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付朝宗接袁北上,“袁天尧”以足疾相拒
付朝宗回来之后,世道上的问题更加多了。程昆对于宫里的消息很灵通,这段日子以来总是接二连三地传出皇帝病危的消息,更为要命的是,后来太后的身子骨也不怎么好了,总是咳嗽,还不吃饭。
“天尧来信,提到南方风气变了,男人不留辫子,女人不缠脚——大脚好看吗?”一次喝醉了酒,程昆不停地抱怨道,“最让人气愤的是,天尧现在都不敢出门了,一旦被那些人抓住,他们就会把你的辫子剪掉,咔!”
付朝宗也觉得有些不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些人不尊祖宗,不奉神灵,是何缘故?”
对此,程昆想起来,落花坊的芙蓉姑娘,就是一双大脚,他从来不找芙蓉姑娘,其他客人也很少关注芙蓉姑娘。
革命党人越闹越厉害,袁天尧在那里算是地主,常常受到打压。为了照顾兄弟,程昆决定将袁天尧接到京城来。至于接送的人选,当然是付朝宗了,他细心能干,还做过间谍,遇见突发事件也能沉得住气。
一切都很顺利,付朝宗很快就找到了袁天尧的家,当他走进去的时候,袁天尧正在织布。吱咯咯吱咯咯的声音很好听,袁天尧坐在那里当纺娘,喜欢时不时地朝窗外看看,几个姨太太和克定的影子很模糊,他们在犁地呢。
“请问你家主人在吗?”
“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点要紧事,必须和他亲自谈。”
袁天尧有些纳闷,这个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当时天色比较暗,他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记得去年冬天家中来了一个土匪踩点,也是这样说话的:他不要和柏叔谈话,只要见袁天尧一面。结果到了晚上就来了很多强人,一拥而是把袁天尧绑了。
“你们抓错了,我只是一个小工啊!你看我穿的衣服……哪里有东家自己动手织布的呀!”
“闭嘴!今天早上你还是大老爷来着!”
为了活命,袁天尧交出了三百两银子。那些人得意扬扬地离开之后,袁天尧将所有的怒火全部撒到柏叔身上了:“亏你活了大半辈子,连个好歹都分不清楚!这次我算是被你害惨了!”柏叔没有说话,当天晚上就走了,可一个孤老头子能到哪里去,当时又下着很大的雪,走到西街的时候,正巧遇到霍元清,他把柏叔带到诗红院去:“妈妈,您就行行好吧,他一把年纪了,没有什么用,但也能干些杂活,只当是行善积德好了。”
“我这里又不是寺庙,你要做好人,怎么不带回自己家里去?!”
霍元清好说歹说,妈妈始终不愿意。但是看在街坊邻居的分上,妈妈还是给霍元清出了个主意:“要让这老头留下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看到四下无人之后,妈妈神秘地说:“我这里住着几个爷们儿,知道不?”
“知道,都有刀有枪的……”
“别插话!……有个把爷们儿,你去给人服侍服侍,就一个礼拜,这老头我就收了,怎么样?”妈妈说这话时掩掩藏藏的,像喝醉了酒一样。
“没问题,送吃送喝倒夜壶,我什么都不怕!”
“别插话!要这些事儿,还用得着你吗!”
“那……”
“哎呀我问你了吗?真多嘴!”妈妈一甩手绢,表示不干了,“行了,这老头你带回家里去养着吧,我可用不着!”
“别!别!不管什么事,我答应你就是了。”
就这样,柏叔被留在诗红院干杂活。霍元清去帮诗红院做什么,他一直也不肯说,只是从那以后,他变得忧郁了很多。
“是给人当靶子出气吧……”不少人都很同情霍元清的遭遇,因为他们看见他身上添了不少伤痕:“看,那就是绑起来拿皮鞭抽的。”但是光拿鞭子抽怎么又会有烧伤、烫伤的痕迹呢,没有人猜得透。妈妈说的是一个礼拜,但是后来却变成了一个冬天。
解冻之后下了一场雨,那帮人在那场细雨中走了,就像是厨娘冲走了碟子上面的污垢一样。但霍元清却落下了不少毛病,晚上说什么也不点蜡烛,还常常跑到河边漱口。霍元清年纪也不小了,也没有什么本事,秀才考了快二十回了也没有考上,到最后都不兴科举了,他还是一个童生。所以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懒得理会了。
至于柏叔去了诗红院,袁天尧也是知道的,他还去看过柏叔一次,柏叔说自己过得很好,袁天尧也就没有再请他回去的意思了,作为主子,总不能让他去给下人说好话吧。翻过那个年头,当付朝宗寻到袁天尧家的时候,柏叔也八十三岁了。
付朝宗还是第一次到袁天尧家中,说明来意后,袁天尧不知如何拒绝,他突然想到了柏叔,于是道:“袁老爷现在在诗红院呢,我去给你问问吧。”
想想将一个悍匪留在自己家中,和那群孤儿寡母待在一起,袁天尧怎么也不放心。于是他决定将付朝宗带到诗红院去。一路上,袁天尧心事重重。到了诗红院门口的时候,他将对方请到楼下:“烟花柳巷,不当是主客约见的正当场馆,还是等小奴把家主唤下来吧!”
付朝宗想想有理,便说好那就到对面的茶楼等候吧。距上一次看柏叔,正好是半年时间,袁天尧感觉有些对不住老人家,过年以后,他还来过诗红院很多次,却从来没去看望柏叔。这一次见到妈妈之后,袁天尧出了二钱银子,想要借用柏叔一天。
“袁老爷来了啊,那是贵客,对别人我就不好这么说了,你要借用柏叔,随便用几天都可以,用得时间越长越好哇!”
“柏叔身子骨不行,干不动活了吧,”袁天尧心想,“他在这里只能吃饭,妈妈不想要了。”
柏叔的身体确实不行了,他太老了,只能睡在柴房里。妈妈常常忘了给他送饭,只有几个小妹轮流给他凑点吃的,袁天尧知道,她们不知道柏叔是自己的下人,所以这不是看了他的面子。当他走进柴房的时候,柏叔躺在一堆干草上面,嘴巴一张一合的,看上去像是在睡觉。
“柏叔……”
“老爷?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或许这是袁天尧的真心话吧,他没有脸红。但是现在柏叔和自己似乎有了隔阂,袁天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柏叔也很疲倦的样子,就这样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袁天尧终于开口了:“柏叔,我来求您一件事。”
“咳,你说就是了,哪有什么求的。”
“外面有一个人想要让我北上,您装作是我,出去帮我应付一下。”
至于怎么样应付,袁天尧的脑袋瓜还是很灵活的,他麻利地将柏叔打扮了一下,然后扶他到对门的茶楼去。一路上很多人都诧异地盯着袁天尧,一群小孩子围着袁天尧跑圈圈。
“啐、啐、啐!”袁天尧恶狠狠地朝他们吐了几口口水,大人们就识趣地把孩子带走了。
茶楼的楼梯很高,“嘘、嘘……”柏叔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付朝宗远远看见,连忙上前搭手将他扶到座位上坐定:“在下付朝宗,应程昆之意,接袁老爷北上,以避刀兵!”说这句话的时候,付朝宗仔细观察了柏叔一番,他记得临走之前,程昆和自己说过,袁天尧和他年龄差不多。
“色字头上一把刀哇,看看一个五十岁的人,都折腾成白胡子老头了。”付朝宗心想。
按照袁天尧的意思,柏叔很自然地拒绝了对方的一切要求:“不了,我这里还好。”
这时候,付朝宗的脸色却变得非常奇怪,他抢了一句话:“你认识程昆,他长什么模样啊?”
“圆脸、八字胡,比较胖。”
倏忽之间,付朝宗想起来,程昆不是这个样子的:“他那么一个瘦子,你敢说他胖?”
“我哪里也不去……”柏叔喃喃地说。
“那我如何向曹公交代?”
“就说我脚有毛病,走不了了!”柏叔回应道。
付朝宗不好勉强,刚才搀扶柏叔的时候,他也确实看出,对方身子骨非常弱了,这样的体质是没有办法长途跋涉的,付朝宗匆匆别过“袁天尧”,便起身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