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山墙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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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绿山墙的清晨

安妮起床时天早已亮了,她困惑地凝望着窗口,快乐的阳光如潮水般涌入窗户。窗外,蓝色的天际中欢腾着柔软如羽毛的白色。

有一会儿,她不记得自己在哪儿了,先是一阵快乐的抖动,然后就是悲伤的回想,这是绿山墙农庄,这儿不要她,由于她是个女孩子!

但,现在是早晨,而且,窗外是开放的樱桃,她跳下床,把窗户向上推——窗户吱吱呀呀晦涩地开了,好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简直不用东西支撑。

安妮跪在窗口,凝望着六月的清晨,眼神跳动着喜悦,噢,太漂亮了,真是美丽的地方,如果她真的能留下来!她可以想象她留下来的,这儿有想象的天地。

外面有一棵相当大的樱桃树,枝条轻轻地拍打着这幢房子,花长得非常茂密,根本看不见一片树叶。屋子两边都是果园,一边是苹果树,一边是樱桃树,都绽放了花朵。草丛间紧紧地洒落着蒲公英。下面的花园里是紫色丁香花儿,芬芳的香气顺着清晨的风飞扬到了窗口。

花园下方的坡上是青葱的苜蓿,一直延伸到小溪流淌的山谷中。在那里,千疮百孔的白桦轻盈地跳出了能想像出美妙的低矮的蕨苔丛,还有许多树林里常见的植物。再往上,就是一座毛绒绒的绿色小山上的云杉和杉树,那儿有一条小沟,还有昨天她在阳光水湖另一边看见的那座小房子的灰色山形墙。

左面看出去是座马棚,而再往远处,缓缓的绿色田野之外,是跳跃着蓝光的海洋。

安妮可爱的眼睛四处飘荡,她贪婪地享受一切美景,她的一生看过了太多不可爱的东西,让人同情的孩子!但是这一次,她看见了梦想中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就跪在那儿,迷落在美景之中,直到有一只手放到了她肩上——玛莉拉毫无动静地来到了这个小梦想家的身边。

“该穿好衣服了。”她简略地说。

玛莉拉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和孩子相处,她的一无所知让她显得很干脆慒懂,但是她本不打算这样的。

安妮站起身来,用力吸了口气。

“太棒了,对吗?”她说着,向外面的世界挥手。

“一棵大树,”玛莉拉说,“花开得很好,但果实不多,小,并且有虫蛀。”

“哦,我指的不是这棵树,当然它也十分可爱,非常可爱,但我指的是一切的一切花园,果园,小溪,树林,这完美的宏大的可爱世界。难道您不喜欢这样一个清晨的世界吗?我能听见小溪一路上的歌唱。您有没有留心过小溪真是个很快乐的东西呢?它们经常在笑,甚至冬天我都能听见它们在冰下的笑声。我真开心,绿山墙邻旁有条小溪呢。可能您觉得怎么着我也待不长,根本没什么区别吧,但不是这样的,就算是我再也看不见它了,我也会很高兴地想起这儿有一条小溪的。要是没有的话,我会觉得很不爽快,这儿应该有条小溪嘛。今天早上我已经没有很绝望的思想了,我早上从来不绝望,清晨是很完美的,对吗?但是我觉得忧伤,我希望我是您想要的孩子,我会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地,要是这样的好事能静止该多好啊。想象有个最大的陋洞,就是当它不得不完成的时候,就是种伤害。”

“你最好还是穿好衣服下楼,别管你的想象了。”玛莉拉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早饭做好了。洗洗脸,梳一下头发,就让窗户开着,整理好床,手脚利落点儿。”

安妮明显很麻利,这么多事,只是十分钟,她就下楼了,衣服整洁,头发梳成了两条小辫,脸也洗过了,完成了玛莉拉的任务,她觉得很满足。实际上,她忘记收拾床了。

“今天早晨我饿了,”她宣布说,坐在了玛莉拉替她放好的椅子上,“这世界并不是昨天晚上看见的一片荒凉,我很高兴今天早上阳光明媚,但其实我也很喜欢下着雨的清晨呢。什么样的早晨都很有趣味,对吗?你不会知道今天都会发生什么事,这么多想象的余地。但是我很高兴今天不下雨,这样容易快乐些,阳光灿烂的日子不会承受很多苦恼,我觉得我能承受很多很多呢。看书时读到一些苦恼紧接着想象自己坚强地制止了它,感觉很不错。不过,要是真的有苦恼的话,就不太好了,是吧?”

“很遗憾,还是管管你的舌头吧,”玛莉拉说,“小女孩说这么多话,实在是太过头了。”

于是安妮闭上了嘴,她的舌头如此听话,以至于她的沉默弄得玛莉拉精神慌忽,觉得很不自然。马修也闭着嘴,这是很自然的,所以,这是顿安静的早餐。

安妮越来越漫不经心,她僵着地吃着饭,大眼睛却出神地盯着外面的天空,这让玛莉拉更有点神经质了,她觉得这孩子人在桌边上,精神却已经被想象的翅膀带到了高不可摸的云端,这附近谁会喜欢这种孩子呢?

马修还是想留下她,简直无法理解。玛莉拉觉得今天早上的他并没有改变昨天晚上的看法,他还是想要她。这就是马修——把一些古灵古怪的想法装到脑子里,然后就是用让人惊讶的沉默来坚持——这种极端沉默的执著往往比他说出口时更为有力,而且有效。

吃完了饭,安妮转过神来,说要洗盘子。

“你会洗吗?”玛莉拉不相信地问。

“洗得还很好呢。我也会看孩子,我已经很有体会了。真遗憾,您没孩子给我看。”

“我不认为我需要人看孩子。你已经是个烦恼。我真不知道该拿你如何办。马修果然是个可笑的人。”

“我觉得他很让人疼惜,”安妮反驳说,“他富有同情心,他不介意我说多少话,他想让我说话。我看见他时就觉得他跟我有相同的兴趣。”

“你们都很奇怪,不错,这就是你们的志趣相投。”玛莉拉嗤之以鼻,“你洗盘子吧,拿上热水,紧接着要擦干。早上我有很多事,下午还要去白沙见斯宾塞太太,你跟我一起去,然后我们看看该拿你如何办。洗完盘子以后,上楼整理你的床。”

安妮洗盘子很娴熟,玛莉拉则用锐利的目光密密地注意她洗盘子的全过程,她的床收拾得没有这么好,由于她没有叠羽绒被子的经验,但无论如何,她还算成功地收拾好了,玛莉拉为了逃离她,告诉她可以出门玩到中午吃饭。

安妮溜到门口,脸色和眼睛都在发光,到了门槛上,她却停了下来,绕了几圈,回到桌边坐下了,神采全熄了,就像有人在她身上洒了灭火剂一样。

“现在又怎么了?”玛莉拉奇怪地问。

“我出去害怕。”安妮说,语气像一个放弃了所有世间欢乐的殉教士,“我在这儿没有作用,是待不长的。我要是出去了,和树、花、果园、小溪都混熟了,我就会爱上它们。如今我已经很难受了,我不想让自己更难受。我的确很想出去——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呼喊我,安妮,安妮,来吧。安妮,安妮,我们需要一个玩伴。然而还是算了吧,要是不能改变要分开的话,还是不要去爱,对吗?让自己不去爱也很难,是吧?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要住在这儿会那么开心的缘故了。我以为我会爱上这么多的事情,没有东西拦着我。但是短暂的梦已经做完了。现在我向命运妥协了,我不出去是因为害怕我自己再次不愿意承认。窗台上的天竺葵叫什么名字?”

“苹果香天竺葵。”

“唉,我不是指的这种名字。我指的是您给它取的名字。您有没有为它取名啊?那么我给它取吧!我叫它——让我考虑考虑,漂亮爱人,我可以叫它漂亮爱人吗?求你了!”

“上帝,我才不在意呢。给天竺葵取名字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天竺葵,我也喜欢它们有自己的名字,就像人一样。要是您只叫它天竺葵的话,您怎么知道您没有伤害它呢?如果人家光叫您女人的话,您也会不愉快。那么,我就叫它漂亮爱人吧。卧室窗户外面的那棵樱桃树,我叫她白雪王后,因为它很白。当然啦,它不会老开花的,但可以想象它常常开花嘛,对不对?”

“我一向没见过这种人,”玛莉拉小声说着,逃跑似的到地窖里去拿土豆,“马修说得不错,有意思的人,我都想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了。她也能把我给诱惑了,她早已迷住了马修。他出门时那一眼已经把昨天晚上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了,十分渴望他和别的男人都一样,有什么话都说出来,这样以来人家可以回答,可以争论,可以讲道理……”

安妮又陷入了梦幻,她的手托着下巴,眼睛凝望着天际。玛莉拉从地窖回来就把她一个人独自留在那里,直到正餐摆在桌子上。

“我想下午用马车,行吗,马修?”玛莉拉问。

马修点点头,流露希望光芒的眼睛看了看安妮,玛莉拉阻止了他的眼神,无情地说:“我驾车到白沙,把这事给办好了。安妮和我一起去,斯宾塞太太大概会安排她马上回新斯科舍,我会把你的茶准备好,挤牛奶的时候我就该到家了。”

马修最终还是没说话,玛莉拉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徒劳无功,没有什么事比男人不答复更让人恼火了——一除非女人不想让他回答。

时间到了,马修套好车,玛莉拉和安妮正要出发了。马修打开院子门,她们缓缓地驶过去,他猛然开口了,但仿佛并不是跟她们说话,“克里克的小杰里·布托早上来过了,我告诉他,我夏天可能要雇他干活。”

玛莉拉没有回答他,她气势汹汹地给了倒霉的马一鞭子,肥肥的马从没饱尝过这种待遇,它生气地穿过小路,速度快得让人害怕。玛莉拉从马车里回过头来,看到恼人的马修靠在门上,充满渴望地凝望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