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区的天气,如婴儿的屁股,说拉就拉,一会晴天,一会阴雨绵绵。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苟安生冒着雨敲开中华鳖的门时,中华鳖正穿着一条特制的大短裤,挺着硕大如西瓜的肚子在看电视。他的肚脐眼深得像无底洞,阴森可怕。
他们都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
苟安生嘿嘿地笑了两声,就坐到校长隔壁的沙发上,顺手拖过茶盘,熟练地操作起功夫茶具,准备泡茶。
闽南人喝茶真他们的像吃药,泡得又黑又浓,黑得像黑人的皮肤,浓得比咖啡还浓。而且他们一喝就是一两个小时,他们的胃好像是不锈钢做的,也不怕茶水的腐蚀。
第一泡茶是处女茶,又苦又涩。中华鳖端了一杯,吹了吹气,哈了几口,热热地吞下去,然后哈出一口带烟味的臭气。苟安生也喝了一杯,嘴巴舔得啧啧响。
中华鳖半怒半开玩笑地说:“猴子(闽南语,对熟悉的年轻男子的称呼),小心点,别等着我给你擦屁股。外面已经有人流传,我们这里的男教师追女孩子是使出‘枭险’(闽南语,指龌龊手段)招数的。”
中华鳖的意思是说,苟安生跟慕容芹的事现在已经闹得满县风雨,应该自己妥善处理好事情,不要到时上面把责任怪罪到他身上。
苟安生脸皮羞厚,说:“没事的,没事的。对了,你也不要老是打光棍了吧?有没有看上哪个妹?”
中华鳖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容。
苟安生早就知道中华鳖在打学校党支部书记女儿的主意,所以也笑了笑,没有捅破。
书记老了。人老如孩子,思想变得单纯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退休了,所以从不管事。他女儿正读初三,长得水灵秀气,被称为校花。中华鳖天天晚上给她辅导功课,有时假装不小心摸摸碰碰她的手。校花甚是感激,书记也觉得这中华鳖知恩图报,当初向教育局提名他为校长没有看错人。
中华鳖问苟安生:“笑什么?”
苟安生本想说,我们这里的女孩是自产自销。但犹豫了一下,终于不敢说出来,毕竟是为人师表。
苟安生只好转换话题,问:“又是期末了,该去拜神了。”
拜神是闽南的行话,学校每学期都要向教育局那几名肥得像企鹅的局长进贡。以前是用红包,后来因为钞票太多,没有大型红包纸,便改用信封。再后来,信封也懒得装了,反正都心知肚明,都用整叠整叠的大头。
现在行话叫拜神。大头也不用拿了,那样太老土了,你只管去拜访,带一张银行卡就行了。当然,银行卡的账户名肯定不是不企鹅的,不知道是哪只老鼠的。
如果你不去拜企鹅,没准哪天你就从优秀校长突然变得劣迹斑斑。那种斑点有时比克林顿留在莱温斯基裙子上的精斑还难洗。
也有人把拜神叫烧香。形象而生动。老百姓就是语言艺术家。只要烧了香,企鹅局长们看到你都会笑得像弥勒佛。
既然是佛,他们就有本领把活的笑成死的,把死的笑成活的。反正“官”字有两个口,而且是串通成糖葫芦的,天生就很迷惑人。上面的口可以说人话,下面的口可以说鬼话,一个用来吃喝嫖赌,一个用来放屁。
中华鳖叹了口气,说:“没有项目,我哪来的大头啊?”
苟安生说:“学校的围墙不是旧了吗?拆掉重建呀;大家不是反映那两个肚缸太臭吗?填埋掉,建到离教室更远的地方;篮球场凹凸不平,我看搞成水泥球场,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这样不是有两个项目了吗?”
中华鳖笑了,笑得很灿烂,说:“你他妈的,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的想法你什么都知道。”
苟安生也笑了: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中华鳖说,这两个肚缸已经改建三次了,实在有点手软。
苟安生说,手软也得做呀,你一手软,没准哪天就要腿软了。
中华鳖说,你找几个便宜点的村民,一放假就让他们来施工,至于具体工钱的事,让他们找我谈。暑假一到,我还要到好几个庙烧香,很忙,你别再跟我惹事了,万一人家要翻脸,这就是一个很好很大的借口。
苟安生说,要不,把她调到离我们远点的学校?
中华鳖想了想,没有作声。苟安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中华鳖有神机妙算。
苟安生没话找话: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由我安排撮一餐,你就不用操心了。
中华鳖说,随便点就可以了,饭菜从简。但他心里明白,虽然饭菜从简,发票可不从简。
雨还是连绵不断。山区的夜,来得快,走得慢。他们已经喝了两个小时的茶,中华鳖憋得一肚子尿,肚子显得更大了。
学校的单身公寓都没有洗手间,大小便都要去肚缸。这么晚,又下着雨,中华鳖不想出去,他站在一个小凳子上,对着窗外漆黑的夜,长长地撒了一泡尿。撒完了,他哆嗦了一阵子,不知道是快乐还是恐惧。
苟安生想,这只猪,竟然也能做校长,这年头,学校真他妈的成动物园了。他心里暗暗地说:猪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