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福尔摩斯的论述(1)
这是一个极富戏剧性的时刻,我想,我的朋友也许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而生的。如果说这个消息让他吃了一惊,或者说哪怕令他有所激动,那都言过其实了。尽管他的本性里并没有残忍的成分,但由于长期过度兴奋,他变得愈发冷漠。然而,他的感情虽然淡漠了,但他理智的洞察力却是极其敏锐的。这个简短的消息让我感到恐怖,但一旁的福尔摩斯显得颇为镇静,丝毫不露声色,就像一个化学家看到结晶体从过饱和的溶液里分离出来一样。
“意外!意外而已!”他说道。
“但是,看起来,你好像并不感到吃惊啊!”
“亲爱的麦克先生,这不过只是引起了我的注意而已,绝不是吃惊。事实上,我也并不感到吃惊,因为我从某方面接到一封匿名信,并知道这封信相当重要,它警告我说危险正逼近某个人。一小时之内,这个危险已经变成了现实。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它不过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罢了。”
福尔摩斯把这封信和密码的来源向那位警官简单阐述了一下。麦克唐纳双手托着下巴坐着,两道粗重的浓眉蹙成了一团。
“本来,今天早晨我是想去伯尔斯通的,”麦克唐纳说,“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问一下你和你的这位朋友是否跟我一起去。不过,从你刚才的话来看,我们在伦敦没准可以办得更好一些。”
“我倒不这样认为。”福尔摩斯说。
“真是见鬼!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警官大声说道,“我预计在一两天之内,报上就该登满‘伯尔斯通之谜’这个消息了。但是,如果在罪行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已经有人在伦敦预测到了,那这还算是个谜么?或许我们只要逮捕这个人,这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那是一定的,麦克先生。可是你打算怎么去捉住这个所谓的波尔洛克呢?”
听见福尔摩斯这么问,麦克唐纳把那封信翻转过来说:“看起来,这封信是从坎伯韦尔邮寄过来的——当然,这对我们也没什么太大帮助。如果名字是假的,这当然就不会有任何进展。对了,你是不是说曾经给他送过钱吗?”
“没错,送过两次。”
“是通过什么方式送给他的?”
“我把钞票邮寄到了坎伯韦尔邮局。”
“有没有办法去看看是谁取走的?”
“没办法的。”
听见福尔摩斯如此干脆的回答,警官显得很吃惊,他有些诧异地问:“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我是个一贯遵守信用的人。早在他第一次写信给我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他不会去追查他的行踪。”
“你觉得他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人?”
“那是当然,一定有的。”
“那个人是不是我曾经听你提到过的那位教授?”
“哈哈,你真聪明,一点儿也不错!”
麦克唐纳向我瞥了一眼,微微一笑,又说道:“福尔摩斯先生,不瞒你说,我们犯罪调查部都觉得你对这位教授是有一点儿偏见的。对于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曾去调查过。那位教授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很有学问、非常可敬的人啊!”
“说得不错。我很高兴你们竟很赏识这位天才。”
“老兄,怎么能不佩服他呢!听完你的看法之后,我就决心去看看这个人。我和他还就日食的问题闲谈了一会儿,我也忘了是怎么谈到这个上面去的。不过,他那时拿出了一个地球仪和一个反光灯来,简单地演示了一下,原理就明明白白的了。除此之外,他还借给我一本书,不怕你笑话,虽然我在阿伯丁受过不错的教育,但这本书我还是读不太懂。他头发灰白,面容瘦削,说话时神态严肃,像极了一个认真负责的好牧师。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他还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就像父亲在你走上凶残冷酷的社会之前为你祝福似的,这种感觉亲切极了。”
听完这番话,福尔摩斯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好极了!简直好极了!麦克唐纳,我的好朋友,现在你来告诉我,这次感人肺腑、让人印象深刻的见面,我想大概是发生在教授的书房吧。”
“你猜得没错。”
“一个相当精致的房间,是么?”
“非常精致,甚至可以说是华丽,福尔摩斯先生。”
“那么,你坐在他写字台的对面,是这样么?”
“正是这样。”
“他的脸在暗处,而太阳照射着你的眼睛,这也没错吧?”
“对,虽然是在晚上,但我记得当时的灯光就是照在我脸上的。”
“那是一定的。你有没有留意到,教授座位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画?”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当然是不会漏过什么的,这点还是拜你所赐。不错,我看见那张画了——是一个年轻女子,斜睨着人,两手托着头。”
“你可知道,那是让·巴普蒂斯特·格罗兹的油画。”
警官正了正身子,摆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让·巴普蒂斯特·格罗兹,”福尔摩斯仰靠在椅背上,两手指尖相抵,继续说道,“他是一位法国画家,在1750年到1800年之间曾经显赫一时。当然,这指的是他的绘画生涯。跟格罗兹同时代的人对他的评价一般都相当高,至于现在的评价嘛,是比那时候还要高的。”
警官两眼露出迷茫的神色,说道:“我们最好还是……”
“我们没有跑题,正是在谈这件事情啊,”福尔摩斯打断了警官的话,“刚才我所说的这一切都跟你所称之为‘伯尔斯通之谜’的这个案件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可能正是这一案件的中心呢。”
麦克唐纳好像求助似的眼光看着我,勉强地微笑着说:“福尔摩斯先生,对我而言,你的思路运转得有点快。这中间你省略了一两个环节,让我摸不着头脑了。这个已死的画家到底和伯尔斯通事件有什么联系呢?”
“所有知识对于侦探来说,都是很有用处的,”福尔摩斯说道,“在1865年,格罗兹一幅名为‘牧羊少女’的画,在波梯利斯拍卖时,卖到一百二十万法郎——按英镑算的话,也在四万之上——即便是这样一件细小的琐事,也可以勾起你无限的遐想呢。”
很显然,这的确引起了警官的深思,他正在认真地注意听着。
“我可以提醒你一下,”福尔摩斯继续说下去,“如果从几本可靠的参考书中来判断的话,教授的薪水每年大约是七百镑。”
“那他是怎么买得起……”
“就是这样啊!他是怎么买得起的呢?”
“没错,这的确值得注意,”警官深思道,“福尔摩斯先生,请你继续讲下去吧,我真是开始感兴趣了,这简直太妙了!”
说到这儿,福尔摩斯笑了起来。他就是这样,每当他受到别人发自内心的称赞的时候总会感到温暖——你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性格。他又问道:“去伯尔斯通的事怎么样了呢?”
“别着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警官看了看手表说,“有一辆马车正在门口恭候大驾,我想花不了二十分钟我们就能抵达维多利亚车站。但是,说到这幅画,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记得之前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好像从未见到过莫里亚蒂教授啊。”
“是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那么,你又是通过什么知道他房间里的摆设的呢?”
“哈哈,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我曾三次去他房中看他,其中有两次是用不同的借口等候他,但在他回来之前,我就先行离开了。当然,还有一次,就不太方便对你这个着名侦探说了。那是最后一次,我自作主张地把他的文件核查了一番,并取得了意外的成果。”
“难道说你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
“不,一点儿也没有,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文件,而这正是令我感到惊讶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知道这幅作品背后的含义了,至少,它说明莫里亚蒂是个异常富有的人。他是如何得到这些财富的呢?他还没有结婚,他的弟弟不过是英国西部车站的小站长,他的薪水每年大约有七百镑。而他,竟可拥有一张格罗兹的画作!”
“嗯?”
“这样一推论,自然不难理解。”
“你这番话的意思是在说他有着巨大的收入,并且这个收入是凭借不可告人的手段得来的吗?”
“没错。当然,很多其他的蛛丝马迹也让我这样认为,这些疑点仿佛隐隐约约地通向整张巨网的中心,而在那里,有个毒虫却一动不动地潜伏着。现在我只提起了一个格罗兹,是因为那是你亲眼所见的。”
“是的,我承认你说的这些话非常有意思,或者说,简直是奇妙极了。但是,我还是不太懂,你可不可以讲得再清楚一些。比方说,他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是私铸硬币,伪造钞票,还是偷来的?”
“你听说过关于乔纳森·怀尔德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