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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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陷阱之危

翌日早饭之时,男孩的心情已大有改观。他拿杰布寻开心,而杰布,当然因为窘愧而毫无招架之力,便急于想通过别的事情来转移男孩的注意力。

“假设,”他被男孩试探性的嘲讽所刺激,忽然大声道,“你现在如果能不计较我那鼾声,我就一整天不去勘察,亲自带你见识见识。”

“好!”男孩道,“成交。你要带我看什么?”

“带你去我的湖群,就在邻近山谷。之后,让你见识一下捕河狸的全部花样。”

男孩的脸往下一沉。“捕河狸,我有什么好在乎的?”他高呼道,“你是知道的,我不捕任何东西,如果一定要杀生,我就开枪,让它尽可能快地脱离苦海!”

“这我都知道。”杰布答道,“但捕猎同样是你想了解的。你若是不知道捕猎,你就算不上一个全能的山林人。再说,若想赢过那些野外的小家伙,你还得先了解一下它们,有些东西是只能通过此种途径获得的。

“我觉得你有理,杰布!”男孩缓缓回答道。为了得到知识,他才不管采用的方式是否讨喜。然而,山林人随后的话却使他松了口气。

“我只是教你怎么做,仅此而已!”杰布说,“真要捕猎,这时节还忒早了些。何况这是违法的。不但违法,还有悖常理。因为,可以说还得再有一个月,那皮毛才算好。只要法律与常理相合,那我肯定不会违反法律。来吧!”他操起斧子,径直走入林中,所循方向与小溪正垂直。

在外行眼中,这里无路可寻;但对于杰布——男孩亦大抵如此——这小径俨然踏破的阳关大道。山林人步调拘谨,步子修长疏懒而又自如果断;男孩清瘦而健壮,如印第安人一般蹑足前行,步式无可挑剔。两人一言不发,循一列纵队穿过高耸如云的古林。林中树荫终夏浓郁幽暗,如今各处不是红光闪耀,便是金光淡现。

两人从一块硕大洁白的花岗岩旁踅过,顶上枝叶荧然,将微红微黄的光华点染在岩石上。他们蓦地迎面撞见一只高大的公麋。那麋鹿俨然洪荒之世的怪兽,黑黢黢的,令人望而生畏。然而,这怪兽并无心阻碍他们,只疑惑地打量他们片刻。它显然受到惊吓,立马蹿向树丛,落荒而逃。

行者们又向前走了足足三英里,爬上一道悠长的缓坡,又沿着一道更长更缓的坡下到另一座山谷。男孩发现,这一带地势较平,不计其数的小溪纵横流淌,陈年的河狸草甸荒废已久,零星散布在树木蔚然成荫的小山岗上。可是这里曾一度见不到河狸生活的迹象。

男孩问起缘由,杰布说:“许多年前,河狸皮卖得还很贵时,这儿的河狸就一再被捕。大多是印第安人所为,他们扫荡了一切,拆了水坝,掘了河屋。但那群小家伙们又回来了。现在河谷的更深处,已有了几口相当好的湖。”

“而今它们又要被扫荡了!”男孩嚷道,愤然之气及怜悯之情涌上心头。

“绝对不会!”杰布回答说,“我们现在已不那么做了,不再使阴招杀死它们全家,而只从每一家中挑出一定数量的河狸,留着剩下的调整个两三年!”

杰布言毕,两人已望见一座修长低矮的水坝,坝后铺展的水塘几乎可称之为湖。男孩目光敏锐,立马从水面到处伸出的死木中得知,这湖塘才新建不久。

“呀!”他低声叹道,“杰布,这真是口了不起的湖呀!”

“这片湖区的河狸屋,绝不下四座!”山林人说着,好似是这里的主人,对自己的所有之物引以为傲。“照我算来,那便是差不多三十到三十六只河狸了。等到时机逐渐成熟,我就替它们清减清减,仅此而已!”

男孩老练的目光掠过坝顶,看见四座河狸屋,其三紧靠水岸,另外一座与之遥遥相望。但在外行人看来,那或许只不过是由无常的流水冲积而成的一堆堆寻常树棍罢了。那些设计这些精巧寓所的建筑师们,有多少将要被迫放弃它们与他人无妨的有趣生活呢?——这想法让他忧心。但他又觉得,企图革新人类对于皮草的品味并不是他的任务,因此并未允许自己在这事上忧思泛滥。河狸如人一般,必须谨承天命。他转而细听起杰布的说教。

“当然,”山林人说,“你已晓得我们用的铁制诱捕器。虽然我们不使印第安人的阴招,但到时候,我会把那些都告诉你。新式方法,我们也不用,只使这形式老旧、面口光滑的铁制捕器,逮什么它都能捕,又不至于刮了皮毛。我们用,已经足够好了。”

“没错,我了解你所有的捕猎器,还有你从捕麝鼠到猎熊用过的所有型号!”男孩打断他,“你对河狸用哪一号?”

“四号。”杰布答道,“器口开合六英寸半,或差不多之类。但捕猎地点和方法才是下套的法门!”

“那就是我想知道的!”男孩说,“但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枪打那些小乞儿们?那样大家都省时,你也不费力,不是么?”

“至少在水中,对河狸开枪是一点用都没有!到时候它只会像石头一样沉下去。没办法,你只得设套,把它诱捕到手。假设现在你要下套,你会下在哪儿?”

“我会把猎捕器固定在它们家门口,”男孩立即回应道,“或者,若是它们有水渠,就设在水渠边。也可在它们的枝叶堆即储食堆四周设套。若发现有被它们啃磨了一部分的树木,那我就会来个双重设套,就设在它们啃咬树干的立足之处的两边,每边一个,用树叶遮盖。”

“漂亮!”杰布诚心赞许道,“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一流的捕手,因为你观点准确。你说的每一件,那些旧时的捕猎手都曾做过。但是还有一两条妙招能捕杀更多猎物。再说,如果你在陆上捕河狸,它总有可能会逃脱。在陆地上总是有很多东西供它抓住,(从而得以使力挣脱);它很可能为了脱身把腿生生拧断。你知道,如果是细小的前腿,它们是一定会扭断的。甚至有时也这么对自己的后腿。我捉到过许多没了前腿的河狸,它们并不见得比别的差。它们的伤处重新长满毛发,它们还是一样光洁,一样活泼。我也捉到过没了后腿的,它们也很健康。跟你说吧,河狸很能忍耐。但假设你捕到一只河狸,捕得太快,它们根本来不及逃脱。这时,多半会有山猫、野猫、食鱼貂或狐狸甚至可能有熊,自行前来饱餐河狸先生,连一声‘请允许我这么做’也不会说。不行啊,你得在水中捉它。况且,就像你渴望在那儿捉住它一样,它也那么渴望去水里,大家刚好各得其所。”

“甚至可能有熊”

“妙!”男孩说道,并非真觉得好,只不过表示他在听。

“但是,”杰布继续说,“你觉得怎样做最能引得河狸焦虑不安,进而使它们疏于防备呢?”

男孩思虑片刻。“毁它们的坝!”他试探性地答道。

“完全正确!”山林人回答说,“那么现在,为了牢牢逮住河狸,就要在它们坝上弄两三个口,然后沿上坡处,在豁口稍上方一段距离下套。在它们忙活着修补裂缝时,必踩中圈套。这招,它们每次都中。你用铁链把捕猎器拴在一个木桩上,扎入水下三四英尺,然后将另一个木桩扎在离第一个大约一英尺半的地方。等到河狸发现自己被捕了,便会直直潜入深水中——这是它摆脱绝大多数麻烦的方法。但这次,它发现此招不可行。捕猎器像咬着似的,紧紧箍着。它一挣扎,铁链就全缠上那两个木桩了,直到把它活活溺毙。如此,它便完好无损地落入你的手中,山猫、狐狸都够不着。”

“那么,眼看见它们其中一员就这样惨死,”男孩说,“我猜其它河狸也都该撇下破坝,纷纷逃跑了吧!它们自己也都怕得要命吧!”

“你想都别想,它们才不跑!”杰布答道,“水坝是它们在乎的东西。它们只顾着继续忙碌,就算牺牲湖中一半的河狸,它们也要把坝修好。噢,毫无疑问,在坚守水坝上,它们是伟大的。”

“这么对它们似乎不太公平,不是么?”男孩心怀怜悯地沉吟着。

“这办法好。”杰布断言道,“又快又准!到了冬季,你要是不想像印第安人那样,一整户一整户地扫荡——那样做无异于杀鸡取卵——还有另一个又快又准的方法!你在近岸的冰上凿个洞,然后寻来一根长势良好、枝粗叶绿的桦苗或柳条,把小的一端探入冰层下的湖水中,再把大的一头削尖,深深插进岸上的泥土里,这样,河狸就拔不出来了。你就在这一头底下设套。河狸在冰下游着,忽然看见这枝刚砍的树苗,心想,它可蹭着好东西哩。于是它赶紧在近岸处啃咬起来,以便带回家让全家都高兴高兴。它立马踩中圈套,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但其它河狸还会来抢树苗的,结果也都一样!”

“你说过印第安人有许多捕杀一整家河狸的方法。”男孩提醒道。杰布已沉默良久,也许是因为说得有些累,又或者,他已无甚可言了。

“对呀,印第安人的方法很全。他们好像觉得,河狸是捕杀不尽的,总是会有很多。其中一种方法,就是先选好岸洞,即巢穴,然后砸开河狸屋。你要明白,这是在冬季,整个湖面都结着冰。河狸一旦在冬天被赶出木屋,就会直朝着岸上的巢穴奔去。在那儿,它们一定会把头探出水面呼吸。这时,印第安人只需将木桩朝洞口钉进去,便可将它们全体捕获。他们掘入巢洞,给了河狸先生及其所有家眷当头一棒。”

“简单又迅速!”男孩带着嘲讽的赞许评论道。

“但印第安人最下流的手段,”杰布继续说,“还要属在枝叶上做手脚。你知道的,河狸把过冬的食物储藏成堆,那一堆堆翠绿的树干、叶苗和枝条,就在离家不远处。印第安人在冰层下找到这储蓄堆,然后在冰上凿孔,遍地扎入木桩做成栅栏,栏距十分狭窄,连一只河狸也通不过。接着,他在近河狸屋的地方拔掉一根木桩,换上细木条。你马上能猜到会发生什么。屋内的后方,河狸们饿了。其中一只前去储藏堆中取根树苗来带回家,却发现储藏堆全被篱笆隔开了。但它总得找根树苗呀,在有细长条的地方,是它唯一能通过的去处。而在冰上翘首以待的印第安人,一见木条触动,就知河狸先生已自投罗网了。他在装细木的地方重新敲入木桩。随后呢,理所当然,河狸先生黔驴技穷,只有淹死的份儿。就在它进得来却出不去的地方,它淹死了。它似乎是被累垮的,只得就地放弃。印第安人把它的身体捞出来,重新换上细木条,等着下一只河狸来自投罗网。他大不用等太久,十之有九他都捕得着。你也瞧见了,河狸必须要去树枝堆!”

“就在它进得来却出不去的地方,它淹死了。”

“杰布,你不那样猎捕它们,我真高兴!”男孩说,“不过,说吧,你既要告诉我这些,又何必远远带我来这湖边?你大可以在我那口湖上说的。”

“我只不过想找个借口,”杰布答道,“以便整天不去勘察。那现在快走吧,我再带你看一些更像样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