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反击(3)
美军通过简陋的机场运输补给品,海军陆战队队员奋战在泥泞的散兵坑,不时遭到敌军炮火轰炸,还要顶住日军的攻击,有时还会下起大雨。将士们不仅遭受疟疾折磨,还要经受痢疾和细菌感染(丛林腐蚀病)的侵袭。渐渐地,全世界都开始意识到瓜达尔卡纳尔岛的重要性。大量部队驻扎在那里,撤出已不可能。到10月中旬,麦克阿瑟警告罗斯福:“如果我们在所罗门群岛被打败……整个南太平洋将陷入最严重的危机。”罗斯福在给丘吉尔的信中写道:他祈祷将士们能守住滩头阵地。双方都在瓜达尔卡纳尔岛较劲。在东京,裕仁天皇宣布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是“决定性战役”。斯大林格勒和阿拉曼的战斗也在同一时期进入白热化,这座丛林岛屿仿佛一个强大的磁铁,吸引双方投入了与其战略意义并不相符的大批部队。双方都倾其所有,并都坚信这一仗定全局。
麦克阿瑟请求增兵瓜达尔卡纳尔岛的报告言辞激烈,这是他一贯风格。他要求美国将“所有资源”投入西南太平洋。这意味着必须停止给英国和苏联补给,原定开赴欧洲的运兵船全部转向澳大利亚。在他看来,日本的威胁就是这么严重,但总统看问题的方式注定与他不同。有别于战区司令官,总统需要以全球眼光看待这场战争。他需要考虑风险,而最大的风险就来自将所有军力投向日本。即使战胜日本,又能得到什么?万一转身只剩下美国与希特勒单独对决呢?美国需要英苏联盟,就必须坚持大西洋优先策略。只有消灭德军,才能彻底打败纳粹。苏联要求开辟第二战场,罗斯福和丘吉尔就要立刻开辟一个,至少也是类似的战场。罗斯福明白所罗门群岛处于危机之中,也出面支持增兵瓜达尔卡纳尔岛,但总统能做的仅此而已,战场上的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必须自己想办法。
麦克阿瑟不太可能想到华盛顿发生了什么事。从外表上看,首都华盛顿安静祥和,大街上车水马龙,商店里食物充足,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政府高层已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正努力解决火烧眉毛的问题。温斯顿·丘吉尔即将到访美国,并在国会联席会议上讲话,这是头等大事。大西洋战争不断蔓延,形势迫在眉睫。首先要做的就是关掉电灯开关。像迈阿密这样的城市,沿海6公里的霓虹灯能照到很远的海面上,照亮了停泊在岸边的商船,使其成为德国U型潜艇的理想目标。1942年5月,美国开始灯火管制(或称“伯恩斯管制”,以经济动员署署长吉米·伯恩斯命名),使德军潜艇失去这一有利条件。一年之后,随着雷达改进、空中监视,以及新型驱逐舰战术的运用,彻底解决了德国U型潜艇造成的危机。
组建一支1200万人的军队价格不菲,罗斯福向国会提交了一份史上最大金额——108903047923美元的军事预算案。生产任务也十分繁重。波音公司负责生产B–17飞行堡垒(之后负责生产B–29超级空中堡垒)。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生产B–24解放者重型轰炸机,北美航空公司生产P–51野马战斗机,沃特飞机公司生产F4U海盗式战斗机。休斯、恺撒和弗雷泽等名字渐渐为人所熟知。记录良好的工厂会被授予陆军–海军优秀锦旗。其中最大的工厂是福特公司的伊普西兰蒂。珍珠港事件发生的那个星期日,这片未开垦的土地只有一条小溪蜿蜒流过,现在已矗立着全球最大的工厂,厂内有半英里[6]长的装配流水线。福特期望工厂每小时都能生产出一架30吨重的轰炸机。出产速度很快,以至于不必考虑储存时间。飞机直接被送到附近的机场试飞,然后飞赴战场。
像其他东西一样,伊普西兰蒂工厂的合约也在华盛顿某个部门决定。1942年6月中旬,6名会说英语的纳粹间谍乘潜艇在长岛和佛罗里达登陆。两人自首,其余4人被抓获,并上缴了他们携带的炸药包。华盛顿派人审讯他们6人,之后将他们处决。耶鲁大学想用沙袋保护学校的常春藤围墙,也要由华盛顿的某些人批准。有时,一些命令、决定和谈话很滑稽。初夏,陆军妇女团开始穿着由罗德与泰勒百货设计的新制服。《女装日报》写道:“将束身腰带和胸罩作为女兵服饰的一部分,能提高束身衣和胸罩行业的地位。”布鲁克林《简报》则反驳说,陆军妇女团的理念带有颠覆性,而她们的服装设计则带有欺骗性,“妄图打破美国人和基督教反对妇女离开家庭的传统,无性别差异、纵欲、不愿生育的异教徒女性被带回美国,贬损了美国妇女的形象”。甚至带有自由派色彩的《公共福利报》也反对妇女参军。然而,许多妇女依然报名参军。人人都想报效国家,爱养狗的人也不例外。陆军组建了一支由有用的宠物组成的K–9部队,并给这支部队取名“摇尾巴”。《纽约太阳报》宠物狗专栏编辑阿瑟·罗纳德甚至给这支部队写了首进行曲:
我们来自美国各地的狗场,我们来自家庭的火炉旁,我们加入狗狗部队,争做国家栋梁。
菲利浦·怀利克观察到,这一时期的美国以奇特的方式传递爱。例如,一个整编师在游行中组成mom(妈妈)字样,这在“二战”中绝无仅有。不过琐事有助于掩盖重要的最高机密,有些军事机密需要尽可能地掩护。在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西北方18英里处的橡树岭,工人们在清理一片山坡,并为一系列建筑打地基。没人知道他们要修建什么设施。有人问工人他们在做什么,工人回答说:“每小时给1.35美元。”往西2000公里,在一座悠闲的新墨西哥州小城圣菲,许多带外国口音的游客来到东宫街109号,之后乘渡轮前往35英里外的营地,当时他们只知道这里叫y地。这里正是为后人所熟知的美国原子能研究中心——洛斯阿拉莫斯。
太平洋西北海岸正在建立巨大的工厂设施,雇员问老板他们在生产什么,老板告诉他们是“马的前半部分,要运到华盛顿去”,或是“流产的轮子”。其实老板也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真相只有少数科学家、一名少将和罗斯福总统选出来的几个文职人员知道。20亿美元的开销被隐藏在联邦政府的多项预算中。参议员哈里·杜鲁门本想打探纳税人的钱是否被乱花,白宫直接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科学家们相信他们在和时间赛跑。英国情报机关报告,柏林要求挪威海德鲁公司生产3000磅[7]重水,之后将订单提高到10000磅。捷克斯洛伐克[8]的铀源源不断地运往德国。1942年10月15日晚间,一组突击队员空降挪威,摧毁了部分海德鲁公司的重水。这给盟国以喘息,但纳粹重建该项目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件事上,参议员杜鲁门的时间白费了,但大多数情况下,他办事效率很高。罗斯福总统采用定量配给政策和物资管理制度,这让民众反对呼声高涨,这本在意料之中。而且官僚主义作风比较严重,有些怨言就更无可厚非了。当年春天,出现了史上最长、最拗口的缩写:“PWPGSJSISIACWPB”(战时生产委员会钢铁产业顾问团管线、钢索产品、电镀产品承包商小组委员会)。战时生产委员会下,还有一个所谓战时生产委员会工业产生处烘焙产品组饼干、薄脆饼干、椒盐卷饼小组委员会。12月第一个星期,物价管理局颁布命令:“圣诞老人应身着红色袍子,佩戴白色胡须,及其他符合其身份并容易辨认的饰品。若他们生性善良、快乐,能够凭借自己在孩童心中的崇高地位传播圣诞精神,则免受10月3日冻结工资总统令限制。”
这是理查德·尼克松对华盛顿最初的了解。作为贵格会信徒,他不确定是否要参战。所以珍珠港事件之后,他前往东部,加入物价管理局,周薪61美元。尼克松大学毕业时是自由派,但正如他日后回忆,看到别人如何执行配给政策,他变得“比较保守”了。尽管到8月时,尼克松每星期赚90美元,但据说他看到“利用关系进入政府的官员在叠床架屋的行政机构中结党营私”时大为不满,最终选择辞职,违背了贵格会的教条,加入海军。但这点不能说明问题,因为他当时已成为征兵对象,必须义务服兵役。他曾是名律师,参军后可以成为中尉。他被派往南太平洋。那里还有一名中尉,名叫约翰·肯尼迪,指挥鱼雷快艇。与肯尼迪不同,尼克松在战争期间大都不在前线,而在南太平洋航空运输组织工作,没完没了地打扑克,并精于向靠港船只索要各种美味甚至威士忌酒。不久他的营房就被称为“尼克松小卖部”。一天,他在布干维尔岛,哈罗德·史塔生乘飞机来视察。当时,史塔生是哈尔西将军的参谋,但尼克松知道对方是前途无量的政坛新秀,很可能当选总统,便及时赶到飞机下,热情欢迎。与史塔生坚定的握手让他印象深刻,但战后当他跟史塔生谈起这次会面,史塔生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白宫二层总统办公室旁边,就是哈里·霍普金斯的房间。在那里,他正在给未来的总统讲解欧洲战场下一步战略方针。这一战场被“摇摆世代”称为“欧洲战区”。艾森豪威尔当时还籍籍无名,他在1941年路易斯安那州的一次演习中才建立了一点名声。罗斯福看了有关报告,并咨询了马歇尔将军,决定将联合作战这一艰巨任务交给艾森豪威尔。
高层人人都知道艾森豪威尔前途无量,但没人因此心生反感。他符合美国人心目中典型的男人形象,就像诺曼·洛克威尔发表在《星期六晚邮报》上的人物。他精明、豪爽、敏锐、正直,而且谦逊。他喜欢拿口音开玩笑,将“阿卜杜勒·阿卜·阿米尔”唱个不停。他出生在得克萨斯州,长在美国腹地堪萨斯州的一座小城。大多数人喜欢他,他也喜欢其中的大多数人。在共和党的重量级人物中,为霍普金斯说好话的不多,他就是其中之一。艾森豪威尔说:“霍普金斯能抓住军事情况的要领,这非同寻常。并且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加快战争胜利的事业中,不遗余力,即使身体抱恙,也不肯遵医嘱卧床休息。”
那已是1942年6月,总统正准备任命欧洲战场总司令。罗斯福曾轻率地许诺莫洛托夫,说斯大林年内有望看到第二战场。珍珠港事件后,美军曾派遣一支象征性部队到爱尔兰,激发叮砰巷[9]创作出一支比较不幸的战时民谣《美国兵约翰在爱尔兰找到一朵玫瑰》。此时,美国大兵已经来到英国本土,但他们被派往偏僻的角落。而且英国人开始抱怨美国大兵到处惹麻烦,说他们“薪水过高,性欲过旺,离我们太近”。显然,他们需要有人指明未来的方向。这时,艾森豪威尔来到英国,在梅菲尔的格罗夫纳广场安顿下来——这个广场后来被更名为艾森豪威尔广场。现在,美军和英军都蓄势待发。
但他们该去向何方?美国人希望从英格兰出发,穿过海峡,而英国人想率先打击丘吉尔所谓的“欧洲薄弱环节”。但此时盟军实力还不足以展开任何一场攻势,双方一致认为首个目标应选法属北非。配合蒙哥马利从埃及发动的攻势,可以一举将纳粹赶出非洲。本次行动的代号是“火炬”。
行动的开始很蹊跷。美国首先攻击的不是死敌德国,而是自己最长久的盟国——法国。1942年11月7日星期六晚,珍珠港事件发生整整7个月后,在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的海岸,800艘船满载进攻部队。藏匿如此众多的士兵是不可能的,柏林和罗马已经发现盟军,他们试图猜测盟军的目的地,认为盟军会在马耳他或埃及登陆。凌晨3点,当部队被投送到法属非洲时,整个欧洲都目瞪口呆,最震惊的莫过于贝当元帅。9万人的美国军队大举进犯,这让他大为恼怒。罗斯福对法属非洲人民发表短波广播(“我的朋友们……我们来到这里帮助你们击退侵略者……永恒的法兰西万岁!”),让贝当深感愤怒,他给罗斯福写了一封信:“得知今晚我国被阁下部队入侵,我深感震惊和悲哀。你采取的行动竟如此残酷无情。”
美军总司令心境自然大不相同。在位于华盛顿以北60英里凯托克廷山隐蔽地带的香格里拉,总统和霍普金斯及几个好友共度周末。进攻开始时,美国当地时间还是星期六晚上。总统的电话响起,格雷斯·塔利(总统秘书)接听了,打电话的是史汀生。罗斯福用颤抖的手接过电话,听了一阵后说:“谢天谢地。恭喜你。伤亡相对较低——比你的预期低很多。感谢上帝。”他放下电话,转身跟朋友们说:“我军已登陆北非。开始反攻了。”
美军指挥所位于直布罗陀一条潮湿的隧道中,艾森豪威尔在那里指挥登陆行动。11月23日,他把总部转移到阿尔及尔这座洁白山城。即使只为提振士气,他的出现也至关重要。美国人开始明白德军并非浪得虚名,虽然德国人被“火炬”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仍旧行动迅速且高效。趁美军立足未稳,轴心国部队就占领了突尼斯,并从西西里岛调来军队和武器驻防。美军冒着寒冷的冬雨,在泥地里艰难跋涉时,德军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和克虏伯88毫米高射炮趁机猛烈攻击盟军及其坦克和飞机。之后,德军大举反攻,1943年2月把美军赶回凯萨林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