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运思篇(2)

选取题材所要注意的有两点：

（1）实际的题材要合于学生的生活经验。孟宪承先生在《初中作文教学之研究》（见《教育杂志》十七卷六号，并见《中学国文教学论丛》）篇中说：

要使学生作文时有思想情感要表白，先要题目合于学生生活经验的内容。……在我们实际生活里说话作文是为了有事实要记载，有意思要陈述，有问题要讨论。我们谈话、演说、辩论；我们写信，作笔记、日记、新闻报告以及论文，一样都是生活上的需要……学校作文，要能供给这种需要。

孟先生这话是很不错的。譬如教国民小学的学生作《戒色论》（见民国十年教育部小学成绩展览会某国民小学的作文题，据黎锦熙《国语的作文教学法》所述），小学生知道“色”是什么东西？何以当戒呢？我记得绍兴有一个传笑的故事，一位塾师对学生讲不出…“淫”字的意义，只说“淫是女人的毛病”。一天学生因母病旷学，他便告塾师，他的母亲淫了。我又听人说，生长南洋的小学生不能懂得“雪”字的意义是代表什么东西。我们如果从学生的生活经验上仔细研究，便是中学的作文题，也有许多出乎学生的理解力与判断力之外的呢。例如民国十七年辑的《全国中学国语文成绩大观》中有一篇题目是《老子哲学与生殖器崇拜》。我细看文章，学生所说的话，大概是教师所讲的。但我们要问教师本身对于这个问题是不是一知半解呢？学生根据教师一知半解的讲说，便做了一篇文字，是不是他自己要做的呢？是不是他的经验理解所能及的呢？

作文要供给学生的生活需要，固然是不错。但还要从练习的方法、文章的体裁上留意一下，方可达到目的。孟先生也说：“不能专靠单调的命题式的作文，而须多方面地变换作文的方式。”譬如现在中学生多喜作小说新诗，而题材多是婚姻问题、恋爱问题，教师要讨学生欢喜的，也就多出这类题目。这似乎合于学生的生活需要了。但是，如果学生不要做专门的文学家的，就不该多做小说新诗，因为作文的体裁和方法，在学生的生活需要上占重大的位置，比小说新诗更重要的多着呢。即使为专门的文学家计，如果要求作品有永久的价值，在现在的中国社会生活上可做的题目也多着呢。譬如有枪有势的军人，杀人如杀狗，拉夫如拉牛，人权毫无保障。我们的文学家瞎了眼睛吗？兵匪、盗贼、乞丐流氓到处皆是，天灾人祸相继不断，有几处树皮草根不足以鼓腹，而继以食人，民生陷于绝地。我们的文学家瞎了眼睛吗？娼妓、奴婢公然地买卖，庸医公然地杀人，人民多无知识，各种迷信事业仍有根深蒂固的势力。我们的文学家瞎了眼睛吗？人民重利轻义，寡廉鲜耻，败德丧身之事，层出不穷。我们的文学家瞎了眼睛吗？所谓神圣的教育界，也有为党派权利，做出千奇百怪的教育行为，千奇百怪的模范人格的。我们的文学家都瞎了眼睛吗？何以只有些人人做滥的婚姻问题、恋爱问题，偏讨学生欢喜呢？由此可知创作的文学家不善选题材，模仿的中学生更不善选题材了。我希望自命新文学家的教师和学生仔细去想一想！

（2）假设的题材要使学生用自我的经验去体会，而为他的想象所能及的。实际的题材有时而穷，那么我们在教学上不能不借重假设了。学生的作文事事要合于生活经验是不可能的。所以大部分要借重假设，要学生用已有的生活经验做根本，去推想经验中未有的事理，使他们能够充分发展这些想象力、推理力，才是作文教学的成功。但是如果题材中所含的事理和实际经验离得太远，或是太复杂了，学生的想象推理无从生根，那就不免要失败了。譬如教中学生做《中国现在财政万分困难宜如何设法办理以图救济策》，这是政府咨询财政专家的题目，中学生做这种题目一定要失败的。不料竟有高小学生做这个题目呢！（据黎锦熙《国语文的作文教学法》所言）孟宪承先生在《初中作教学之研究》篇中说：

多玛斯著《中学英文教学法》（Thomas：The Teaching of English in Secondary School），以学生自我为中心，罗列一千零七十九个好题目，计分七类：一、以自我做兴趣的中心；二、以自我代第二个人格说话；三、自我的意见；四、自我的疑问；五、自我的想象；六、自我读书的材料；七、自我的观察。

所谓以自我为中心，就是要合于实际经验，或根据经验所得的知识去想象推理罢了。我以为我们中文的作文题，也须做一番同样的研究。嘉定吕云彪、杨虎臣合编的《作文题目五千个》（广益书局出版），自天文、地理、时令、政治、武备以至饮食、衣服、居住，一共分了四十二大类，更分了数百个细目，这无异古时的类书，但因不从学生的经验上，社会的需要上研究，所以对于实际教学上，几乎毫无用处。我以为要研究中学实际教学适用的作文题，一方面要从社会常用的实际文字上去研究，一方面要从全国中等学校学生的实际文卷上去研究，不能依着类书凭空杜撰的。

二拟题的方法问题

我们为学生拟题是要学生练习作文，不是要考学生的作文，像从前的府考、县考，命题作文就完事的。学生本来不想作文，我们在教学上要利用题目，原是不得已的事。所以我们的拟题，要给学生一些良好的刺激，引起他们作文的动机和兴趣，使他们有话要说，不能不说；有文要做，不能不做；那么我们的题目在教学上可算发生了功效。我们要希望得到这些功效，那么不能不注意拟题的方法问题了。拟题的方法，除了利用学生个人的实际需要事项而外，就不能不用设计的方法了，所谓设计，就是从各方面假设一些环境或问题，使学生在这些环境和问题中，感觉到作文的需要。教师应该想一想，我们自己平时的作文，除了兴会所至，写些诗歌文艺之外（其实这也是我们心灵上的需求），都是在某种环境或问题上感着必要而做的。我们在这些环境或问题上感觉到有意思感情要发表，才拿起笔来写文。有时人家请我们来做些墓志寿序以及庆吊、祝挽的诗词联语，我们觉得非常讨厌。因为我们本来自己没有意思感情要发表，却要替人家硬说假话，这种“为人作嫁”的工作，“言不由衷”的文章，我们是很不愿意做，只是无可奈何的时候，不得不敷衍应酬罢了。哪知道学生在班上做教师所出的题目，也是同样的境况，他们也不过在无可奈何之中，不得不敷衍应酬罢了。那么还有什么好文章做出来？我们又怎能达到教学目的呢？

不过学生在学校里天天上课下课，生活很是单调，他们很少要作文的环境和问题；他们又没有文学的素养，很少感到要做诗文的兴会；即使两者都有了，但他们的作文还在练习时期，他们的环境和问题或兴会所引起的动机未必适当，也许竟和我们的教学计划背道而驰。那么我们不能不帮助他们假设一些环境和问题，去引起他们作文适当的动机，以求贯彻我们的教学计划，达到我们的教学目的了。在学校作文拟题的方法上可以利用的机会约有五项：

1.利用学生的实际需要事项。一个学生在他的实际生活上发生了作文的需要，这是我们教学计划上所求之不得的；我们必要特别注意利用这种机会。譬如学生要写信给学校、家庭、朋友，要写公函呈文给公署机关，要草团体的宣言，要做哀挽祝贺的文字，要做计划报告的文字，学生的家庭要写关约、券契的文字，一般不知做法或懒得自做的学生，往往请教师来代做。教师遇到这种机会必要教他一些方法，给他一些榜样，教他自己去做。学生做得不好的，然后再替他修改，切勿替他代做。我遇到这种机会，老用这个办法的。不过有些狡猾的学生知道了我的脾气，往往明天早上要用的文件，今天晚上才来请我做，说他自己来不及了，要我立刻做好。这也许是他们功课太忙，或功课以外的工作更忙的缘故。但我们总要指导学生自己去做才好。

2.利用读物。学生课内外所读的书或文章，里边往往有意义可以发挥，有问题可以讨论，有文字可以摹拟或翻改的地方，这也是作文好机会，在这中间出题目，学生容易有话说，有文做，而且在作文的法度上也有准则。在指导阅读的时候，教师就该教学生留意的。这种读作联络的方法，可以作为教学的主干，教作文的经常方法。这个方法是我自己常用的。

3.利用定期刊物。学生往往有课卷做得不好而在刊物上发表的文字很可观的。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课卷是敷衍教师的，所以潦草塞责；刊物上的文字是他自己要发表的，也许多看一些参考书，多用一些工夫。那么教师就该注意利用学校定期刊物（如周刊、旬刊、月刊、级刊等）使学生多有发表的机会，感到作文的需要了。这种刊物上分门别类的文章，一面可令学生各任所长，在教师的指导下自己择题作文；一面可在课文内设计拟题，择优发表；还有些刊物的进行上必要的文字，如通告、启事、新闻、记载、报告、通讯等等，也可令学生分门担任，每期或每月变更他们的职务，必使各个学生平均都有些普遍的练习。因为我们利用刊物，目的在于练习文字，这也可说是一种设计的方法。我在南高读书时，课内作文很少，课外作文很多。因为我担任了三学期的日刊总编辑，一期的校友会杂志总编辑，一期的暑校日刊总编辑，一暑假的南京学联会编辑科长，几乎逼得我天天要作文，而新闻纪事的删改，又是天天必不可少的工作。遇到几个时期因为编辑员不负责任，便独自一人来撑台柱。在中等学校里刊物的编辑撰述，我们要注意使各个学生平均工作。倘使教一个人负了专责，他便觉得太麻烦，不得不敷衍，而一般学生不能得到普遍的练习了。现在已有刊物的学校很多，但有的全由教师负责，有的专教几个高材生负责，这样似乎教师可以省些事，但仍然不能利用刊物到普遍的作文教学上去了。

4.利用校内服务事项。现在中学生校内的服务机关，有自治会，有研究会，还有什么同乡会、游艺会等等。这些机关，都有少不了的例行文字或特种文字，这是教师不能不顾问的。有些教师看见学生所出的布告写得不通，标语写得背谬而没有意思，演说说得语无伦次，不过摇一摇头罢了。我以为教师应该以善意加入学生团体，指导学生。不过在现在反常的教育状况之下，教师加入学生团体是很犯嫌疑的。在学生方面误为教师要去干涉他们，在同事方面误会你和学生联络，另有作用了。但是至少教师也该搜集这些学生的写作，在课内批评订正，或教他们重行练习。

5.利用社会服务事项。现在中学生的所谓“爱国运动”“社会服务”，不过游行开会，喊几声“打倒”，叫几声“万岁”，最好的也不过做些监查仇货、游行演讲罢了。我以为要利用学生做社会服务，仍然要施行我们的教学计划，达到我们的教学目的，绝不能听学生去半嬉半闹，毫无计划目的地乱做的。譬如家庭工艺的调查、国货产物的调查、失学儿童的调查、失业人数的调查、民众教育的实施、卫生运动、农业指导以及各种改良风俗的演讲，都是可以利用学生去做的很切要的社会服务。在这些服务中，教师便可因材施教、因地施教，使学生得些切实的知识经验。杜威说学校的社会化，是要把学校和社会打成一片，并不是抛弃了学校的教学计划和目的教学生去做些胡闹的活动。譬如以作文教学而言，各项调查是要有计划的，那么便要学做计划书；调查中间的过程，要笔记，要通告，要组织材料，最后还要做成报告，那么在这些工作中间就可练习各种应用文字。至于各种讲演、口语和笔述的练习，都是不可少的。教师能够利用这种的设计，不是可得到很好而切实的作文题目吗？

以上所述五项，第一、二两项是属于实际的，第三、四、五项是属于设计的，教学上有了种种设计，便是假设的也就变为实际。有人说你所说的五项，不过是利用机会，却不是拟题的方法了。其实不然，我们倘使不从这些机会上着想，等到上作文课拿起粉笔写题目的时候，还有什么方法呢？倘使无边无际地去着想，还不是写些《秦始皇论》《汉武帝论》，以及《讨蝇檄》《讨蚊檄》，上自皇帝，下至微虫吗？

总之一句，我所谓作文拟题的方法，就是要生活化、实际化。有实际生活需要的机会，我们固然要利用；没有实际生活需要的机会，我们也要假设环境，造成机会，去做问题设计。至于题目怎样写法，那是题面的修辞问题，不是拟题的方法问题了。

三题面的修辞问题

讲到题面的修辞问题，好多讨论作文教学的人都没有说到。只有钱基博《学校文题之讨论》（见《教育杂志》七卷七号）专在这问题上讨论得很详细。钱先生那篇文章，共分为四项讨论：甲，预备题材；乙，修整题面；丙，含蕴题义；丁，缀标文体。他在甲项说得非常简略，乙、丙、丁三项却说得很详细。但是，题面的修整与否，题义的含蕴与否，缀标文体的得当与否，都可属于题面的修辞问题。我对于钱先生所说的乙、丙、丁三项，有些意思要补充，就在本节讨论一下罢。

1.修整题面。钱先生讨论这个问题，立了两条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