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奥运追求和平的政治学分析(1)
奥运追求和平的政治学分析
北大历史学教授罗荣渠曾在《大国方略》中指出，“人类在20世纪犯过许多错误，其中最大错误是对这个世纪发生的巨大变革缺乏预见与思想准备。”因为未来是过去和现在的延伸，忘记历史就难以预测未来。所以，两千多年前孔子在《论语》中提出的“温故知新”的思维方式是十分值得我们传承的精神文化。当今，考证奥运追求和平的历史，不仅有助于促进奥运的可持续发展，而且也能为维护北京奥运的稳定，推进中国“和平发展”提供重要的参考依据。
古希腊的奥运会是国际高水平竞技的源头，也是人类体育史上的一个奇迹。据史料记载，它从公元前776年到公元393年罗马皇帝下令禁止奥运会为止，共存在了1160多年，举行了293届比赛。其历时之长，影响之广，在古代世界文明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古希腊奥运会为当今人类社会留下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是其具有政治意义的“神圣休战”，即人类对“和平追求”的雏型（基因）。这是古希腊人对生存“秩序”强烈的追寻，也是为建设人类政治文明和体育文明做出的突出贡献。国内政治学者夏中义称，“神圣休战”是人类首次大规模的“和平主义运动”。
一、古奥运“神圣休战”产生的环境
古希腊奥运会“神圣休战”的制度，最初是公元前八世纪伊利斯国王和斯巴达国王联合签署的《神圣休战条约》。条约规定，在举行奥运会期间，古希腊地区的城邦必须停战；任何人不能将武器带入奥林匹亚地区；所有参与人员，往来自由，畅通无阻；不准侮辱和刁难前去参加圣会的人；任何人不准有偷盗、抢劫、卖淫等不道德行为；违背“神圣休战”规定的人被视为对神灵的背叛，将受到联合城邦的惩罚；停战时间为一至三个月。“神圣休战”还规定，奥运停战期间，凡参与奥运会的人都将受到神的保护，即神圣不可侵犯。“神圣休战”制度的建立是奥运追求和平的起点，是人类体育运动体现“类”意识的开端，也是一项富有政治意义的体育制度创新。据考证，“神圣休战”产生的社会背景是比较复杂的。
（一）古希腊的政治制度对“神圣休战”形成的影响
古希腊奥运会之所以具备了很强的政治色彩，是因政治在古希腊的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古希腊政治制度主要由城邦制度与民主政治组成。因而，古代奥运会的产生与发展，以及对和平的追求，受其二者影响很大。
1.城邦制对“神圣休战”的影响
城邦制度是古希腊最基本的政治制度。古希腊历史上一直没有产生像巴比伦、埃及、中国这样的大一统的帝国。它是根据各个原始部落的聚居场所形成的一个又一个的“城邦”。所谓城邦是指以“某一城市为核心与周围农村一起构成的小国家。”在希腊遍布着数百个城邦，各城邦独立自主，自由竞争，自由出入，没有东方国家的大而统一的王权束缚，从而为其形成自由竞争的政治氛围奠定了基础。这种氛围对于以自由、公平竞争观念为基础的竞技运动的产生无疑有着重要影响。但是，这种环境也给希腊社会带来一个重要的负面影响，即各个城邦之间战乱频繁。从公元前8～6世纪城邦兴起之后，古希腊就从未有过一个统一的国家，各个城邦为了争夺希腊霸主地位，相互战争不断，破坏了社会的秩序和经济，给古希腊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因此，和平就成为希腊人的期盼。同时，也促使他们形成了在矛盾中求统一，在斗争中求和平的政治意识。这与中国古代主张在封闭、稳定中求“和谐”的思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古希腊这种开放、公平的竞争，也为古代奥运建立公平竞赛的意识奠定了良好的社会基础。
2.民主政治对“神圣休战”的影响
古希腊各城邦奉行的政治制度不一，但总体上有民主政治与贵族寡头政治。其中，奉行民主政治的城邦为多数。尽管古希腊民主政治有着鲜明的奴隶制度色彩（享受民主的是贵族阶层），但在古代世界各民族中，希腊人创造的民主政治是比较完善的制度，并对当今世界各国的民主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古希腊民主政治在许多城邦都盛行，其中雅典的民主政治最有代表性。公元前5世纪，在雅典执政官伯里克里时代，民主政治达到顶峰，当时，“雅典的公民大会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决定内政、外交、战争、和平等国家大计……公民大会主席团由各个部落抽签选举产生……陪审法庭人员也按部落抽签选举产生……最主要官员十位司令官，由公民大会举手选出。”这种奉行自由、平等的民主政治对于古希腊的哲学、艺术、体育都产生了重大影响。民主政治奉行主权在民的原则，使古希腊人产生了积极参与政治的热情。同时，各个城邦“小国寡民”的现状，以及城邦之间战乱不休的现实，促使政治成为希腊社会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当时，在古希腊人心目中不关心城邦就会有性命之忧，为了本城邦的荣誉与地位，必须人人过问政治。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宣称，“人类在本性上就应该是个政治动物”，“离开城邦，非神即兽”。这种状况使得包括奥运会在内的许多古希腊社会活动都打上深刻的政治烙印，奥林匹克“神圣休战”就是其典型代表。
古希腊城邦制度与民主政治给希腊营造了一种充满具有自由、平等、正义和公平竞争气息的社会氛围，这是奥林匹克“神圣休战”和平理念产生的思想渊源和政治基础。这种价值观念所追求的必然是在自由、开放、公平的竞争环境中建立和平的秩序，而不是追求中国古代那种压制竞争的“和谐”状态。因此，研究奥林匹克“神圣休战”对于目前我们在国内构建“和谐”的小康社会，并在国际充满激烈竞争的环境中，将2008年北京奥运举办成一个公平、和谐、稳定的“人文奥运”；对于促进中华民族和平发展必然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二）古希腊环境对政治及“神圣休战”的影响
古希腊独特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对其政治和奥运的产生与发展的影响很大。考察这些社会因素对政治的影响，能促使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古希腊政治环境中那种自由、平等、公平竞争的特征，并能够使我们发现政治环境这种特征对古代奥运会的影响。
1.地理环境对古希腊人竞争意识形成的影响
地理环境是指特定社会所处的自然条件的总和，包括气候、土壤、山脉、河流、海岸线、矿藏、动植物等。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地理环境虽然不是社会发展的决定因素，但对一个社会早期的发展影响很大。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也指出，对地理环境的研究，能“帮助人们重新找到最缓慢的结构性的真实事物”，并且能够“通过时间与空间展示一种演变缓慢而又能揭示永恒价值的历史”。希腊地区包括希腊半岛、爱琴海诸岛以及爱奥尼亚群岛。希腊半岛在巴尔干半岛南端，境内多山，海岸线曲折，由于山阻海隔，希腊半岛分为北希腊、中希腊和南希腊三大部分。希腊半岛无大河，只有一些不大的平原，土地也不甚肥沃，气候属于地中海型，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希腊地区由于境内多山，平原地区狭窄，这种支离破碎的地形导致古希腊一直没有产生像巴比伦、埃及、中国这样建立在大河流域、肥沃平原上大而统一的帝国，而是根据各个原始部落的聚居场所形成了一个个“城邦”，这就是古希腊城邦制度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由于希腊地区的地中海型气候温和宜人，没有寒冷的冬季，一年四季都适合进行户外活动，对此国内外学者大都认为正是这种环境“为希腊人进行户外体育活动开辟了广阔的天地”。这是直接促进古希腊竞技和古代奥运会产生的重要的“外因”之一。古希腊本身国土面积并不大，又分裂成大大小小数百个城邦，这就导致每个城邦国土面积与人口都不多，一般都是由一座中心城市连带周围的农村构成。再者，古希腊战乱不断，各个城邦的“小国寡民”的状况使他们不可能像现代国家那样养一支常备军队，于是就形成了希腊城邦的公民兵制度，即所有成年男性公民都有义务为国作战，一旦城邦有战争，他们必须自备武器参加战斗，这种制度导致锻炼身体成为每个男性公民的必须义务，因为身体健壮程度直接决定了战士在战场的生存与战斗的能力，这种背景促使体育在希腊社会享有很高的地位。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曾说：“每一个市民决不能成为体育的门外汉，应该具有坚实的身体条件，一旦国家危机便能随时出征，尽自己保卫国家的义务。肉体的美与力是通过锻炼才能获得的，如果不看到这一点而衰老下去，那是最大的耻辱。锻炼身体能提高效益，倘若对此不假思索并认为是没有必要，那就产生重大错误，这是众所周知的。”古希腊这种地理环境营造了古希腊政治环境中自由竞争的氛围。另外，它也使得竞技运动一开始就与政治活动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2.奴隶制对古奥运公平竞争意识形成的影响
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奴隶制度，在当时的世界各国中是最发达的，这在生产活动的各个部门都广泛使用奴隶劳动的中国、巴比伦、埃及等东方文明古国是少见的。在古希腊奴隶制度全盛时期，即使雅典普通的小农也拥有一两个奴隶为自己劳动。在希腊与波斯战争获得胜利后，大量战俘奴隶涌入希腊，使奴隶劳动更为普遍。据史料记载，公元前467年雅典在尤里米顿河口战胜后，一次就俘虏波斯战俘两万。公元前413年，雅典发生奴隶逃亡事件，一次逃亡的战俘就多达两万。如此普遍使用奴隶劳动的一个直接结果是使希腊自由民有充足时间从事政治、哲学、艺术与体育活动。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论述希腊哲学与艺术发展的基本条件时曾指出“闲暇”与“自由”是其中最重要的条件，而希腊人的“闲暇”与“自由”就是奴隶制度提供的。实际上，奴隶制度不仅为希腊文化发展提供基础，同样也使希腊自由民有“闲暇”从事政治活动和体育活动，是希腊自由民参与政治活动和体育活动的社会基础。同时，由于希腊自由民都以剥夺奴隶劳动为生，这使他们在政治上和运动竞赛过程中都处于相对平等的地位。所以，在希腊各城邦内部，自由民的地位是相对平等的，这是希腊民主政治和奥运公平竞争的意识形成的重要的社会基础之一。
3.商品经济对古奥运公平竞争意识形成的影响
希腊半岛由于缺少大河与肥沃的平原，直接导致其农业条件不佳，只适合种植葡萄和橄榄，许多地区粮食不能自给。“尤其是雅典等城邦，在城市人口集中后，要从黑海沿岸与埃及等地区输入谷物。”而希腊地区由于多山，大陆交通不便，但海湾深、港口多，非常便利于航海。这种情况直接促成了希腊与亚非等古文明地区进行的海上商业活动得以频繁进行。据史料记载，雅典等著名的希腊港口常年都有“基列那运来的牛皮，从赫勒斯滂运来的青鱼与各种咸鱼，埃及运来的吊帆与纸草，叙拉古运来的猪与干酪，叙利亚运来的神香，利比亚运来的象牙……”由此可见其海外贸易活动的繁荣景象。公元前8世纪～6世纪，也就是希腊历史上的古风时代，由于希腊本地的土地贫瘠和政治原因，希腊人开始了大规模的海外移民活动。两百年间，希腊的殖民地城邦遍及西亚、北非与意大利南部地区。移民运动对希腊城邦经济产生了深远影响，使得希腊城邦经济以农业为主转向了以商业为主，希腊各个城邦开始变成为商业中心。希腊通过移民运动，与海外各地加强了贸易联系，各城邦之间商业来往也日渐频繁。“到公元前7世纪以后，很多城邦的经济生活中工商业已占很大比重。”这种繁荣的古代商业活动对于古希腊形成开放、民主、自由的政治环境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商品与市场经济要求通过市场调节人与人的关系，在有规范、有秩序的环境中展开平等的竞争。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曾指出，商品经济必须在一种“完全自由、完全公正”的环境中进行“自由的竞争”，才能发展繁荣。古希腊商品经济尽管是建立在奴隶制度基础上的，但其发展也需要在希腊自由民内部建立一种公平竞争的环境。事实上，正是这种需要为当时的民主政治奠定了经济基础。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又对经济基础起反作用。古希腊的商品经济与其民主政治正是相辅相成、互为依据的，恰恰就是这种特殊政治与经济形式促使古希腊社会和古代奥运会形成了自由、民主、公平竞争的意识。
古希腊商品经济的繁荣，为工商业奴隶主阶层的形成奠定了经济基础，正是这一部分人变成了希腊各城邦建立民主政治的主要力量。据古希腊哲学家色诺分记载，在雅典“毡匠、鞋匠、木匠、铁匠、商人、市场上专营贱买贵卖生计的人……公民大会就是由这些人构成的。”商品经济构成了民主政治的经济基础，民主政治又为社会及其竞技运动创造了自由与公平竞争的社会政治环境，民主政治的特点就是“自由与平等”。古希腊人一向把这种精神视为宝贵的精神财富。雅典执政官伯里克里曾自豪地宣称，“我们的制度被称为民主政治，那是千真万确的……就法律而言，一切人在解决他们的私人纠纷面前都是平等的；就对人的价值而言，无论每个人以何种方式显露出来，优于他人充任一些荣耀的公职，那不是因为他属于特殊的阶级，而是由于他个人的才能。”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对于古希腊人而言，民主政治的最基本特征就是自由、平等、公平的竞争。可见，古希腊的自由贸易、平等的商品交换、公平的市场竞争，不但为其民主政治奠定了重要的经济社会的基础，也为古奥运形成公平竞赛、教育青年、促进和平的理念提供了经济社会的土壤。
古奥运“神圣休战”制度的形成，是希腊特有的、开放的地理环境和民主政治的产物。它是一种体育竞赛制度的创新，是奥运追求和平的“起点”。这种制度的创新，对维护当时社会的秩序，促进人与社会的和谐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二、古希腊政治环境中的和平理念
古希腊和平思想产生于崇尚自由、平等、公平竞争的政治环境，有其特定的内涵。在古希腊，战争不仅意味着杀戮与破坏，也意味着征服与奴役，更意味着自由的丧失，因为古希腊奴隶的主要来源就是战争的俘虏。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就此论述道：“战争是不正当的行为……因为没有一个希腊人应该被奴役……一个国家应该追求的幸福，不应该是战争而应该是和平的活动。”可见，在古希腊充满激烈竞争与斗争的复杂环境里，和平不仅可以保护生命与财产安全，更是自由与平等的保证。古希腊有关和平思想的论述留传至今的并不多见，但其主要内涵则体现在古希腊政治思想中的“正义”与“秩序”的观念之中，而“正义”与“秩序”又是和平的基本要素。
（一）正义是奥运追求和平的基础
古希腊政治思想中“正义”理念首先强调的是道德伦理。“正义”同时还意味着公正与平等，它的希腊文词根“δικ-”，即对正直的道路的指示，有时也译为“公道”、“公正”、“公平”等，其含义无疑与古希腊政治环境有着密切关系。盛行自由竞争的古希腊社会存在着激烈的斗争，不仅有奴隶与自由民之间的斗争，自由民内部也存在着贵族与平民、穷人与富人的斗争。在民主与自由氛围中，古希腊城邦不能像古代东方国家那样用高压与强制的手段来解决自由民内部的斗争，他们常常用“公平”、“公正”的方式来协调自由民内部的关系。雅典民主制度奠基人索伦把正义看作是“平衡与安稳，是人人各得其所，协和共处”。在古希腊，要实现正义就必须“给对立双方以一定界限，以保证协调、平衡”。柏拉图认为政治的本质在于“公正”，他所追求的“理想国”是“公正”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把国家等同于“最高的善”，他还认为“正义就是平等”，并具体指出平等“在某些方面以数量平等，另一些方面以比值平等为原则”。古希腊思想家们在论述正义与公平的关系时，尽管是主要考虑城邦内自由民如何平等共处的问题，但所强调的是自由民在人人平等基础上，各安其所、协和共处的原则，这种个人之间平等相处的原则，同样适合于调节城邦之间的关系。正义是古希腊各城邦之间平等、和谐相处的基础，是其追求和平――“神圣休战”的前提，所以，正义是和平中非常重要的因素。古希腊人认为，社会公正与平等的破坏，就会带来暴力冲突和战争，这也是古今奥运形成公平竞争意识的重要思想基础，因为奥运若失去正义，就不能有公平竞争，无公平竞争的比赛，就不能执行“神圣休战”制度，也不可能有对和平的追求。可见，追求正义是奥运追求和平的社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