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待得穿过一片花开似锦的园圃,便有大片的湖光山色映入眼帘,湖是园子里的湖,上有凉亭,旁有石舫,但山却是远远地在园外,似一副泼墨画,构成湖边的一道风景。
这园子的选址真不错,竟把园外的山色也囊括了进去,平添几分情趣。容蓝雪默默赞叹。看来他这个尚未谋面的父亲,除了不负责任外,赚钱的能力和欣赏水平,都是极高的。
叶氏不认得石舫,便指了问锦儿。锦儿道:“就是个石头做的船,听说那里头装饰得跟普通的画舫一样,只不过都是石头打磨成的。”她只是个三等丫鬟,从来没有进到过石舫里面,因而只是“听说”而已。正因为没去过,所以很是向往,于是便怂恿叶氏:“叶大嫂,我带你去逛逛罢。”
叶氏很是惊喜:“我能去?”
锦儿回答道:“您是客人,自然能去了。”
叶氏本还有些犹豫,但“客人”这个词,深深地刺伤了她,因而再也顾及不到别的,拉起容蓝雪就朝画舫那边走。
锦儿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石舫既是石头做的,自然没有锁,叶氏和容蓝雪很顺利就登了上去。只见里面果如锦儿所描述的一样,有桌子,有凳子,有吊灯,有装饰用的花纹,全都是用石头雕刻而成的。
叶氏一面惊叹,一面不解:“船就是用来划的,用石头雕这么个大家伙,又不能动,有甚么用?”
锦儿掩嘴一笑,正想要说这就是富贵人家的爱好,就听见岸上传来一声呵斥:“你们是谁?怎么在石舫上头?”
锦儿听见这声音,吓得直哆嗦,竟不敢抬头朝上望。
容蓝雪听那声音,稚嫩得很,而且仿佛是个女孩儿,但却能让锦儿吓成这样,想来应是容府的某位小姐无疑了。因她所站的位置并看不到外面,便前行几步走到窗前,撩开绣花布帘子,朝岸上望去。然而还没等她看到些甚么,便有块灰乎乎的东西朝着她直飞过来,容蓝雪吓了一跳,正准备闪身躲开,却见那东西的速度并不足,只飞到半路就坠落下去,跌进水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因岸边的湖水并不深,容蓝雪能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块湖石。幸亏没有砸到她,不然额头准得开花。这是谁呀,都还没弄清楚舫上是哪个,就拿了石头砸人?未免也太跋扈了罢?容蓝雪忍着怒气,重新走到窗前,撩开帘子去看。
只见岸边上站着个遍身绫罗,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从年龄上看,不超过十岁。不过因为容天成的几个子女年龄都是挨着排,所以容蓝雪也看不出她到底排行第几。她只是感叹,这么个齐整的小姑娘,怎么却生了个暴躁的性子呢?
叶氏从另外个窗前也朝外看了几眼,问道:“这是哪个?”
锦儿躲在两扇窗户中间的阴影里,打着哆嗦道:“是,是我们八小姐,主子们都唤她朱姐儿。”
八小姐朱姐儿?容蓝雪和叶氏都记了起来,是容天成目前最小的女儿,今年六岁。不过,朱姐儿虽说是主子,但到底只有一丁点大,锦儿何至于怕她怕成这样?叶氏看她可怜,招手唤她近前,她都不敢挪步。容蓝雪心下奇怪,问锦儿道:“你究竟为甚么要怕她?”
锦儿扯动嘴角,露出个十分苦涩的笑容,道:“八小姐年纪小,老爷和太太都说了要让着她,所以让她打了也是白打。别说是我一个小小奴婢,就是大些的小姐少爷们见了她都是绕道走的。”
容天成和江氏竟是这样的宠她,不就是排行最小么,有甚么好了不起的……容蓝雪很是不以为然。不过锦儿有句话讲得对,她年纪小,就算真招惹了你,你也不好意思同她一般见识,不然人家只怕会说你不懂得谦让,没有风度呢。
哎呀,这样说来,想要安然走下这石舫去,还真是不容易呢。容蓝雪看了看仍旧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们,手里还攥着块石头,随时准备扔过来的朱姐儿,颇感头疼。
这时叶氏突然问道:“她娘呢?”
这话提醒了容蓝雪,朱姐儿才六岁,还是个小姑娘,不可能是独自一人到园子里来的,即便没有亲娘跟着,服侍的下人也不会少。不过,这会儿她跟前的下人在哪里呢?容蓝雪朝岸上张望一时,没有见到有朱姐儿以外的人,便把询问目光投向了锦儿。
锦儿猜测道:“八小姐肯定是从学堂上偷溜出来的,她的伴读丫鬟,还不知在怎么找她呢。”
这个小姑娘,不好好念书,跑出来闲逛作甚么!容蓝雪嘀咕了几句,跟锦儿提议:“不如你放开嗓子喊两句,告诉她们八小姐在这里?”
“哎!”锦儿干脆地应了一声,将双手在嘴边合拢作喇叭状,张口就喊:“来人哪,八小姐在石舫边呢!来人哪——”
话还买喊完,就见朱姐儿急急忙忙地朝石舫跑来,一面跑,还一面朝锦儿的方向伸手,似乎是想去捂住她的嘴,同时,尖声大叫:“住口,你这个贱婢!要是再乱嚷嚷,我就扒了你的皮!”
虽说朱姐儿年纪小,但怎么也是主子,锦儿怕自己真被她扒了皮,连忙住了嘴,缩到了角落里去。
朱姐儿见锦儿没再出声,便停下脚步,回身朝岸上张望,发现并未有人被吸引过来,这才松了口气,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石舫,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踏上石舫,我要去禀告太太,治你们的罪!”
叶氏弯下腰,面对着朱姐儿笑道:“我是你父亲的结发妻子,这是你大姐姐,我们瞧这画舫好看,便上来逛逛。”
朱姐儿依稀记得,学堂上的先生好像讲过结发妻子的含义,于是便以疑惑的口吻问道:“你是被我爹休掉的?”她之所以认为叶氏是被休掉的,而非骗人的,全因容天成名下的女人实在是数目众多,即便她年纪小,也觉得家里突然冒出个号称他结发妻子的女人来,一点儿也不稀奇。
叶氏因为没有儿子,日夜担心被休,因而最是忌讳听到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偏偏却是出自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口中,叫她生气不得。于是只得涩涩地开口:“我并没有被休,只是一直住在乡下。”
朱姐儿更加疑惑了:“先生讲过,所谓被休,就是女子不再同夫君住在一起了,你一直住在乡下,从未到城里来同我们一起住过,这不就是被休了?”
叶氏张口结舌,竟答不出话来。
而朱姐儿好似突然想起来些甚么,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我爹的那个外室,所以才没到我们家里来住?”刚说完,就又自我否定掉了:“不可能,你生得又老又丑,我爹怎会选你作外室。”
叶氏尴尬不已,原来她连当外室的资本都没有。
容蓝雪却嗤了一声,道:“你晓得些甚么,我娘当年也是一般儿的貌美如花,都是因为你爹他没良心,抛妻弃女,我娘没办法,为了养活自己和我,只能日夜操劳,这才提前生了皱纹。”
她满以为朱姐儿听了这话,会大声斥责她胡说八道,污蔑容天成名声,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一改之前的敌意,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脸上满是同情。
到底年纪小,本性不坏。容蓝雪对朱姐儿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你们……也是可怜人?”朱姐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容蓝雪注意到,她话里用了个“也”字,于是马上反问:“还有谁是可怜人?”
“还有……”朱姐儿刚起了个头,就忽地变了脸色,警惕地望向她,恶狠狠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想哄我说话呢,没门儿!”说完,就去骂锦儿:“还不赶紧带她们走,你真不怕我去告诉太太么?”
这小丫头,为甚么一个劲儿地想赶她们下船?莫非在这船上,藏着她的甚么秘密?容蓝雪环顾舫内,意图找出些蛛丝马迹,但朱姐儿见她东张西望,并未露出紧张神色,倒是当她无意间将目光投向岸边那丛茂密的灌木时,朱姐儿的眼睛会兀地睁大几分。
那灌木丛里有甚么?容蓝雪被勾起了几分好奇。不过,她并没有过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毕竟这里还不是她的家,她没必要多管闲事。而且朱姐儿还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有秘密,又能有趣到哪里去,不看也罢。
锦儿看样子很怕朱姐儿告状,鼓足了勇气申辩道:“八小姐,叶大娘和容姑娘是客人!而且她们来逛园子,是太太允了的!”
朱姐儿见她敢辩驳,伸手就要打,锦儿吓得跳到叶氏身后,连头都不敢伸出来。容蓝雪伸手拦住朱姐儿,道:“亏你还是个大家小姐,动不动就想伸手,难道不怕别人笑话?”
“要你管!”朱姐儿怒瞪于她,神色中却颇有几分紧张,大概是因为太想赶她们离开,但却又人小力薄,拿她们没办法的缘故。
容蓝雪想了想,挽起叶氏,作势要下船,道:“娘,你瞧那边灌木生得真整齐,难道是有人时时修剪?不如我们近前去看看?”
叶氏不明所以,跟着就要走。朱姐儿大叫一声,扑了上去:“灌木而已,有甚么好看的,你们真是土包子。”
容蓝雪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我们从乡下来,本来就是土包子。”
容蓝雪这般若无其事地示弱,朱姐儿反倒没了主意,急得只差哭起来。叶氏瞧出了点名堂,忙把容蓝雪一拉,小声道:“雪儿,你同个孩子过不去作甚么,她既是让我们走,那我们走便是,反正这石舫也没甚么好顽的。”
容蓝雪低声笑道:“娘,我逗逗她而已,哪里就同她过不去了。”
叶氏笑了:“逗罢,逗罢,那也是你妹妹,你想怎么逗就怎么逗。”
两人这里说笑,朱姐儿又急了,道:“我爹回来,还不知认不认你们呢。你们若是识趣,赶紧离开,到时我兴许还为你们说几句好话,若是不走,就别怪我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