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南巡游(5)
不由得母性大发,语气里也多了些温情:“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帮你问问医官,让他帮你多开些药调理调理。”又道,“还有,你想吃什么,也告诉我,我虽然不会做,但是婳婳的厨艺好得没话说。”望着他憔悴的脸,沉吟道,“不过,你还是先躺一躺比较好,昨夜怕是没有睡好。都怪我,不该拉着你躲到那种地方去,若是你有什么事,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道:“长梨。”
我探寻地望着他,却见他缓缓抬手,一把将我拉入怀抱,我的反应慢了一拍,良久,道了声:“嗳?”
男子的声音比方才更沉:“你可知道,你方才说的这一番话,多么容易让一个男人想入非非。”
我尚沉浸在惊讶中:“沈初?”
他似没有听出我声音里的茫然,接着道:“听你宫里的人说,你平时待人亲切,没有公主架子,难道你平时也是这么关爱你身边的人吗?”
我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扶你躺一会儿吧……”
他将我搂得更紧一些,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鼻音有些重:“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迟疑着问他:“那你抱着我干什么?”
他想了半天,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声音低哑道:“待这次江南巡游结束,回京以后,我想向圣上求一个圣旨。”
我脑子懵着,迷迷糊糊问他:“什么圣旨?”
他缓缓道:“求圣上将十四公主赐我为妻。”
我一直觉得沈初这个人挺正经的,至少不像宋诀,动不动就跟我开玩笑。
但,大约越是平时不开玩笑的人,开出的玩笑就越让人震惊。
不过,他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玩笑,却也惹我苦苦思量。因为,我想起那日在千佛寺的后山上,他在我面前摘下面具,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要娶我为妻。难道,从那时开始,他便存了这样的念头?再难道,他对我竟然是认真的?
思绪百转千回,终于如乱麻一团不可收拾,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在他怀中,慌忙戒备地撤离,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滚烫,呼吸也不如刚刚平稳。我一抬头,便撞上一双深情的眸子,不知为何,忽觉有个力道将心一扯,难以言喻又真真切切地发疼。
我这是怎么了?
这种内疚而无助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只手轻缓地落在我的耳后,又往前移,落到我的眉梢、眼角,我缓缓闭眼,渐渐感受到他呼吸温热。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样也好。”
我却听到自己道:“等一等。”
他停下来,眸子渐渐恢复了些清明,随后,缓缓撤开些,淡声道:“是我太急了。”
我道:“嗯。”理了理方才被他弄乱的衣服,抬头找到他的眼睛,道,“你容我想一想,好不好?”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温声道:“好。”
我想了想又道:“在我想好之前,你不要问我,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他眼里进了些笑意,亦道:“好。”
我又陪他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遁了,感觉在走出房间之前,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背影。一关上门,我立刻长舒一口气。方才分明是我被他占了便宜,但是为什么我反倒是内疚的那一个?这……大概就是沈初做人成功的地方。
晚上,云辞差人在附近的酒楼包了一个雅间,说要给我和沈初压压惊,顺带着给宋诀接风洗尘。但我总觉得,他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从宋诀那里探一下太后的口风,顺便试试能不能买通他,让他不将遇刺的事告诉太后。
席间,云辞好几次找机会进入正题,却都被宋诀巧妙地带了出去。
我没有加入二人的斗智斗勇,忙着给沈初夹菜,告诉他:“这个补血的,多吃点儿。”
又道:“这个活血化瘀的,对你的伤有好处。”
不一会儿又道:“这个……虽然没什么营养,但挺好吃的,你尝尝。”
夹起一块肉正要往他盘子里送,半空中顿住:“我忘了你不爱吃肉。”转手夹了一块鱼,放到他盘子里,“来,吃鱼。”
对面突然传来酒盏打翻的声音,然后听到云辞道:“宋爱卿,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诀慢条斯理地将酒盏扶起来,道:“臣失仪了。”
八
见酒水沾湿了他的衣袖,我好心摸出帕子递过去,他却只抬起清清凉凉的眸子看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地道了句:“沈大人吃得好不好,殿下倒很上心。”
我递帕子的手顿在空中,见他没有接过去的苗头,只好尴尬地收回去。
我求助地望一眼云辞,结果他却只回我一个玩味的笑。
沈初有伤在身,我自然很上心。也不知宋诀说这句话是故意与我为难,还是随口这么一说。他这个人一向不好懂。
我直视他的眼睛:“将军此话何意?”
就见他从席间离开,淡淡道:“臣不胜酒力,容臣先行告辞。”
云辞捏着酒盏道:“爱卿才喝了三两杯便倒了,还真是不胜酒力。”
宋诀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道:“这要怪此处的酒,光闻这酒香,臣便醉了三分。”
云辞也不为难他,挥挥手放他离开,待他走后还开他的玩笑:“听闻泗州的姑娘生猛奔放,来时见这满街都是花楼,不知宋大将军还能不能平安回到客栈。”
我的眼角一抽,想起来时路上见到的满楼红袖招的光景,不知为什么心情沉了沉。
沈初不置可否,道:“听说大将军是京城映月楼的常客,怕是瞧不上这里的庸脂俗粉。”
云辞露出个不敢苟同的神情,挑起眉头:“庸脂俗粉有庸脂俗粉的妙处。沈卿会有此言,说明经历的女人还是太少。”说完别有深意地摇摇头,又教育他,“女人如衣服,再好看的衣服穿两天也腻了,所以不管好还是不好,依朕之见,多多益善。”
沈初默了默,道:“臣……受教。”
我咳了一声,道:“你们要谈女人,能不能等我不在的时候谈?”
云辞笑看我一眼,凤眸中逸出一些风流:“丫头这是醋了?”
我回看他:“我吃谁的醋?”
云辞懒洋洋道:“反正不是吃朕的醋。”又道,“朕倒是愿意你吃朕的醋,毕竟朕哄女孩子还是很有一套,但若不是吃朕的醋,朕也只能束手无策。”又询问沈初的意见,“沈卿家觉得朕说得对不对?”
我转过脸,一脸正经地叮嘱沈初:“皇兄虽然是金口玉言,但你还是不要同他学,学坏容易,学好可就难了。”
云辞为自己倒了杯酒,愁绪满满道:“辛辛苦苦把妹妹拉扯大,到头来朕倒成了个反面例子。”叹口气,“朕容易吗?”
我掩口轻笑,又同他打诨了几句,实际上却有些心猿意马。
宋诀不会真的前脚从这里出去,后脚就进了花楼吧?
可他进不进花楼,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云辞不知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还是如何,突然开口:“瞧你这一脸疲相,就别硬撑了。此处有沈卿,你先回去便是。”又淡淡吩咐身后的御前侍卫,“跟着十四公主,若是有什么差错,你们也别回来了。”
我原想云辞今日这么善解人意难得的很,后来才知道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拉着沈初去了赌场——让我回去,不过是想把我支开。这是后话。
夜幕之下,街市却灯火如昼,在宵禁制度十分严格的帝京,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我们这一路,从北行到南,明显的感觉就是商业气息渐趋浓厚。尤其是泗州,水上交通方便,俗称泽乡水国,而且,此处又是南北沟通的咽喉,有皇家的漕粮在此处中转,人口流动大的地方,烟花产业自然也比较发达。
云辞虽然打着泡温泉的名义来到此地,可他心里到底有多少盘算,谁也不知道。
明面上看来,他似总干些昏君才会干的事,可是我总觉得,这不过是他做出来的样子,至于他为什么做出这副样子,大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走在泗州清水郡繁华的街市上,不由自主地留心起街边的花楼,单是留心还不够令我释怀,干脆抬脚走到里面想瞧个究竟。
淡淡命令身后的侍卫:“你们随我进来,若是见到疑似宋将军的人,便知会我一声。”
二人不愧是云辞亲自调教出来的,大约对自家主子出乎常人的行为已经习惯,我吩咐后,立刻听到他们领命:“是!”
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
我一连找到第六家,也没有看到宋诀的影子。到最后几家的时候,心里已经大体放心。我越来越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一走出鸳鸯楼,身后侍卫就向我汇报:“殿下,这是最后一家了,属下已问过此处的老鸨,并没有疑似大将军的人出现。”
我点点头,道:“辛苦你们。”
侍卫道:“殿下,可要回客栈?”
一连找了十几家青楼,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就有些没吃饱,此刻更是腹中饥饿,正想着要不要在街边随意寻个铺子吃碗面或者喝一碗馄饨,就听身边侍卫提醒我:“殿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宋诀手执一把折扇,轻轻敲在手心。
他立在街道的对面静静地看我,神色模糊不清。
一个念头让我赶紧跑,以后他不问最好,若是问起来,就死不承认,但我没有料到,自己却不受控制地采取完全相反的行动。
我抬起脚朝他走去,穿越川流不息的人潮,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灯火热闹的街市,唯独他站的那处很安静,像是什么样的声音落到他身上都不见了,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谁也进不去。
他唇角微微勾起,脸上笑容玩味。
待我站定后,他笑吟吟问道:“你何时有了逛青楼的爱好?”
我道:“体察民情。”
身后侍卫却出卖了我:“殿下是在找大将军。”
宋诀桃花眸一挑:“哦?”
我脸一僵,迅速把云辞搬出来:“皇兄怕你醉着,再被人敲了竹杠,毕竟我们这次出门预算相当有限,皇兄不放心,就让我带他们找找你。”威胁地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那个侍卫,他很知趣地闭上了嘴。我又问宋诀:“你不是回客栈了吗?”
宋诀慢悠悠道:“随处走走,醒酒。”
我道:“哦。”又道,“你不介意我跟你一起走走吧?”
他道:“殿下本打算去做什么?”
我摸了摸肚子,对他道:“宋诀,我饿了。”
跟宋诀并排走在路上,寻找合适的地方吃饭。云辞的两个侍卫则被我打发回了客栈,毕竟跟着我的是宋诀,他们走的时候显得十分放心。
我想起这两天宋诀对我表现出的冷淡,心里有一些忐忑。边走边琢磨,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沈初迁怒我。忍不住看向他的侧脸,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却根本瞧不出他此刻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他不知是怎么注意到我的目光的,问我:“虽说我生得好看,但你这样光明正大地痴看我……”侧头一笑,眼角尽是风流,“是不是不够矜持?”
他现在跟我说话,连“臣”都不用,直接改用“我”了。
我原谅他的僭越,道:“我矜不矜持暂且不提,你这么不谦虚,真的好吗?”
他懒懒道:“那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好?”
我不回答他的问题,三两步跑到一个食肆里,望着刚出炉的水晶包品评道:“这包子卖相不错啊。”
老板笑容可掬:“这位姑娘真识货,咱家的水晶包卖相好,味道也好。怎么样,十文钱一屉,给姑娘来一屉?”
我上下摸了摸,求助地望一眼宋诀,他已淡笑着挑了个桌子坐下,道:“先上一笼吧。”又吩咐道,“可还有别的什么特色小食?你看着上一些。”
老板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我乐呵呵地在宋诀对面坐下,老板很快送了一笼包子过来,此处与北方不同,点心做得小巧而精致,一个水晶包正好一口,我迫不及待咬了一个对他说:“这个还挺好吃的,你也吃一个。”
他透过腾腾的热气笑望着我:“我不饿。”
我有些不满意,夹起一个递到他嘴边,道:“叫你吃就吃,方才在酒楼也没见你吃什么东西。”
面前的青年有双很好看的眼睛,眸子黑白分明,眼角微微上挑,习武之人会给别人的压迫感,在他那里都被眼角眉梢的风情掩去。这样近距离看他,觉得他的确生得很好看。额头的形状也好,鼻梁的高度也好,下颌的弧度也好,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恰到好处。我也算见过很多好看的男人,其中不乏让人惊艳者,比如沈初,比如裴如令,但仔细想来,却唯独眼前的这张脸给我的感觉最不一样。
可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却没有头绪。
我是个喜欢琢磨事的人,遇到问题不大喜欢回避,如果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就会一直想下去,直到得到满意的答案,但是对于宋诀,我似乎一直都在伤脑筋。
莫名其妙与他订婚,又莫名其妙与他退婚,也许有一天,还要看着他迎娶我的皇姐……
回神过来,夹在筷子里的水晶包还在他唇边,方才所思所想,原来不过是一念之间,既然他将会是昔微的夫君,那么我此刻的举止委实不够谨慎,正要收回来,他却已轻轻凑上来,将包子咬入口中。
九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始终没有离开我,添些笑意进去之后,更好看了。
我只觉得耳后有些发烧,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幸好食肆的老板及时过来,将一些小食摆上桌,还热情地为我们介绍:“这些都是泗州特产,蟹黄卷、豆腐花、合子酥和炸元宵,二位客官慢用。”介绍完之后,又好奇地问我们,“听二位客官口音不像是泗州人氏,是来探亲的还是来访友的?”
我道:“路过。”
宋诀道:“探亲。”
老板的目光在我二人脸上扫过,显得有些疑惑,我咳一声道:“探亲的路上,听说此处温泉甚好……”
老板不知为何露出一副明白的神情:“原来二位也是来泡温泉的。恕我多嘴,此地温泉的送子之说啊,那都是别人传出来的,未必可信,而且看二位还年轻,也不必着急要孩子。”说着就乐呵呵地提着茶壶添茶去了。
我愣在那里,望向宋诀,向他求证:“他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他气定神闲地夹起一块合子酥,抬头看我:“原来此地的温泉还有送子一说。”又道,“倒可以试试。”
我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脚:“谁要跟你试。”
他笑望着我,慢悠悠道:“我说要同你试了吗?”
我的面皮不由一抖,反应了一会儿道:“跟别人也不许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