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国方十策(1)
东卫皇宫,侧道。一声低沉而卷带着愠怒的声音顿时划破夜空,“慕云若这个胆大包天狡猾多诡的女人!”
随着那个声音,一身明黄那人沉着俊脸立于凛风之中,长发随他那一霎的怒意散起,将他如刀刻般的俊脸突现的格外的阴沉。
在他身边,一众宫女太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各个瑟瑟发抖,生怕被这怒意燎着。而趴伏在众人之前的姜凤贞,更是吓得紧低着头,额头贴地,几乎都快被地上青石磨出了印子。贴在地上的指尖弯曲,可是握起了说不出的哀怨与恨呐。
慕云若这天煞的!她就知道,以皇上的聪慧定会很快识破她是跑出来支开皇上的诱饵!她可真是被那个疯子害死了,如若今日之事不成,她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要把那疯子拽下来!绝对的!
姜凤贞心想着,还是小心翼翼的挪了视线看看夏侯靖的神色。结果刚好对上了夏侯靖俯视她那居高临下而压迫十足的视线,黑眸透着凛光,霎时穿透了她单薄的身子。
姜凤贞一惊,自是知道皇上这视线的含义,于是颤抖着唇,抽着眉,蹩脚的解释道:“慕云若……慕云若说有办法,臣……臣妾当真……”
当真,不能说什么都不知道。
姜凤贞唇上一咬,这话又岂能对皇上说,万一刨了根,自己还是个死!
于是她想想,又颤着唇接道:“慕云若……说、说她有法子解释今日之事……所、所以……”
“有法子?”夏侯靖轻扬眉,冷不丁有些失笑。哈,这点他确实相信,一个能连他都给支开的女人,还有什么法子想不出来!这么看来,他反倒是该担心他这百里邵河才是。
夏侯靖拧了拧眉,对于特意将他一人支开这事,感到甚是不满。只见他齿间一动,转身欲回去将那胆大包天、连皇上都敢设局推坑的女人揪回她的透云阁!在那俊脸之上,有着愠怒,焦躁,不悦,还有一丝……不经意的挂心。
百里邵河,看似云淡风轻,但终究不是一个轻易可以左右的男人。
然而就在他脚尖才略转的时候,张保突然匆匆跑来,打断了他的步子,且边跑,便匆忙的大喊:“皇上,皇上!!”
夏侯靖顿步,抬眸望去。
幽光下,张保停了步子,气喘吁吁的说:“皇上,百里陛下说有事想对皇上您说!请您务必赶回锦玉宫!”
闻言,夏侯靖眸子微动,若有所思。而后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凝下神,一言不发的向锦玉宫走去。袖下指尖微微发紧,心底,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似乎又在紧张着另一个人的安危。
跪在地上的姜凤贞吸吸鼻子,愣愣的看向夏侯靖的背影,然后手忙脚乱的爬起身亦追了上去。
朱钗落地,叮叮咚咚。
围了越合、东卫两国朝臣的锦玉宫显得格外沉重。一水的官袍之色,如连节的红莲般,有着说不出的惹眼。
当夏侯靖踏过阶梯,在一片鸦雀无声下走到锦玉宫上殿的时候,恰逢百里邵河也向着这方走来。
见了百里邵河,夏侯靖凝重起来。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总归是要解决的。是故接下来百里邵河将要对他说的话,至关重要,无论对越合、东卫,乃至西陵都是。
顿步,昂首,夏侯靖漠然的看向眼前一袭蓝袍之人,视线无意探向后方,见没有云若的身影,稍稍安了心,这才正视正向自己走来的百里邵河。
那边之人,静默颔首,微示礼节,直到走至这上殿之中与夏侯靖四目相对,才稳稳停了步子。
“既然百里兄亲自让朕来,当是有重要之事要与朕说?”夏侯靖说道。
百里邵河轻点头,“是有重要之事。”
言罢,他傲然看向夏侯靖,双眸渐渐垂下,后退了半步。
月下,独冷,众人皆不敢发出一声,然他们脸上的神情,却各有不同:东卫朝臣,神情凝重,生怕越合当真追究,越探越深。
越合朝臣,则是有坐观好戏、或准备出言激化之意。
房中云若亦微微推开了窗子,倚靠着木棱,看向外面这即将发生之事。
匆匆赶来的姜凤贞亦然,怔然的望着上殿的两抹身影,深知接下来的那一句话将会决定姜家的生死,她双手交叠似在祈求上苍,一张小脸紧绷无比。
这一瞬,没人敢轻率以对。
这一瞬,便是连夏侯靖也轻捏袖中指尖,似在斟酌着任何可能答案的应对之策。
百里邵河静默的动了动唇角,似乎还在思衬着那最终的结果。
风,好像多了些凉意,周围冬树被摇的生生作响,在如此宁谧之时增添了些许轻动。
半响,百里邵河终是轻轻笑了,抬眸看向夏侯靖道:“夏侯兄,东卫果然人才济济,百里,心服口服。”
对此之言,夏侯靖眉心轻动,揣摩着他的含义。
百里邵河不再多言,长舒一口气。
然,就在他重新昂首摆上君威之际,只见他倏然用力的扬了袖袍,负手转向越合之臣,字字清晰道:“此事已清,原是外蛇自入,与东卫无关。反之是东卫之人不惜性命保全了孤王,有恩于孤王,回国之后,必重重答谢!谁若再用此事大做文章,妨碍两国之情谊,休怪孤王严惩不贷!”
一言落下,所有人都顿时愣住,仿佛事情的发展已然超脱了所有人的预料!
夏侯靖的眼瞳蓦的一缩,似乎也同样没有预料到竟是如此结果。
外蛇自入?外蛇自入!
从未见过的外蛇竟能自己爬入皇宫中?
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戏,又是在暗示着接下来怎么样的格局?
众臣大惑不解,可谁也不敢问,谁也不再提,因为当百里君主将那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真相如何都已不再重要!
百里君主有心偏向东卫,已是丝毫不用窥探之意!越合朝臣自然不是没眼力见儿的主,于是几乎是一瞬之间,他们纷纷收起先前那埋怨的脸色,即刻转了语锋,面向百里邵河和夏侯靖恭谨行倾身礼,大喊:“陛下明鉴!多谢东卫护我陛下!”
声音一起,划破夜空。
局势,似乎只在一瞬间,逆向了另一个极端!
伴着那震耳欲聋之声,姜凤贞蓦然坐倒在地上,双手掩面,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仿佛终是度过了一场生死劫难。
夏侯靖则是轻咬了下齿,眸中掠过了狐疑与深思,他想好了千万对策,却独独没有料到百里邵河竟肯一手将这件非同小可的刺杀之事抹去。
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同时还有一抹纤细的身影。
他有些失笑,而后抬头正视百里邵河。
事情究竟如何,他早晚会向那个挑衅君威的女人问清楚。如今,还是先好好善后的好。
他勾唇,直视百里邵河,撩起一丝无形的威慑,也撩起了一阵君王之风。
窗畔之人倚靠窗畔,默默笑了一声,而后掩了窗。
东卫、越合之事,终是有了个了结。
她轻靠在窗内,望着地上的还没醒来的太医,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想来,自己的伤还没有处理妥当,外面那些男人在善后,那她,是不是也要为自己善善后了?
云若轻叹口气,果然还是有些受不住那痛,下意识的扶了肩膀,急着想去补个好沉好沉的觉。
她动了动唇角,勉强挪动步子蹒跚的门外走去,而后径自扶外墙,无声无息的自后殿离开了锦玉宫,也离开了今夜的这场是是非非。
透云阁,透云阁。
这时才知,原来能回那里睡上一觉,已是如此奢侈的一件事了。
夜,即将过去。
东卫的天上,染了些许透了光的银亮。
在经过那场遇袭之事后,东卫与越合两方,又彻夜重谈了一次国事。或是因为朝臣们倏而明了了自家君主心底的倾向,所以这回一谈,确是比白天那会儿还要热络,先前还吵得沸沸扬扬的两边,竟和多年未见的友人那般,几乎快要一起吟诗作对。
看着下面的人,夏侯靖与百里邵河都是明白,今日这件事,也就如此翻了一篇儿。究其原因,他不能说,他自是也不能问,权当只是不知哪里跑来的野蛇钻了宫里,惊了圣驾。
然而细心的张保却发现,这夜间再谈,似乎多了一件怪事。
自家皇上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而那边的帝君心中似乎也惦记着什么。两人均是时常开小差,偶尔相视沉默,思绪都不知飞去了何方。
终于,在长达一个时辰的国会之后,两国大臣纷纷散回。
夏侯靖本想再邀约百里邵河留上几日,奈何百里邵河却突然接了急报要即刻赶回越合。
因此,越合帝君之访,也就在如此一个大风大浪的夜里告一段落。
在一些公例的送驾下,百里邵河上了马车,带着一众朝臣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待看越合众人远离,夏侯靖才倏然收了神情,转身既向锦玉宫走去。
他有许多的事还不明不白,但却又不能问任何人。唯有她,唯有这个只手间颠覆了整盘局势的女人才能解答他心中之惑。
夏侯靖想着,又加快了步子。然而当他真的来到锦玉宫后,却已不见了那纤薄的身影,房里只有那太医仍然躺在地上,不像晕去,反倒是鼾声阵阵。
夏侯靖在房中静静望了几许,忽而将视线落在了木桌之上,上面散落了一张宣纸,印着点点墨斑,似乎是方才写字之人怕印透了撰字的纸张,遂又单独拿了一张宣纸垫在其下,却不知也因此留了痕迹。
于是他走过,拿起,在斑斑墨迹下寻找着那迷局之解。然后以指尖一笔一划的将那墨迹连起,仔仔细细,不曾漏过一点一滴。
连点成线,当最终形成的“国方十策”四个大字赫然在他脑海中闪过的的时候,只见夏侯靖黑色深瞳猛的一缩,似乎明白了这张纸上所写的内容与今夜之事的关联!
他讶异,但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于是薄唇微启,终又是安静抿住,无声的透了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