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没等卯卯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Taylor车的副驾驶位置了。她扫视着伦敦的街道,还有街上的寥寥无几的行人。人家都还在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得不在伦敦雾气弥散,能见度不到200米的街上像个孤魂野鬼飘荡了。
她忽然想起在学校图书馆里看《雾都孤儿》的画面。
这就是她在伦敦的生活。
不知道人,一定会以为她在国外的生活是多么的光鲜照人。
就像初中时,她把隔壁去法国留学的姐姐羡慕的半死那样。那时她总是坐在书桌前想像那个女孩儿一定在香榭丽舍大街,嗅着异国的浪漫风情,假想自己是那个被卢浮魅影选中的女子。
原来,等你站在某一个位置,进入某个场景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这其中举重若轻的意义。
为什么,她到现在才明白,在伦敦的某条街道,迎着前面未知的一切明白。
到Heathrow的时候,机场上空还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卯卯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捧着没加糖的咖啡在候机大厅里和Taylor等带传说中的法国贵宾。
法国大佬的班机很准时,把她想在大厅打盹的美梦毫不留情击的粉碎。7点半刚过一会儿,她就在大厅里见到了那个秃顶蓝眼睛的、传说中非常给力的VIP。
现实总是跟残酷脱不掉关系。有钱的男人不是谢了顶的,就是身高不足一米七的。虽然她从来没打算钓个金龟回家增加她爸那口大金鱼缸的负担,但一次又一次遭遇这样的客户让她不忍对韩剧和台湾偶像剧里矫情的桥段感到难过。
接走贵宾后,她没有机会再坐Taylor的车跟她一起到发布会,而是跟那个目测大概四十五岁左右的法国男人搭乘同一辆车。Taylor的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像极电影里忠实的保镖那样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卯卯坐在VIP的身边,大概是早晨的缘故,车上的人都安寂到恐怖,所有人的嘴里都像吞了一颗巨大的铁橄榄。疲惫的结果是交流为零。直到车到了现场后,那个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法国男人瞬间像打了大剂量的兴奋剂一样,精神抖擞起来。见证完他的瞬间转变,卯卯也忍不住神采奕奕。
她突然想起一个词--见钱眼开。
只是她这神采奕奕还没维系多久,在遇见顾铭的时候就彻底颓废了,再也无法精神起来。
卯卯有种错觉,走到哪儿,那个妄想症男人都会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弄的全英国都是他家的后花园似的,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刚开始,她把头90°角扭向一边假装没看见他。等到她把脖子都扭的快畸形以为炼狱要结束的时候,顾铭却一声不吭的站到她面前,从上至下的俯视着她和她的头顶。身高上的劣势,让她无措和无力。
“找我有事?”卯卯看见自己正前方有双很昂贵皮鞋出现。抬头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顾铭。
顾铭笑了笑,露出俩很可爱的酒窝后把头转向她身边的法国男人。卯卯听见他用很好听的法语对VIP说好久不见!
她都不知道,他刚才的笑是真实还是幻觉。
耳边是很好听的法语,优雅又严谨。
卯卯抬眼看他的时候刚好遇上顾铭含笑的眼睛。她把心一横,想起那晚的事。每次都在她想对他稍稍改观的时候往她头上泼一瓢加了冰渣的冷水。
也好,本来就没想跟他的关系有进一步的改善。
有时候,她真想对他说,我们,永不永不再见面。
结束此行工作,卯卯一进那间比她卧室还豪华的洗手间便把盘起的头发一把扯下,连同一起被撤下的还有她一脸的妆。她伸手掬了一捧水漱口,又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一边从洗手间出来一边擦掉嘴唇上蜜桃味儿的口红。
才从里边出来,卯卯就又在门口遇见了‘敌人’。她假装若无其事,假装泰然自若,假装自己是隐形人,轻飘飘的像个野鬼一样从顾铭面前飘过去。
顾铭开车缓缓地跟在她身后五米的路上,就像Taylor早上那样。挡风玻璃前,他看见了一个背影寂寞的女人,一个初期妄想症的女人,一个被甩后死性不改的女人。他就那样跟在她的身后,举步维艰的前行。
终于,顾铭还是把车停在卯卯左手边摇下车窗,“上车。”
卯卯停下来看着顾铭,一言不发。他又想干嘛?现在只要看见他,她就本能的,条件反射的觉得他对自己别有企图。
见她卯着不动,顾铭只好下车。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对你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明确的告诉她,她不是他的菜。
卯卯咬到闪电的脸色,他话里的‘一点都不’让她觉得很难堪。“那你干嘛叫我上车?”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忖思,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还来不及活灵活现的铺展开就被顾铭打断了。
“我想送你。”他说,意思直接明白。
“你没发烧吧?”卯卯伸手刚要手贴在他额前确认他没烧坏脑子的时候及时收住了。她有些尴尬的半悬着手,近距离看顾铭削瘦的脸颊,搞什么,瘦的跟埃塞俄比亚难民有的拼了。有钱人都喜欢搞自虐,要么节食,要么吃素,要么长期吃一些不长脂肪的草科植物。
“没有。”顾铭一把否定了童卯卯的推断。
卯卯睨他一眼后继续说道,“你确定?就以,我们俩的交情…”她伸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以我们俩的交情,还不至于让你良心发现。”这下半句她留在自个儿心底发酵掉。
“我确定。”
“为什么?”
“我想送你。”
“可是我不想坐。”
“你会后悔。”
“是吗?”卯卯牙齿笑的发颤,她定了定神,对顾铭说:“那我告诉你,童卯卯这半辈子都在做后悔的事,还真不差这一件。”
就童卯卯跟顾铭正抬杠似的争论的时候,纪闵跟另一个金发的长腿mm从大厦里出来。过往的行人立刻被眼前的T台女王样的美女迷花了眼。
“那个女人是谁?”长腿mm问。
“不知道。”纪闵看着远处的顾铭和卯卯回答。整条街道她只看得清顾铭一个人,不论他走到哪里,不论人潮如何汹涌,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出他的身影。
顾铭回头的时候也碰见了纪闵的追随而来的眼神,他一把抓起童卯卯的手臂下了一个台阶直奔泊在路边的车。
“你干嘛?”卯卯跌跌撞撞的踩着高跟被顾铭拽的魂飞魄散,“放手啦你!”她嚷嚷着,希望能引起伦敦街头警察的注意。可结果是她差点都喊help了,还是没有一双慈眉善目愿意在她身上多逗留一分钟。
顾铭不理她。
见没人出来以死相救,卯卯一个飞腿,狠狠的踢在人体小腿最没肉的腓骨上,“再不放手我喊非礼了!”那惨绝人寰的一踢,还真是快、准、狠。她得意洋洋的准备手臂上钳子一般的蟹爪会松动。顾铭忍住腿上自下而上,从左往右的巨大刺痛感,把她和自己一起塞进了车里。
童卯卯恹恹。
感觉自己坐在一辆快要飞上天的车里。如果敞篷现在是打开的话,她的头发必定是一个以自然风吹出来的奇异发型。
“你想死吗?飙到这速度!!”她盯着车上的计数器叫道。
顾铭扫过一眼后视镜里遥远的距离外站在路边的纪闵露出一个笑。卯卯的话像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一样,在他的耳里没逗留超过一秒就从另一边自觉的出来。
卯卯龇牙咧嘴,恨不得扑上去把他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笑一把抓下,“想死的话自己去,别拉上我垫背,我还想好好活到八十岁。”
顾铭回过神,将卯卯脸上和拳上的怒意一并收入眼底,“你刚才是说非礼吗?”卯卯还没及时反应,他就接下来说,“童卯卯,你也扒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都懒得多看一眼。”
“什么?”从他的眼神里,她能看出轻蔑和不屑。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用!”
“我们这是半斤八两。”他神色庄严的说。
卯卯带着水浒里孙二娘的模样,她分明能听出这话里的一百层只有贬没有褒的含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以你能上那么好的大学应该不难明白。”顾铭指的是什么卯卯顿时大悟。她上次,的确是在肖洁那里夸下海口。
“那最好。”卯卯趾高气昂。她当然知道他,以他的身份和职业,浑身光溜溜的女模特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凸点、湿身这些每逢她见了都会脸红脖子粗假装没看见的尴尬对人家大总监来说也不过是a piece of cake!不过,那又算什么?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都一个样,那些甭管身高一米七八还是一米八的女模特有的,她童卯卯也没少一样!还不都是女人。她还不信她们除了下半身骨头比她长一点外,难道还有俩臀部不成。
她兀自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没过一会儿,顾铭的手机就响起来。
顾铭刚喂一声,卯卯的耳朵就立了起来。她把自己当年的外交学院练就的超级听功发挥到最大程度只听见一个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刘若英的女声。她极尽所能的拉长耳朵,隐隐约约的听见电话那边的女人好像问他在哪里云云之类的。
顾铭看了卯卯一眼,应了声“嗯”后就又没声了。
卯卯攥着包带,把脸扭向窗外掩盖住自己内心因为偷听别人谈话的小小不安。他们的谈话中有她?
顾铭挂完电话没打算跟卯卯说话。最后还是她先忍不住八卦起来。
“你女朋友?”她明目张胆的问。
“你想知道什么?”他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没什么。”卯卯蠕动恢复自然色泽的嘴唇,“我只是好奇能让你嗯嗯啊啊搪塞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
“好奇什么,你吃醋?”
“哈哈,笑死我了,吃醋?”卯卯扭头瞪顾铭那张好看到让人讨厌的脸,“拜托,你也不自己掂量掂量。”
“掂量?”顾铭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跟这女人在一起随时都有玩命死掉的危险。
“你去北京城问问,童卯卯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就你…”卯卯嘀嘀咕咕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信瞬间跟凤姐儿列上同一水平。
顾铭冷笑。
“怎么不知道,不就个翻译官。”她喜欢的不就是肖家宴会上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男人,不就是在夜店里遇见的那男人,不就是一个没帅到什么程度的男人,“没见得有多了不起。”
“你!”卯卯语塞。她能忍受自己在心里画个圈圈诅咒一百遍齐喆,但是决不允许其他男人在自己面前说前任男友的坏话。
卯卯郁闷的说话开始结巴,“你,你这叫嫉妒。”
“嫉妒?你说我吗?真有意思,这词还挺新鲜的。我用的着嫉妒一个有这种眼光男人?”顾铭恶毒的睨了一眼童卯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竟然幼稚到这种程度。
“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卯卯气急败坏的用眼角的余光和正眼的强光射向顾铭。她在心里大骂顾铭的不知好歹。
这种眼光?虽然她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貌,但至少也算得上气质女一枚。
“我只是照我看见的说而已。”顾铭打了个方向盘车子很快拐进另一条街,仍然无视卯卯心里急剧膨胀的挫败感。但很快的,他又一百八十度转变对她疏导某种程度上与安慰有关的观念,“其实,那个男人不适合你。”
“关你鸟事。”卯卯一张口就破坏掉自己处心积虑维持了二十多年的淑女形象。但顾铭似乎没受到这句话多么强烈的冲击,而是依旧有条不紊的充当起政治课老师,“你需要明白一点,男人看男人比女人看男人一向更精确。”
“你了解他吗?”卯卯质问,然后她看见顾铭摇头,“不了解就不许评论,更不许怀疑谁谁谁的眼光。”
“但我见过你们三角关系出现时他的反应。”顾铭不死心。
“毛主席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童卯卯搬出毛主席来压他。
“很抱歉,我没听说过。”
卯卯扭过头,俩人互不理睬的蜗居在狭小的车厢里。他们之间的CO2和O2就持续以低气压状态在俩个人之间膨胀,直到顾铭的车在他家和她家街区的那家大型百货大厦前停下来。
“下车。”他说。
“不是还没到?”卯卯坐着不以为然。
“我有事需要在这里停下来。”顾铭已经解下安全带,再次无视她。
卯卯咽下心里的熊熊烈火拎起包毫不犹豫的解开安全带扭头就走。
于是,顾铭向左,卯卯朝右,像原点上的两条射线往相反的方向无限延伸。
可就在卯卯刚沉浸在无限延伸跟不用再见到他绵绵不尽的享受里时,顾铭却一下又把她拽回残酷的现实。
“你好像忘了什么?”他站在不远处忽然问她。
“什么?”卯卯回头盯着他,绞尽脑汁的想搜罗出他嘴里的‘什么’以此来快点结束他们之间但逢见面必起冲突的现状,可最终还是以失望结束。
“车费。”顾铭开门见山毫不含糊。某女人不是每次坐完他的车都会很帅气的甩给他一点车马费。
卯卯恨不得咬碎一口细牙,“这不是还没到达目的地?没有尽忠恪守的司机还敢要车费,想的美!”说完话,她掖紧包包,闪身风一样的消失在顾铭面前。
顾铭望着卯卯走的花样迭出的背影,渐渐远离。
卯卯一推开门便看见肖洁在那张暗紫色的瑜伽毯上摆着一个极其忸怩且不自然的动作。她常想,到底是什么样的魅力和功效几乎就在一夕之间让这项在她看来诡异又别扭的运动悄悄的掳掠了数以万计的女人甘当俘虏,更神奇的是还有男人。
“回来了。”肖洁摆了‘朝天蹬’得意的看着卯卯进门拖鞋换鞋等一系列动作以慢速在她面前完成。
“哦。”卯卯有气无力的应过一声后又进入垂死状态。
“怎么一副欲死还休的表情,遭强。暴了?”肖洁一开口准没好话。
“嗯。”卯卯把包甩进沙发里,无视肖洁目瞪口呆的嘴脸,“谁啊,那么大胆子敢强。暴superwoman童卯卯啊!”
卯卯的眼光越过横亘在厨房和客厅的那道玄关直接杀进肖洁扭曲的身体里。
“怎么样啊,感觉如何?”肖洁依旧摆着洋洋自得的姿势。
“姐被强。暴的不是身体,”卯卯一副比被强。暴了肉体更悲愤的神色,肖洁一听立马兴趣锐减三分,“那你哪里被强。暴了?”
“这里!”卯卯指着自个儿的太阳穴位置,白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着长发掩盖下的脑袋。这里被强。暴被身体被强。暴更让她难过。
“那里?”肖洁微蹙着眉心,“怎么个强。暴法?”童卯卯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的精神。”卯卯士可杀不可辱的正色道。
“哈哈哈!笑死我了童卯卯!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冷幽默的时候,行啊,没看出来,再培养几年可以进德云社了!哈哈哈!”肖洁笑的浑身颤抖,于是那个奇怪的‘朝天蹬’便随着她全身的抖动愈加诡异。
“行了,别笑了,看你笑的跟个马戏团耍怪的小丑!”卯卯实在不待见肖洁那怪异的姿势。“问你个事。”她挑眉。
“洗耳恭听。”肖洁重新掰正练了好些天才初具规模的高难度动作。
卯卯把头枕在脑后问:“你真跟顾铭说了。”
“什么跟什么?具体点说。”肖洁不耐烦。
“脱光了那件事啊!”卯卯想起刚才车里顾铭那嚣张到家的气焰,肯定是肖洁真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嗷,那事儿。”肖洁不以为然的模样让卯卯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那事儿?”卯卯学着肖洁那语气说。这么件大事儿在她嘴里就成了‘那事儿’,那么无足轻重的‘那事儿’,肖洁的无畏常常叫她无措。
“怎么了?”肖洁还是她一贯的漠不关心,毫不在乎,“这得体现出咱卯卯女同志有别于其他世俗的女子,不为男色所动的强大精神,一下子就把你的等级提升到一定高度,您说是吧?”
卯卯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大口恶气,看在肖洁那‘您’字上她决定不计前嫌的以后继续跟她好好儿过日子,“我代童家上下,代广大女同胞谢谢您了。”
“嘿嘿,客气客气。”肖洁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