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城市爱物语(4)

3、

事实证明，专业人士带来的打击还是有影响力的，莉莉周的买房计划就一直处在计划状态，没有付诸实践。同时她开始找工作，并致力于把棉花籽卖到美洲去。

她要的工作不好找。她的专业是机械自动化，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干嘛使的，毕业后她做过储备，助理，采购，外贸。外贸是上一份工作，她很喜欢，时间做得最长，也渐渐做出了成绩，可最后还是舍弃了。

这次找工作，目标还是外贸。

她去面试的时候，主考官委婉地说：“这份工作是需要同国际友人接触的，SO，我们希望在职人员在形象方面，能挺拔一些，高雅一些，最好能带着一点国际时尚气息。”

莉莉周走出来，低头看自己，这条米白色的休闲裤，是在美特斯·邦威买的，那是工作第二年，没什么钱，买这条裤子已经是奢侈了。可问题是，后来做外贸的时候，她工资高了，还揽了些私活，小赚了几笔，消费还是徘徊在美特斯邦威和森马。也不是没有理由，她想的是：我没有爱人，只能多存钱，不然我总是焦虑。

她的穿着品味一直是个问题。

大学里她谈了一场实实在在的恋爱。男生的大学在城的另一头，她每个周末都转两次公交车，穿越大半个城市，与男生相聚。那时她穿的，连美特斯·邦威都不是，都是一些从服装市场淘来的几十一件的地摊货。她家境不错，只是母亲对她一直严苛，给的生活费都经过精准计算过，她没有买漂亮衣服打扮自己的条件。

关键是，她的认识一直存在误差，认为御寒和避体，是衣服的主要功能，至于对形象的提升，她认为并不重要。

她是那么认真虔诚地和男生相爱，可最后还是分手，原因不得而知。可朋友都在她分手后劝慰她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要穿得漂亮一点。她无奈地笑笑。

这次失恋对她的影响就是，她认为自己既不漂亮又不可爱，大概只能展示内在美了。所以，很长时间她不去思考爱情的事。她努力工作，努力存钱。像一个作家说的，没有爱，要很多钱，也是好的。

4、

笨蛋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约她喝茶。她反正也是闲着，就去赴约了。虽然她认为他是笨蛋，却并不讨厌他。甚至她还记住了他的名字，穆扬帆。

她问穆扬帆：“是不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穆扬帆说：“的确，综合你现在的情况，你最需要的，是一个男朋友，有了男朋友，就可以一起买房结婚，然后你就有了一个家。问题就解决了。”

莉莉周说：“你以为我不晓得吗？可我已经失败过3次了，3次我都是全心全意的付出，认认真真去爱，可结果呢？SO，我对爱情已经绝望了，甚至对婚姻都不抱希望了，没有男人，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当然也知道交浅言深是人际交往的大忌，不过她认为对穆扬帆这种笨蛋无需堤防，何况，她的意图也不在表达她的绝望，而是发表女性独立宣言，是证明她在经历了风雨之后看到了彩虹。

穆扬帆听了她的宣言，微微一笑，说：“不一定，我们可以试试看。”

她茫然地问：“我们？you and me？”

穆扬帆肯定地说：“没错，油和米。”

她有点莫名小欢喜，说：“好吧，那就试试吧。”

这是唯一的一次，以明确的结果作为目的的开始。她告诉自己，别抱太大的希望。

穆扬帆看起来却很带劲。他的房子，离莉莉周租的房子有8站路，他有时搭公交车，有时骑自行车，在两点之间来来回回，带莉莉周去吃饭，散步，逛超市。通过这些日常活动，他发现，莉莉周的生活真的太简朴了！如果她打算用25钱去买吃的，绝对不会去星巴克之类的地方喝一杯咖啡冒充有格调，而会买回一只宰杀干净的鸡，放在紫砂煲里炖着，紫砂煲是一个客户送的。

她床头的柜子上，只有一瓶大宝和一只护手霜，再没有别的护肤品。她并非天生丽质，有点肤色暗沉，生理周期快到时还会长痘，上一场失恋更是让她容颜憔悴。

穆扬帆居住的小区很高档，配套设施齐全，有宽阔的游泳池。穆扬帆说：“莉莉，夏天到了就去游泳吧。”她羞怯地笑笑，说：“我从来没游过泳……大学时有游泳课，我也没有选。”

穆扬帆很奇怪：“为什么呀？如果你害怕暴露，可以穿连体式泳衣呀，像中国跳水队的队服那种。”

她小声说：“身材不好，肉肉多……”

穆扬帆抗议说：“肉肉多就身材不好了？难道满池子里扑腾着的，都是骷髅？莉莉，你这个观点是极其错误的！”

他蛊惑她：“游泳使人健康，我来教你吧。”

夏天还没到，依旧是春天，穆扬帆送了莉莉周一个礼物。一套泳衣。分体式，色彩艳而不俗，款式暴而不露。莉莉周在小浴室里偷偷穿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转一个圈，红了脸。

5、

夏天迟迟未到，莉莉周想着那套泳衣，心扑通扑通直跳。

忽然从朋友那里听到前男友的消息，说，他现在过得很消沉，甚至比以前更消沉了。

前男友，莉莉周叫他章同学。章同学是莉莉周高中时校友，同年级不同班，他对莉莉周印象稀薄，可能都不怎么认识。但莉莉却没法不认识他，他是全年级的第一名，不仅数学好，其他科目也都很优异。大学读的是名校，工作单位是某大银行总行信息部。

总的来说，硬件是非常好的。软件嘛……嗯……这么说吧，莉莉周绝对不属于外貌系，所以她认为章同学的外形，堪称稳妥。至于性格，内向，羞涩，少言寡语。

莉莉周是在校友群里和他熟络起来的，他在网络的聊天里，表现出内心深处的另一面，能言善道，侃侃而谈，从当今国际形势到交通规则的缺陷。他用明确的言语表达对莉莉周的倾慕，令莉莉周惊喜过望。

莉莉周认为，是自己的出现，是自己的引导，让章同学变得这么活泼开朗的。于是和他隔着千山万水恋爱起来。都老大不小了，恋爱自然要谈婚论嫁。但章同学表现出怯意，说：“相隔太远，阻力太多……”

身边密友了解了这一切，规劝莉莉周放手，说：“如今正是热恋阶段，他却萌生退意，可见爱得并不坚定，并不深沉。这样的男人，不能结婚。”

其实莉莉周也并非爱他爱得坚若磐石，深如大海，只是她觉得章同学各方面条件她都很满意，而且都知根知底，适合共度一生。担心，要是她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了。何况，她真能遇到一个彼此都爱得又深刻又坚定的吗？

她很焦虑，焦虑的人，难免患得患失。

几经考虑，她毅然辞职北上，投奔爱情。可事实比预想的差了太远，现实里的章同学，依然是高中时的样子，清瘦，单薄，神色凄楚，阿玛尼被他穿得像美特斯邦威。依旧是少言寡语，完全没有了网络里挥斥方遒。他的解释是：“这太突然，我压力太大……”

莉莉周就耐心地与他磨合，同时着手找工作，她安心要与章同学共度余生了。可章同学很为难地说：“我也想帮你介绍工作，可我的熟人，熟人的女朋友，都是清华北大，再不然也是复旦，我咋个介绍你呢？”

莉莉周真沮丧呀真沮丧！但她还是继续挺着，毕竟，章同学他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没挺到春节，莉莉周就在抽屉的一角，发现一张形迹可疑的SIM卡。插入一看，她几乎昏厥，是自己手机卡的复制卡！原来章同学利用自己的才华，搞出这么一张卡，为的是什么？监听自己的电话？偷窥自己的信息？自己的手机总是随处乱丢，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翻呀！何必偷偷摸摸？

同时，与章同学的沟通交流，也越来越困难了，她玩了两次离家出走之后，终于幡然悔悟，爱得不够深，一切努力都是扯淡。

她的放弃，最终酿成了失业与失恋的双重悲剧。

失恋的日子，比与章同学在一起磨合时更加痛苦，磨合时至少还心存希望，而失恋时则一无所有。她也几次反省，如果自己坚持，如果多一点耐心和勇气，是否会有云开月明？

现在，面对章同学“比以前更消沉”的消息，她有点自责，觉得自己也罪不可免。

6、

天气渐暖，莉莉周与穆扬帆的爱情已步入正轨。

独自买房的计划暂时搁置，也就不那么急着找工作了，莉莉周现在专心致志地，要把新疆的棉花籽卖到美洲去。所以她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更重要的是，她有了闲心，闲情。她不自觉地就逛到商场去，试穿某件漂亮衣裳，想象自己出现在穆扬帆面前的样子，她就微笑了，动心了，就付款了。

路过化妆品柜，BAR喊她：“小姐，我们有种新上市的眼影，很适合你的气质和肤色？要不要试试？”

她就去试试。BAR免费给她化了一个妆，抿嘴一笑，果然精神了不少呀。她扭头一想，谈大学那场恋爱时，在最炽热的阶段，她也是很小女人的，曾用心装扮，虽然是在服装批发市场，却也是从这头走到那头，精挑细选。虽然是廉价的粉底与口红，却也曾对着镜子细细描画。她一生之中都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外表。然而，爱情并未因她的努力而久持，仍然是走下坡路了。装扮的心，也就随之淡了。

她买了那种新上市的眼影，同时也买了配套的那些，粉底，腮红，睫毛膏，还有唇彩手法本来就不熟练，再加太久没练习，现在更是笨拙，可她很有耐心，也很认真。她想要把自己打扮得美一些，面对穆扬帆时。

扮靓行动使她的开支增加，流动资金减少，她却没有心慌，她有了爱情，爱情使她安心。然而却又害怕起来，如果他不够爱她呢？如果试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认为他们不适合呢？而自己，却已把这场试验当做了现场直播。

如此一番思量，不禁又焦虑起来。

莉莉周觉得有必要对穆扬帆坦露自己的焦虑，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未到，却来了一个女孩。

女孩光彩照人，娇俏可爱，她说：“穆扬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分手还不到100天！我认为他至少一年内都不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我不能接受！”

莉莉周抬头望天，天空一片灰蒙蒙。她说：“那你想要怎么样？”

女孩说：“我要他离开你，回到我身边，我有心脏病，不能激动不能生气，他知道的！”

莉莉周把原话复制给穆扬帆听了。穆扬帆听了，说：“她也来找我了，我们大学时候就在一起的，也有这么多年，她反应这么强烈，我该好好处理一下。”

毫不犹豫地，她立刻说：“分手吧，试验结束了。”她不想争取，不想同某人的前女友斗智斗勇，她不想陷入这场新欢旧爱的战争，不想受一点伤害。

7、

莉莉周最讨厌谁说她不自信。她认为自己是自信的，你看，当朋友们都说女人应该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时候，她就是要穿得灰扑扑，仿佛为了彻底展示她的内在美；当同事都嘲笑她的英语很蹩脚的时候，她坚持要做外贸，口语不标准又怎么样，就当我是大舌头好了，能把意思表达清楚就行了。当同行说她想把棉花籽卖到美洲是异想天开的时候，她很倔强地想，美洲那边需要棉花籽，有技术开发，他们能买世界各地的棉花籽，为什么不能买我们的？

在坚持的同时，她也是满心焦虑的。你看，她不是要内在美吗？可为什么一次次恋爱都是失败？她不是要做外贸精英吗？为什么找了半天的工作还是失业？她不是要卖棉花籽吗？对方还没给确定答复。

她真害怕自己对自己的认识是错误的，她也许就是哪里也不美，哪里都很笨，她只适合在某个小公司打杂，然后凑合着找一个小职员结婚，等到生了孩子，还要担心没奶粉钱。可是这样的人生待遇，不是莉莉周预期的。

不管怎么样，穆扬帆走了，莉莉周的爱情又一次熄灭了。

这一次的失恋，与以往那些失恋都不同，以往是痛苦，伤心，愤懑。而这一次，只有感激。在不停反刍她与穆扬帆的那一切时，她一次次得出结论，这是爱情，她想要的爱情，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爱情。她曾经以为她永远也遇不到了，她要抱憾终身了。所以，她感激地想，笨蛋，谢谢你来过。

她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命运不济，无福消受，只好眼睁睁地断送了天长地久的可能，只剩下一个曾经拥有。

但以上仅仅是在她的思维领域活动的理论，而实际行动上呢？

每天，快接近穆扬帆的下班时间时，她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路，路的两旁都是泡桐树，泡桐树开着泡桐花，厚实地扑坠下来，他走过来的时候，偶尔会有那么两三朵，落在他的肩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当花落下时，是她甜蜜的开始。

她在盼望什么呢？惊喜还是奇迹？或者她只是不习惯。

盼望着，盼望着，南风来了，夏天的脚步近了。美洲那边的公司终于发来订单，要订购2吨棉花籽，并汇来以美元为货币单位的订金。莉莉周揣摩着这个好消息，得到那么一点点自信。唉，她终于怯怯地承认，自己，其实，不够自信。对穆扬帆那么豪爽的放手，也是因为不自信。几个月的感情，怎敌得过几年？

泡桐花落尽了，满树葱茏的绿叶，而树下也是一片绿油油草坪。所以，在这满眼的绿色里，白色就特别惹眼。白色的衬衣，穿白色衬衣的男人，穿白色衬衣的男人是穆扬帆，穆扬帆手里捧着一束花。什么花看不清楚，因为隔得远，而且天忽然落起大雨。

莉莉周没站在自己的窗边，而是在家对面的冷饮店，她在吃一份什锦刨冰，菠萝和西瓜很新鲜，红豆炖得烂烂的，她很喜欢。

她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但她坐着没动。

透过厚重的雨幕，她看到穆扬帆，捧着花，立在楼下，神情肃穆，姿势虔诚。她想，这才是她想嫁的男人。