去微臣所陈,未及一月,而便有此变,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恳恳之至也。
往年岁末,太白蚀月,今在岁始,日有咎谪。曾未数旬,大眚再见。日月告衅,见惧诗人,无曰天高,其鉴不远。故宋景言善,荧惑退次;光武宁乱,呼沲结冰。此明天人之悬符,有若形影之相应。应之以德,则休祥臻;酬之以怠,则咎征作。陛下宜恭承灵谴,敬天之怒,施沛然之恩,谐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意,下所以弭息群谤。
臣闻人之多幸,国之不幸。赦不宜数,实如圣旨。臣愚以为子产之铸刑书,非政事之善,然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随时之宜,亦圣人所善者。此国家大信之要,诚非微臣所得干豫。今圣朝明哲,思弘谋猷,方辟四门以亮采,访舆诵于群心,况臣蒙珥笔朝末,而可不竭诚尽规哉!
庾亮
YULIANG
庾亮(289-340),字元规,颖川鄢陵(今河南鄢陵)人。明穆皇后兄。元帝为镇东将军时,辟为西曹椽。及元帝当皇帝后,拜为中书郎,明帝时为中书监,历任高官,颇受皇帝重任,历右卫将军、给事中、中书令、平西将军、刺史、开府仪同三司、司徒。
让中书监疏
臣凡庸固陋,少无殊操,昔以中州多故,旧邦丧乱,随侍先臣,远庇有道,爰容逃难,求食而已。不悟徼时之福,遭遇嘉运。先帝龙兴,垂异常之顾,既眷同国士,又申以婚姻,遂阶亲宠,累忝非服。弱冠濯缨,沐浴芳风,频烦省闼,出总六军,十余年间,位超先达。无劳受遇,无与臣比。小人禄薄,福过灾生,止足之分,臣所宜守。而偷荣昧进,日尔一日,谤读言既集,上尘圣朝。始欲自闻,而先帝登遐,区区微诚,竟未上达。
陛下践阼,圣政惟新,宰辅贤明,庶僚咸允,康哉之歌,实存于至公。而国恩不已,复以臣领中书。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姻娅之嫌,与骨肉中表不同。虽太上至公,圣德无私,然世之丧道,有自来矣。悠悠六合,皆私其姻,人皆有私,则天下无公矣。是以前后二汉,咸以抑后党安,进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非姻族,各以平进,纵不悉全,决不尽败。今之尽败,更由姻昵。
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植根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或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连势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权宠,四海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群情之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于重闺之内矣。此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夫万物之所不通,圣贤因而不夺。
冒亲以求一寸之用,未若防嫌以明至公。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内处心膂,外总兵权,以此求治,未之闻也;以此招祸,可立待也。虽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士百僚颇识其情,天下之人安可门到户说使皆坦然邪!
夫富贵荣宠,臣所不能忘也;刑罚贫贱,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则愈,违命则苦,臣虽不达,何事背时违上,自贻患责邪?实仰览殷鉴,量己知弊,身不足惜,为国取悔,是以悾悾屡陈丹款。而微诚浅薄,未垂察谅,忧惶屏营不知所措。愿陛下垂天地之鉴,察臣之愚,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求自投山泽疏
臣凡鄙小人,才不经世,阶缘戚属,累忝非服,叨窃弥重,谤议弥兴。皇家多难,未敢告退,遂随牒展转,便烦显任。先帝不豫,臣参侍医药,登遐顾命,又豫闻后事,岂云德授,盖以亲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实以田夫之交犹有寄托,况君臣之义,道贯自然,哀悲眷恋,不敢违距。且先帝廖顾,情同布衣,既今恩重命轻,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谅,先后亲览万机,宣通外内,臣当其地,是以激节驱驰,不敢依违。虽知无补,志以死报。而才下位高,知进忘退,乘宠骄盈,渐不自觉。进不能抚宁外内,退不能推贤宗长,遂使四海侧心,谤议沸腾。
祖约、苏峻不堪其愤,纵肆凶逆,事由臣发。社稷倾覆,宗庙虚废,先后以忧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脑涂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斩之,屠戮之,不足以谢祖宗七庙之灵;臣灰身灭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责。臣负国家,其罪莫大,实天所不覆,地所不载。陛下矜而不诛,有司纵而不戮。自古及今,岂有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剑北阙,偷存视息,虽生之日,亦犹死之年,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臣欲自投草泽,思愆之心也,而明诏谓之独善其身。圣旨不垂矜察,所以重其罪也。愿陛下览先朝廖谬授之失,虽垂宽有,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庾冰
YUBING
庾冰,字季坚,庾亮弟。初任为秘书监,后官至中书监、扬州刺史,累迁车骑将军,以筹划治国治军有方,接待宾客有礼,为当时称赞。
出镇武昌临发上疏
臣因循家宠,冠冕当世,而志无殊操,量不及远。顷皇家多难,衅故频仍,朝望国器,与时歼落,遂令天眷下坠,降及臣身。俯仰伏事,于今五年。上不能光赞圣猷,下不能缉熙政道,而陛下遇之过分,求之不已,复策败驾之驷,以冀万里之功,非天眷之隆,将何以至此!是以敢竭狂瞽,以献血诚,愿陛下暂屏旒纩,以弘听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