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2)
凯普莱特:可是让卑鄙的蒙太古也负着跟我同样的责任;我想,像我们这样有了年纪的人,维持和平对于我们来说也算不上是件难事。
帕里里斯:你们两家都是有名望的大族,结下这样不解冤仇,说起来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可是,老伯,您对于我的求婚有什么指教?
凯普莱特:我的意思早就对您明示过了。我那可爱的女儿今年还没满十四岁,可以说完全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想再过两个夏天,才可以谈到亲事。
帕里里斯:可是比她年纪更小的人,都做了幸福的母亲了。
凯普莱特:早结果的树木一定要早雕。到了这个年纪,我在这世上已经什么希望都没了,只有她是我的唯一的安慰,也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向她求爱吧,善良多情的帕里斯,得到她的欢心;只要她愿意,我没有意见。今天晚上,按照旧例,我要举行一次宴会,会邀请许多亲朋至友参加;您也是我所要邀请名单中的一个,请您接受我最诚意的欢迎。今晚在我的寒舍里,您可以见到灿烂的群星翩然下降,照亮黑暗的天空;在蓓蕾一样娇艳的女郎丛中,您可以充分享受追随流逝的青春的愉快,正像盛装的四月追随着寒冬的足迹降临人世,在年轻人的心里充满着活跃的快乐一样。您可以一饱眼福,从许多貌美的女郎中间,当然连我的女儿也在内,挑拣一个最好的做您的意中人。来,跟我去。(以一纸交仆)你到维洛那全城去走一圈,挨着这单子上逐个名字去找人,请他们到我的家里来。(凯普莱特、帕里斯同下。)
仆人:逐个挨着单子上的名字去找人!俗话说,鞋匠的钉锤,裁缝的针线,渔夫的网,画师的笔,各人有各人的职司与工具;可是我们的老爷却叫我挨着单子上的名字去找人,我怎么能明白写字的人在这上面写着些什么?所以我一定要找个识字的人来帮我。来得正好。
班伏里奥及罗密欧上。
班伏里奥:不,兄弟,听我说,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大苦痛可以使小苦痛减轻;在你头晕目眩的时候,只要向后转身,一桩绝望的忧伤,就可以用另一桩烦恼把它替除。请给你的眼睛重新找一个新的迷惑,你的原来的痼疾就可以霍然脱体。
罗密欧:听完你这番比喻,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这样理解为:你的药草只好医治——
班伏里奥:医治什么?
罗密欧:医治你跌伤的胫骨。
班伏里奥:怎么,罗密欧,你疯了吗?
罗密欧:我现在比疯人更不自由;整天关在牢狱里,不进饮食,夜不能寑挨受着鞭挞和酷刑——晚安,好朋友!
仆人:晚安!请问先生,您念过书吗?
罗密欧:是的,这现在对于我来说是我的不幸中的资产。
仆人:大概您只会背诵;可是请问您会不会看着字一个一个地念?
罗密欧:只要我认得的字,就会念。
仆人:看上去您说得很老实;愿您一生快乐!(欲去。)
罗密欧:等一等,朋友;我会念。“玛丁诺先生暨夫人及诸位令嫒;安赛尔美伯爵及诸位令妹;寡居之维特鲁维奥夫人;帕拉森西奥先生及诸位令侄女;茂丘西奥及其令弟凡伦丁;凯普莱特叔父暨婶母及诸位贤妹;罗瑟琳贤侄女;里维娅;伐伦西奥先生及其令表弟提伯尔特;路西奥及活泼之海丽娜。”好一群名士贤媛!准备请他们到什么地方去?
仆人:到——
罗密欧:哪里?
仆人:到我们家里吃饭去。
罗密欧:谁的家里?
仆人:我主人的家里。
罗密欧:对了,我该事先问你的主人是谁才是。仆人:您也甭问了,我就直接告诉您吧:就是那个有财有势的凯普莱特;倘若您不是蒙太古家里的人,请您也来跟随我们喝一杯酒,愿您一生快乐!(下。)
班伏里奥:在凯普莱特家里按照旧例举行的宴会中间,你所热恋的忠爱的美人罗瑟琳也去赴宴。你也去吧,用没有成见的眼光,把她的容貌与别人互相比较,你就可以看出的天鹅只不过是一只乌鸦罢了。
罗密欧:要是我虔敬的眼睛会相信眼前这种谬误的幻象,那么就让眼泪变化火焰,把这一双罪状昭著的异教邪徒燃烧成灰烬吧!竟然比我的爱人还美!普照万物的太阳,自有天地以来未曾见过一个可以和她相媲美的人。
班伏里奥:嘿!陷入情网的人,你看见她的时候,那是因为没有别人在旁边,你的眼里只有她,所以你认为她是最美丽的;在你那水晶的天秤里,如果要是把你的恋人与今天在这宴会里指点给你看的美貌的姑娘同时互相比较,那么她虽然仪态万方,那时候真要自惭形秽了。
罗密欧:我这次倒要去;并不是去看你所说的美人,看看我自己心爱的人怎样大放光彩,我就心满意足了。
(同下。)
第三场同前。凯普莱特家中一室
凯普莱特夫人及乳媪上。
凯普莱特:夫人奶妈,我的女儿在哪儿呢?快叫她出来见我。
乳媪:凭着我十二岁时的童贞发誓,我早已经叫过她了。喂,小绵羊!喂,小鸟儿!上帝保佑!这孩子到哪里去啦?喂,朱丽叶!
朱丽叶上。
朱丽叶:什么事?谁在叫我?乳媪:你的母亲。
朱丽叶:母亲,我来了。您有何吩咐?
凯普莱特:夫人,是这么一件事。奶妈,你回避一下。我们要谈些秘密的话。——奶妈,你回来吧;我想起来了,我觉得你也应当听听我们的谈话。况且你知道我的女儿年纪也不算小啦。
乳媪:对啊,我可把她的生辰记得清清楚楚。凯普莱特:夫人现在她还不满十四岁,还差两个星期多一点。
凯普莱特:夫人我现在把你叫来就是要谈她的亲事。朱丽叶,我亲爱的孩子,告诉我,要是现在把你嫁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朱丽叶:啊,母亲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一件荣誉啊。
乳媪:一件荣誉?倘不是你仅仅只有我这一个奶妈,我判断你的聪明是从奶头上而得来的。
凯普莱特:夫人好,那从现在你就把婚姻问题考虑考虑吧。在维洛那城里,比你年龄小再年轻点儿的千金小姐们,都已做母亲啦。就拿我来说吧,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有了你。不费口舌了,英俊的少年帕里斯已经来向你求过婚啦。
乳媪:刚才的这位英俊少年,真是一位好官人,小姐!真是天下少有!嗳哟!他简直就是一位十全十美的好郎君。
凯普莱特:夫人维洛那的夏天无论怎样也找不到这样一朵好花。你怎么说?你能不能喜欢上这个绅士?今晚上在我们家里举行的宴会中,你就可以看见他。在年轻的帕里斯脸上,你可以阅读到他那用秀美的笔写成的迷人诗句;一根根齐整的线条清晰可见,交织成整个一幅谐和的图画;倘若是你想探索这一卷书中的奥秘,在他的眼角上你可以轻易找到微妙的诠释。现在这本珍贵的恋爱经典,暂时只缺少一帧可以使它相得益彰的封面。正像游鱼需要活水供给,同样美妙的内容也少不了美妙的外表做陪衬。记载着金科玉律的宝籍,锁合在漆金的封面里,它的辉煌富丽为众人目睹;如果你做了他的封面,那么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你。
乳媪:何止如此!对于我们女人来说有了男人就富足了。
凯普莱特:夫人简简单单地告诉我,你能接受帕里斯的爱吗?
朱丽叶:母亲要是我看见他以后,能够产生好感,那么我是试着准备喜欢他。如果我的眼光中的飞箭,倘然没有得到您的允许,我是不敢大胆发射出去的。
一仆人上。
仆人:太太,客人们都来了,餐席准备就绪,请您以及小姐快些出去。大家在厨房里埋怨着奶妈,没有她在都乱成一团。我马上要侍候客人去;请您马上就来。凯普莱特:夫人我们就来了。朱丽叶,快去收拾收拾那伯爵在等着呢。
乳媪:去,孩子,快去找天天欢乐,夜夜良宵。(同下。)
第四场同前。凯普莱特家中厅堂
乐工各持乐器等候;众仆上。
仆甲:卜得潘呢?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不来帮忙把这些盘子拿下去?这个人不愿意搬碟子,也不愿意揩砧板!
仆乙:把一切事情都交给一两个人管,连洗手的工夫都没有,真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仆甲:快把折凳拿进去,食器架搬开,当心打碎盘子。好兄弟,留一块杏仁酥给我;谢谢你去叫那管门的让苏珊跟耐儿进来。安东尼!卜得潘!
仆乙:哦,兄弟,我在这儿。
仆甲:里头正在找着你,叫着你,问着你,到处寻着你。
仆丙:真是太忙了,我们可不能一身份两处呀。仆乙:来,孩子们,大家出力!(众仆退后。)凯普莱特、朱丽叶及其家族等自一方上;众宾客及假面跳舞者等自另一方上,相遇。
凯普莱特:诸位朋友,欢迎大家光临!足趾上不生茧子的小姐太太们要跟你们跳一回舞呢。啊哈!我的小姐们,你们中间有没有人不愿意跳舞?我可以对天发誓,谁要是推三阻四的,扭扭捏捏的,那一定脚上长着老大的茧子。我从前也戴过假面,并且还在一个标致姑娘的耳朵旁边讲些使她听得心花怒放的话儿;可是这种时代过去了,过去了,过去了。来,乐工们,把音乐奏起来吧。奏起音乐来吧。站开些!站开些!让出地方来。姑娘们,跳起来吧。(奏乐;众开始跳舞)混蛋,把灯点亮,把桌子搬掉,把火炉熄灭,这屋子里太燥热啦。啊,好小子!这才玩得尽兴。啊!请坐,请坐,好兄弟,我们两人现在是跳不起来了;不知您还是否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戴假面跳舞是在什么时候?话说回来大概也有三十年啦。
罗密欧:搀着那位骑士手的小姐是谁?仆人:我不知道,先生。
罗密欧: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她皎然悬在暮天的颊上,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瞧她随着女伴进退周旋,像鸦群中一头白鸽蹁跹。我要等舞阑后追随左右,握一握她那纤纤的素手。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晚才遇见绝世的佳人!
提伯尔特:听说话这个人的声音,判断好像是蒙太古家里的人。孩子,快把我的剑拿来。哼!这不知死活的奴才,竟敢套着一个面具鬼脸,嘲笑我们的盛会吗?为了维护凯普莱特家族的光荣,就算我把他杀了也不算罪过。
凯普莱特:嗳哟,怎么,侄儿!你怎么又动起怒来啦?
提伯尔特:姑父,他是我们仇家蒙太古家里的人;
这贼子趁着这美好的时光,溜进我们家里,一定不怀好意,没安好心,存心来捣乱我们的盛会。
凯普莱特:是罗密欧那小子吗?
提伯尔特:正是他,正是罗密欧这小杂种。凯普莱特:别生气,消消气,好侄儿,随他去吧。
瞧他的举动倒也规规矩矩;凭良心说,在维洛那城里,他也算得一个品行端正的青年。今天无论如何不愿意在我自己的家里跟他闹事。侄儿你还是耐着性子,别理会他吧。我的意思就是这样,要是听我的话,赶快把怒容收起来,和和气气的,不要打断大家的兴致。
提伯尔特:这样一个贼子竟然也来做我们的宾客,我太生气了?我不能容他在这儿放肆,我咽不下这口气。
凯普莱特:不容也得容;哼,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孩子!我偏要容他!谁是这里的主人?是你还是我?嘿!你容不得他!什么话!难道你要当着客人的面吵闹吗?你不服气!你要充好汉!
提伯尔特:姑父,咱们不能容忍这样的耻辱。
凯普莱特:得啦,得啦,你真是没有规矩的家伙。——是真的吗?您也许不喜欢这个调调儿。——我知道你一定要跟我闹别扭产生分歧!——说得很好,我的好人儿!——你是个放肆,目无尊长的孩子;去,别闹!否则的话——把灯再点亮些!把灯再点亮些!——不害臊的!我要你马上闭嘴。——啊!痛痛快快地玩一下,我的好人儿们!
提伯尔特:在这种氛围下我这满腔怒火偏给他浇下一盆冷水,好教我气得浑身哆嗦,浑身打颤。我且退下去;今天由他闯进了咱们的屋子,看他会不会有一天得意反成后悔。(下。)
罗密欧:(向朱丽叶)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亵渎了你神圣的庙宇,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愿意用一吻乞求你宥恕。
朱丽叶:信徒,莫把你的手儿侮辱,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
罗密欧:生下嘴唇有何用处?
朱丽叶:信徒的嘴唇要祷告神明。罗密欧:那么我祷求你的允许,让手的工作交给嘴唇。
朱丽叶:你的祷告已被神明允准。
罗密欧:神明,请容我把殊恩受领。(吻朱丽叶)这一吻涤清了我的罪孽。
朱丽叶:可你的罪却沾上我的唇间。
罗密欧:啊,我的唇间有罪?感谢你精心的指摘!让我收回吧。
朱丽叶:那么你可以亲一下《圣经》。乳媪:小姐,快过来你妈要跟你说话。罗密欧:谁是她的母亲?
乳媪:小官人,她的母亲正是这府上的太太。太太又聪明,又贤德;我是她的奶妈,我替她抚养女儿。实话告诉您吧,谁要是娶了她,才发财咧。
罗密欧:那她是凯普莱特家里人吗?嗳哟!难道我的生死现在就操纵在我仇人的手里!
班伏里奥:去吧,跳舞快要结束啦。
罗密欧:是的,我唯恐盛筵易散,良会难逢。凯普莱特:不,列位,请慢点儿去;我们还要请大家稍微用一点茶点。果真要走吗?那么我就不做挽留了,谢谢你们;各位朋友,谢谢,谢谢,再会!再会!再添几个火把来!来,我们去睡吧。啊,好小子!天真是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一会儿。(除朱丽叶及乳媪外俱下。)
朱丽叶:过来,奶妈。那位绅士是谁?
乳媪:噢,是提伯里奥那老头儿的儿子。朱丽叶:你看现在跑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乳媪:呃,我想他就是那个年轻的彼特鲁乔。朱丽叶:那个跟在人家后面不跳舞的人又是谁?乳媪:我不认识。朱丽叶:快去问他叫什么名字。——倘若他已结婚,那么坟墓便是我的婚床。
乳媪:他的名字叫罗密欧,是蒙太古家里的人,咱们仇家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